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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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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在雲鶴那瞧見了,覺得有趣便拿過來玩幾天。天府剛開始還覺詫異,逸辰連忙在師傅面前演示了一遍,這只看似尋常的木鳥,腳爪其實是一個隱形的開關,只要扭動靈活的腳爪便可煽動翅膀開始飛翔。

看完之後連天府都覺得的確構思精妙,忍不住像逸辰借了過來,逸辰只說千萬不要告訴雲鶴師弟便是。老人哈哈大笑,忍不住拿起手中的木鳥去瞧弟子的腦袋,然而逸辰閃躲的快,竟然一下子便避了開去。

老者不以為意,知道是逸辰又偷偷去雲鶴那裏拿了這些小玩意兒,想逗海安開心。這幾個徒弟,委實叫自己大傷腦筋。

粗糙的手掌把玩著手中的器物,這樣做工精密的儀器,恐怕就連自己都需要時間精力來構造結構,打磨工具吧。湊近看了,天府越發稱讚起這個雲鶴的技藝來了。然而老人卻不曾發現,就在自己的背後,一道被扭曲了身形的黑色人影倒映在窗紙上,說不出的猙獰可怖。

有什麽東西,正往這邊靠近。

蘇瓔轉頭看了看兼淵,對方輕輕頷首,示意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蘇瓔冒了極大的風險,如今旁人只當昏迷不醒的青玉忽然好了起來,然而不論是邪魔還是被附身的男子,恐怕都已經知道醒來的,已經是另一個靈魂了吧。

是夜,夜色微涼如水,宋家的別院外一輪明月當空,仿佛就是從屋檐之上升起的一般。一條黑影身手敏捷,不過是足尖微微點地,黑影就從地面躍到了檐廊之上。在月光的照射之下,才發現那是個面容俊秀的男子氣度高華深遠,只是左邊的眼瞳內時不時發出紅色的光芒,十分妖異。

男子似乎沒有絲毫的猶豫,也不顧及是否別人是否會看破自己的行蹤。他在屋頂上行走的時候如履平地,今夜沒有月光,只有星辰在夜幕之中沈浮不定。

“來了。”蘇瓔面色凝重的望向窗外,低低說道。

兼淵頷首,示意自己也已經準備妥當,然而一直隨著帶著的弱水劍竟然在法力趨勢之下停頓在半空中,兼淵似乎並沒有收劍入鞘的打算。鋒利的劍芒顫巍巍的對著女子的前方,警惕而充滿了殺意。

“你自己千萬要小心,假如他動手傷你……”兼淵不無憂慮的看著蘇瓔,這一步棋,最險的便是這一招,她如今將靈魂潛居在另一具肉體中,一旦失控,不但邪魔會失去最後的掣肘,蘇瓔恐怕也難逃一死。

四十二章

青衣的女子微微一笑,然而神色分外堅定,“這件事,總歸是要有人來做的。”

男子的肩頭一震,蘇瓔難得露出那樣嬌俏的笑容,仿佛是個天真活潑的女子,不經意的問起窗外的桃花如今開得可好麽?

然而此刻,全然陌生的面孔,他卻分外看見蘇瓔熟悉的神態,不動聲色的問自己,假若不過是個妖怪,卻說自己也有憐憫蒼生之心,會不會是個笑話呢?

“那麽,一切小心。”男子再不猶豫,足尖一點就往後退。他對這座宅邸十分熟悉,很快身形就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之中。然而看著蘇瓔逐漸遠去的身影,他的心不禁重重往下一沈。

房檐上的男子眼中血光更甚,一直潛伏在對方體內的邪魔已經快要掙脫束縛,此刻更是快意無比。這些年來雖然控制住了這個男人,但是誰料到在百年前看著自己的師妹跳崖身亡之後,他竟然懺悔醒悟過來,幸好有些東西,就算在悔不當初也沒有重新補救的機會了。

但是這個男人,竟然憑著一介凡人之軀,生生壓制住了自己百年之久。原以為帝鐘破滅附著在人身上,立刻便能完全侵蝕占據凡人的內心趁機完成“借身煉形”之術,可是在這些年裏,即便殺戮了那些因為貪念和欲望來佛寺中偷盜的歹徒之外,自己一直被死死的困在了寒山寺中半步不得出!

這個男人,竟然以自己的身體為結界,將邪魔壓制在了心中如此之久!

這次如果不是僥幸發現了那個碧衣的女子就是他師妹的轉世,還有那兩個人闖入寒山寺,自己不得已放棄凝聚已久的魔胎,誰又料得到事情會有如此峰回路轉的一日呢。

“哈哈,只要讓你再一次殺了你的師妹,你就應該會徹底崩潰了吧。”男人低低的笑了起來,仿佛是一個人自言自語。他的右眼漆黑如夜,仿佛那並不是同一個人的眼睛。

男子的行蹤很快,兼淵上次一劍滅殺了他的魔胎,這些年苦心經營積蓄的力量付之流水,但慶幸的是逸辰的心智終於走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因為誤以為自己在寺廟中休養生息,他妄想離開寺廟,讓自己永遠被困在佛寺之中。

真是荒謬……沾滿了血腥的雙手,就算時間會洗刷一切,也永遠洗不清這個人內心的魔障。

驀地,一個窈窕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那是個碧衣如蓮的女子,身邊並沒有那個可惡的男人跟在一邊。屋檐上的人俯下身,唇角的笑容越發猙獰。他輕輕一揮,整個人便如流星一般從空中一閃而過。掩在衣袖內的手指早已經變形,薄薄的骨刺掙脫了皮膚的束縛,一行行的倒長在手指與手背上。

“師兄,你要殺了我麽?”然而在對方的利爪就快要刺破自己脖頸的剎那,面容恬靜的少女忽然笑了起來,仿佛一枝梨花迎著細雨在風中輕晃,她靜靜的看著眼前英俊而邪魅的少年,唇角含著一縷羞澀的笑意,然而,說出的話卻比匕首還要鋒利,一刀刀直刺對方的心臟,“師兄,在殺了師弟之後,你還要殺了我麽?”

那樣熟悉的笑容,似乎還帶著年少時天真的氣息。來自百年前熟悉的容顏如刀刃一般刺進了男子的瞳孔。翻湧的血紅一點點潰散,原本扼住少女咽喉的手緩緩松開,這一刻,被妖魔附身的男子露出了恐懼的神色,一步步往後倒退。

“住手,住手!”厲聲的呵斥竟然從同一具身軀裏發了出來。

隱在暗處的兼淵一驚,他在四周布下了法陣,如果此時被人看破端倪,邪魔從中逃脫的話,這次的計劃只怕就要功虧一簣了。

那個面色陰郁的男子強行抓住自己的右手生生後退,仿佛那具身體裏面住著兩個靈魂,彼此纏鬥扭打著。

“真是荒謬,都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你現在還要護著她?”男子一直退到了墻角上才放松警惕,他佝僂著身子劇烈的喘息著,然而在俊秀的面孔上,左邊的臉頰上卻有一道道血紅的脈絡纏繞蔓延,連漆黑的瞳孔中都燃起血一般的紅色。

那種血紅……海安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這種眼神,在殺死祖父的時候,師兄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呢?

“師兄,你果真是入魔了麽!”青衣的女子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焦灼的呼喊道:“師兄,都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為什麽還要這樣執迷不悟?!”

師兄……是誰,誰也曾這樣呼喚過自己。渺渺的記憶從腦海深處浮現,邪魔終於無法再完全的控制這具軀體,再一次不甘的被壓抑。

“呵,不用再去找師父了。”背後忽然傳來冷冷的笑聲,雲鶴回過頭來,手中的燈籠因為動作過於迅猛而晃動起來,連帶著那一點燭光都飄忽不定,雲鶴疑惑的看著對面的男子,低聲問道:“你怎麽也在這兒?”

然而對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唇角陡然露出了一縷詭異的笑容,他伸手指了指燈火通明的房間,陰陰笑道:“師父他……已經死了啊!”

素來鎮定的雲鶴一驚,下意識的便轉頭看往屋內。原本演著的軒窗已經悄然洞開,似乎就是為了讓眼前的人看清一切,那是一只在空中扇動著翅膀的木鳥,鬼斧神工一般的技藝,卻因為漸染上了大片的血液而顯得分外不祥。

雲鶴的目光很快從木鳥上脫離,在書桌上,老者的素衣早已被鮮血浸透,然而卻看不見任何傷痕。

“師弟,你看,你把師父殺掉了呢。”逸辰忽然狂笑起來,揚起的手做出重擊的手勢,雲鶴立刻便被一股巨力重重砸在脖頸上。最後一刻,他依稀只看見對方的影子猙獰可怖,已然不似人類。

海安推開門的剎那,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立刻撲鼻而來——眼前的場景讓女子認不出發出了一生尖叫,似是不敢置信一般往後退了一步。爺爺昨夜說自己要鉆研經典,試圖想出關市村年年沖塌的大橋一事,然而不過是一夜的功夫,原本慈眉善目的老者竟然滿是是血的躺倒在桌子上,在他的脖頸旁,一線細細的鐵絲狠狠勒透了老人的咽喉,想必那就是致命的傷勢所在了!

“設計殺死天府老人,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淩雲鶴,你還有什麽話說?”明鏡高懸,一身官服的知府神色十分凝重,此次被殺死的人在連國德高望重,如果不能嚴懲兇手,將此事快速了結,只怕上頭只會認為是自己無能之故。

這時候,卻聽見有人低低嘆息了一聲,“師弟,你這是何苦?”

跪在堂下的男子擡眸,眼中忽然露出了一縷奇異的笑意。他一身傷痕累累,只怕在牢中便已經被人用過刑了,如今逆著日光,那張臉卻依舊清潔高雅,仿佛袁褚峰上蓮花盛放,悠悠有清風吹來。

一陣痛楚湧上心頭,雲鶴仰起頭,一雙空洞的眼神似是在看著逸辰,又似是穿過眼前這個人,落在一片虛無的空氣中,“師兄,你說呢?”

他的聲音裏聽不出悲喜,就似往日閑談,他也是這樣淡淡的樣子,問他,師兄,你如何看呢?

他從前以為,他叫師兄這兩個字都毫不在意,仿佛並不覺得這兩個字有什麽別的不同。然而這一次,逸辰卻分明聽了出來,真是不同了……雲鶴對他,是失望到了極點吧。

“這個時候才後悔麽?”一縷奇異的笑聲驀地在心底回響,潛居在人心黑暗的邪魔用一種暗啞而充滿了嘲諷的聲音狂笑著,“不要再假仁假義了,為了能夠出人頭地揚名立萬,你都不惜殺掉養魚自己十幾年的師父,更何況是眼前這個人呢!”

“不……不是這樣的。”逸辰下意識的抗拒著這個聲音,然而他只是鐵青著一張臉,始終一言不發。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在漸漸遠去,只剩下這個充滿了邪惡的聲音在心底一遍遍的回蕩。

逸辰緩緩轉過身,再也不看那人一眼,只是對著知府說道:“大人,那上面放著的木鳥的確是雲鶴所制。這一點整個袁褚峰的人都可以作證,他天賦極高,所以才能做出這樣巧奪天工之物,旁人是斷不能仿冒的。”

“雲鶴,師父對你不薄,如此薄情寡義,心計狠毒,你日日安寢,難道不會噩夢纏身麽?”那幾句話,當真斥責的正氣凜然,就連圍觀的民眾都不覺瞠目。

“逸辰,我真是欽佩你。”雲鶴心底似有一把很鈍很鈍的刀子在割,那種遲鈍的疼痛和無言,讓他眼中的光芒最終徹底熄滅了。這是他第一次喚他的名字,逸辰,逸辰……有風吹起花木簌簌作響,像是誰的一顆心,也在這簌簌風聲裏,被搖成了一把粉末。

一身是血的雲鶴從牢獄中醒來的時候,身穿湛藍長衣的逸辰正站在牢門外靜靜的看著他。

“師兄,你來送我最後一程麽?”白衣的男子忽然笑了起來,他難得露出那樣的笑意,像是薄霧山嵐般輕渺,然而那笑容卻是暖的。逸辰一震,竟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好似紅塵百轉,他曾一心為爭名利,不擇手段。然而過去了百年之久,成為不死不活的怪物之後,他最難以忘懷的竟然是牢獄汙穢之中,那個猶如蓮花輕綻的溫柔笑意。

四十三章

“師兄,我曾經為自己描過一副畫像,不知怎的卻再也找不著了。”這樣生死交關的時候,他不問他為什麽要陷害自己,也不說自己怎樣恨毒了他,反而問了逸辰一件看似無關緊要的事。

“那幅畫像,一直放在我的房中。”逸辰肩頭一震,但是想起已經到了此刻,那些欺瞞的話也早已毫無意義……的確,他的心底住著邪魔,他對自己的師弟,從始至終,都不曾只當他是師弟而已。

然而囹圄中的雲鶴只是靜靜望著他,然後輕輕閉上了眼睛。那一刻,他的嘴角有微微上揚的笑意,只是那笑容轉瞬即逝,帶著淡淡的譏諷和歡悅,如此扭曲而覆雜。逸辰轉身而去,直到那腳步聲漸行漸遠渺不可聞,雲鶴也始終沒有睜開雙眼再看他最後一面。

不及黃泉,不相見也。

到底是他親手,將他送上了死路。

次日,便是淩雲鶴被斬立決的日子。官府見證據確鑿,執政的官員因為即將升遷離開此地,便迫不及待下令斬殺了雲鶴,以便在自己的政績上添上最後一抹光彩的一筆。逸辰沒有去見他,大街上不知道圍了多少人,對這些普通的百姓來說,有時便連砍頭都是一份樂子。只不過……誰也不曾見到淩雲鶴被處斬的樣子。

他在獄中,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師兄,你是不是,已經瘋了?”等到重回袁褚山的時候,逸辰百般尋找之下,竟然再也不見了自己的小師妹。

最後等到的,是身穿桃紅色長衣的少女抱著雲鶴的畫像,站在袁褚峰的斷崖上歪著頭看他。那樣尖銳的詰問,竟然讓男子在一瞬間無言以對。

“海安,不要再胡鬧了!”逸辰竭力克制自己欺負的呼吸,猛烈的山風吹起女子的衣袂,越發顯得那身軀盈盈不堪一握。

“胡鬧?師兄,胡鬧的那個人,究竟是我還是你呢?”海安驀地笑了起來,眼神中帶著一種古怪的悵然。

“海安。”看著她步步後退的身影,男子再也忍不住低呼了一聲,“你在怪我麽?”

女子聞言,目光凝定在逸辰的眉眼中,眼中驀地閃過一抹淒涼的光,“師兄,這一切都是你的了,你高興麽?”她的眼睛掃過男子漆黑的瞳孔,那裏分明有惡鬼的身影層疊變換不曾停止。

“我一直便覺得不對,今日推開門看見爺爺死在屋內,正想奔出門去,卻沒料到仆人們說你一早便帶著師弟下山去了。昨夜動靜鬧得那麽大,說是你看見師弟殺了祖父,連夜帶他去了衙門。”

“怎麽會,那麽大的動靜,我竟然一點都不知道。”她看著對方沈默不語的面容,知道自己果然所料不錯,心底卻越發淒涼惶恐,“師兄,你竟然下得了這樣的狠心。你不是不愛師弟的,我在你書房看過那副畫像,你素來不擅丹青,想必是師弟自己閑暇的畫作。你卻如此珍而重之的收藏,到了今日,你……”

逸辰怔了怔,自小看著長大的那個小師妹,原來並沒有他想象中一味的天真無邪。她其實都知道,知道那些不應該浮出水面的秘密,也知道了這場陰謀背後的布局之人。可是,她又該怎麽辦呢?

“這樣不好麽……”逸辰的神色漸漸黯了下來,喃喃道:“師父和師弟都已經不在了,我還是會娶你為妻,也不會辱沒師父的聲明。”

“讓我們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切都會重新開始,海安,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麽?”

海安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男子,似乎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明白對方到底說了些什麽。她的臉越發蒼白,她低下頭,畫卷裏白衣的男子神色淡淡,伸手折蓮。她忽然笑了起來,師弟……是一個很難讓人不去傾慕的人啊。

可惜,他們都將一顆癡心,錯付了……怎麽會,他們怎麽會愛上這樣一個人?

“你以為,你以為我要的是這些?”海安再也忍不住笑起來,只是臉頰上卻有莫名的冰冷,隔著狂烈的山風,她的一顆心像是被人狠狠敲碎了,再也沒辦法變得像從前一般。而她愛他,也不會是從前那麽個愛法了。

“你害死了爺爺,嫁禍給師弟,如今他也要死了。你卻以為……以為我愛你,我便能夠心安理得嫁你為妻,你以為我愛你,便能泯滅了良知心安理得的得到一切?”她的逼問猶如鋒利的匕首,冷冷的抵在對方的咽喉,“師兄,但願你安享榮華富貴百世聲明的時候,能夠夜夜安枕,而不是午夜夢回,覺得心中有愧!”

“為什麽……師兄,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海安看著懷中那張清冷的面孔,只覺萬念俱灰。她輕輕松開了手,那張畫卷便迅速被風吹走,然而同時,女子的身軀已如垂死的飛鳥,一頭栽進了萬丈懸崖之中。

“海安,海安!”逸辰驚呼出聲,然而飛奔上前,卻只看見山崖湧起的茫茫白霧迅速吞噬了那一襲紅衣,那張畫卷更是不見了蹤跡。

懸崖萬丈,埋葬了那個女子嬌俏的容顏。那幅畫刺啦一聲,已被崖邊的松樹撕裂成了碎片。面容清雅的男子跪伏在地,心痛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然後呢,他得到了這一切,可是,將來又該何以為繼啊……

在碧衣女子的身後,控制飛劍的男子喃喃念動著咒語,就在黑影無聲無息的從逸辰的背部抽離出來的剎那,男子緊緊凝視的目光倏然一變,原本攏在道袍中的手腕翻轉,懸空的飛劍立刻飛入了兼淵的手中。

天地猶如逆旅,光陰不過是百代的過客,然而浮生若夢,他一生真正歡樂的時候,又有多少呢?

逸辰忽然猛的笑了起來,……從前的自己太過於執著那些功名了啊,過去了百年之久,遲遲不肯赴死的自己,那一點堪不破的執念,原來早就不是所謂的盛名虛榮,而是漫天蓮花盛放又雕零,他不能忘懷的,原來是那一刻和海安並肩,眺望著蓮花叢中白衣勝雪的那個身影啊。

逸辰看著眼前這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孔,驀地低聲道:“百年前的事,海安,你可願意原諒我麽?”

海安的肩膀微微一震,她的眼中陡然有晶瑩的眼淚從臉頰邊滑落,“師兄,過去了這麽多年,你念念不忘的,真的只是想要我原諒你麽?”

“在你從斷崖上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這一生……恐怕真的就完了吧。”逸辰微微笑了起來,眼中卻無限悵然,“在那之後,我終於得到了我想要的一切。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與我一較長短,青史留名也是易事。”

“然而,你不知道我有多麽寂寞和痛苦啊,海安。”

“這就是隱藏在他心底的邪魔?”頤言倒抽了一口冷氣,那個男子的背部竟然掙紮出一堆幾乎腐爛的腐肉,然而不過是眨眼之間,翻湧的血肉瞬間幻化成一簇黑煙,一路往高空盤旋而上,那一團煙霧之中隱隱約約露出了一張殘缺的面孔,然而即便是頤言的眼睛,竟然也看不透那曾薄薄的霧嵐!

“它想做殊死一搏。”兼淵的眼神凝定,眉頭微皺,“哼,此刻它借著逸辰心頭大亂無力再鎮壓,所以想趁著此刻想強行吞噬青玉,一舉占據了這具肉身!”

果然,團團濃霧猶如一只展開了翅膀的巨大飛禽,兩個人還在低聲說著什麽,然而那一團魔氣已經如倒開的花朵,轉瞬間便將青衣的女子兜頭罩了進去!

“蘇瓔!”蹲在墻頭的白貓悚然一驚。

在青衣女的體內,依稀也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漸漸顯露出了身形,那是個姿勢嫻靜優雅的少女,微微仰起臉來從那具肉身中掙脫了出來,一道道的火光圍繞著蘇瓔的身軀焚燒著,無形無跡的魔氣在觸碰到淡白火光的剎那便被焚燒在了虛空之中。

然而女子的身形才剛剛掠出,那團邪氣驀地發出一聲嘶啞的嚎叫聲,只聽見刺啦一聲響動,那團包裹著什麽東西的黑煙迅速的往後急退!

“不好!”在看見青玉的身軀內有一道白光緊隨其後的跟了上去之後,兼淵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那是……蘇瓔?!她竟然強行抽出了自己的魂魄,試圖在這個時候徹底剿滅邪魔麽?

用道家特有的秘術開啟天眼,淡金色的光芒立刻充斥了逸辰的眼眸,一縷縷暗金的花紋在眼瞳深處蔓延,極目遠眺,那一團模糊的黑影中仿佛潛藏了數不清的妖魔鬼怪,無數猙獰可怖的妖魔不停的幻化出駭人的面孔,然而它們的眼睛……無一例外的死死盯著一襲白衣的蘇瓔。

生死交睫的剎那,連她也不免會覺得緊張吧。兼淵仗劍而立,心下越發一重。

方才在黑霧沾染上女子肩頭的剎那,一點白色的亮光竟然從女子的身軀內幽幽的燃燒起來,對答如常的兩個人全然不曾發覺各自身上的異變,只有隱身在暗處的男子神色緊張,見到黑霧洶湧而來,再也忍耐不住從暗中仗劍而出!

男子從屋檐後一躍而出,一擊試圖刺穿黑暗之中的結界,然而飛劍一震,一向摧枯拉朽破除邪魔的弱水竟然禁不起一這一撞,劍身發出痛苦的嗡鳴聲。兼淵愕然,急忙抽劍後退,卻不妨蘇瓔已被那怪物凝成的觸手給纏住了。

四十四章

“小姐!”頤言只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意湧上心頭,靈力的沖撞使得兩團影子都失去了蹤影,那一刻,難以言說的驚慌緊緊掐住了頤言的靈魂,她高聲呼喊道,“小姐,小姐!”

“蘇瓔……”兼淵持劍在四周布下天雷法陣,然而那一團黑霧沈浮不定,他的視線根本看不清那團霧氣之中究竟發生了什麽。轟鳴的雷電照亮了大半個青勉之城,隱約有渾身是血的怪物和女子素白的衣袂在濃霧中翻滾不休。

不過是瞬間的功夫,女子的右臂掙紮著伸出了結界之外,然而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很快纏繞的黑霧又像是水藻一般拖拽著對方的繼續沈了下去。

兼淵驀地想起幾日前兩人商討如何降服邪魔的方法,邪魔百年受困,顯然是當年雖借著逸辰的軀殼脫困,沒想到卻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即便脫離了帝鐘的束縛,沒想到反而被一個凡人給壓制了如此之久。

此次借機將邪魔從逸辰體中引出,就是要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將對方徹底消滅。但是兼淵苦苦思索,卻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到底要用何種方法,才能將這種無形無質的邪魔鏟除呢?

蘇瓔曾說,自己可以引誘它出來,然後……想起對方沒有說完的後半句話,以及那樣決絕的神色,男子的面色陡然一變。

猶如溺水者一般被拖進了結界,奇異的是,蘇瓔似乎並沒有用盡全力抗爭,反而帶著某種決絕的意味。在女子完全被沼澤般的黑暗淹沒以後,兼淵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濕了。

黑暗中,依稀傳來一陣得意的笑聲,整個渾濁的結界驀地鼓動了一下,仿佛有什麽東西即將破繭而出一般。因為吞噬了血肉精氣,整個結界竟然越發鼓脹起來。或許是想要徹底將蘇瓔吃進去,邪魔的精力全部集中在了蘇瓔身上,連周身護身的魔氣都淡化了不少!

兼淵一楞,那種不祥的預感越發濃烈,此刻再也顧不得其他,左手食指與中指並攏抵在眉心,金色的暗紋在眼中流動得越發熾烈,似是要將整個眼睛都塗抹成一片璀璨的金色。這樣不顧一切的施展道術是道家的禁忌,甚至極有可能導致雙眼失明的惡果,然而此刻……卻是真的顧不得了!

迷迷糊糊的黑暗中,依稀看見有不成人形的怪物蜂擁而上,試圖啃食一抹純白的身影。然而蘇瓔也毫不示弱,以指為劍,對方往前逼近一分,她指尖吞吐的劍芒就往前多指一分。

“小心!”被困在繭狀黑霧中的蘇瓔一怔,這是邪魔特有的護身魔氣,就猶如仙人有仙氣遮體,是特有的防護結界。然而這一刻,竟然有人用他心通這樣的道術在自己耳邊示警,她擡頭看去,果然看見不遠處的兼淵唇角流出了一縷殷紅的血液。

為了強行突破封鎖空間的秘法,以自身修為撞擊結界壁壘,想必反噬得恐怕只會更加嚴重吧!

眼見結界終於露出了一線縫隙,兼淵再也顧不得什麽,手中的長劍破空而去,隱約聽到一聲悶哼,弱水一擊得手兼淵又將結界刺破了少許,淡綠色的血液沿著長劍滴滴滑落,說不出的粘稠可怖。

兼淵進退維谷的看著瞬間黑了下來的天空,直到黑暗徹底籠罩了頭頂,他驀地從懷中取出一枚拳頭大的明珠,那是蘇瓔的本體——清凈琉璃珠!

毫不遲疑的將手中的明珠丟入黑影中,剎那間金色的亮光如利刃般刺穿了烏雲,兼淵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只見在空中懸浮不定的靈珠倒映出萬千世界幻像,五彩的霞光猶如一道道利刃般刺穿了邪魔的結界,原本混沌不明的魔氣終於層層變淡,依稀看得見一只渾身是血的怪物嚎叫著想要避開靈珠的光芒,然而白衣的女子卻微微笑了起來,死死的扼住了對方的咽喉。

邪魔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可怖,口出發出了一連串可怖的叫聲,然而霞光萬道,琉璃珠借著雷陣之勢將九天雷力全部轟向那一道黑影,對方卻始終無法避開那樣淩厲的攻勢。

“你不是想吃了我麽?”蘇瓔微微笑了起來,原來清潤的眼中也帶了一絲戾氣,兼淵一驚,這才發現那魔物原來一口咬住了蘇瓔的左臂,只是沒想到非但不能吞噬精血,反而被對方下咒,一時間掙脫不得。

就在天穹之上展開了一場殊死鬥爭的時候,站在庭院中的兩個人卻驀地都沈默了下去。

青衣的女子一怔,時隔百年之後,她只不過剩下這一縷魂識,然而,擁有執念的真的只有師兄一個人麽,如果當真如此,那麽為什麽輪回轉世之後,自己的靈魂之中,依舊死死的記得那一世的記憶呢?

是的,是的……在這百年之中,自己終於明白了,終於明白師兄到底在想些什麽。眼前這個面目俊朗清雅的男子,其實同時愛著他們兩個人!師兄溫柔和善的外表之下,從未停止過對權勢和聲譽的追逐,他的占有欲遠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恐怖得多。

然而那個時候的自己,即便是青梅竹馬自幼長大的情分,自己竟然還是不明白,真正了解他的,哪怕在不甘心,也只能承認……能與師兄靈魂對話的,恐怕只有三師弟吧!

“師兄,我從未……怨恨過你啊。”碧衣的海安伸手雙手輕輕捧住逸辰冰冷的面頰,眼神中滿是悲憫,“我和雲鶴都已經離開人世百年之久了,過往的一切,都讓它過去,好不好?”

那一世的記憶,未免太過曲折而微妙了。那些愛與恨,對與錯,如今細細說來,連她自己都覺得猶如千頭萬緒難以整理吧,既然如此,何苦還非要所有人,繼續沈淪下去呢。

“是麽……哈。”男子眼中血紅的光芒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漸漸逼退,漆黑如水的眼眸裏,忽然升騰一起一縷璀璨如煙花般的喜悅。

“海安,你終於肯原諒我了麽?”

海安微微一笑,清透的眼底終於露出一縷釋然,師兄,如果你心心念念要得就是我原諒你,那麽面對三師弟,你又會對他說些什麽呢?

是的,早就該放下了!這一點執念、這一點不堪、這一點情懷……終於是該放下了!

“師兄,人生在世,誰都難免有做錯事的時候,只是有些錯都夠彌補。”海安低下頭,微不可覺的嘆了一口氣,“可是有些事,只怕後悔,也來不及了。”

“沒有關系,我還有幾生幾世的時間,去彌補今生放下的過錯。”男子微微笑了起來,在邪魔脫離他的軀體之後,平日潛伏的“善”終於扼住了心魔的咽喉。那一刻,仿佛仍舊在袁褚山上,他笑意似蓮花輕綻。

不過是剎那之間,原本英俊倜儻的少年竟然垂垂老去,仿佛百年來被禁錮的時光在這一刻倏然逃離,三寸青絲寸寸灰白,肉眼可見的皺紋猶如刻刀劃過一般在面孔留下痕跡……短短一瞬,面如冠玉的少年如檀香燃盡了最後一寸,化成了一縷素白的香灰在眾人眼中逐漸消散了蹤影。

“蘇瓔……”頤言陡然發出了一聲淒厲的呼叫,夜空之上,分明有紅白兩道光芒來往交錯,猶如火焰一般在空中熄滅又燃起。就在男子的肉身化作虛無的剎那,那團如鮮血般猩紅的光芒剎那間潰散了形跡,白光乘勢追擊,竟然生生將那一團黑色的火焰吞了進去。

無數縱橫的光影在漆黑的天幕上搖曳出縷縷痕跡,一時之間,就連閃爍的星光都被這樣無聲的靈力氣流所湮滅。

不過是剎那的功夫,沈寂的夜空中綻開普通人肉眼無法看見的巨大花朵,那些洶湧的靈力和生氣猶如煙花四濺,在漆黑如水的夜色中由靈力幻化出的煙花仿佛照亮了半邊天空,潛伏在王都中的修道者們紛紛擡起頭,錯愕的看著這場遠比凡塵煙火更為奢侈的幻境。

與此同時,在王都百裏之外的書院之中,一襲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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