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橘色的燈光鋪滿窗。

九君凝眸望著榻上的女子，一條浸過水的素白帕子正搭在她的額頭，蓮瓣似的小臉上是不正常的潮紅，不時還有一兩聲痛苦的低吟從幹澀的唇中無意識溢出。

“衣衣！”九君恨不得以身代之，一顆心更仿若被誰丟入萬馬之中，狠狠踐踏了一般。

怎麽忽然就病的這麽重了？

“大夫怎麽說？”他看向尖尖，雖心中焦急，但出口的聲音卻是極盡的溫柔，仿若是怕嚇到這昏睡的人兒。

“傷心，死心……”尖尖愈是焦急，愈是說不清楚。

可這只言片語，卻愈發的讓九君愧疚、揪心。

衣衣，我雖對你有所隱瞞，不過是想要給你一個驚喜，真的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摘下自己臉上的面具，輕輕握住墨輕衣的手，緩緩貼在了自己臉上。

“衣衣，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想的不夠周到。”

“你快點好起來，好不好？”

他的聲音哽咽，彎月般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層蒙蒙的水汽。

尖尖嘆了口氣，指了指墨輕衣額頭的帕子，又指了指一旁放著的溫水與棉布，又指了指墨輕衣的唇，見九君頷首，這才退了出去。

橘色的燈光中，便只剩這一坐一躺兩個人。

“衣衣，桃苑的桃樹我都補齊了，等明年春天，你就能看到十裏桃花、漫天紅霞了。只可惜那時我不能在你身邊，那時我會在哪？應該在南楚的落霞郡，或者是在春城。不過後年，後年春天的時候，我一定陪你看這十裏桃花。”

“還有我答應年後再與你舉行一次大婚的事，怕也要推遲到後年了。你會不會怪我？你那麽體貼，凡事都為我著想，定然是不舍得怪我的。”

……

夜色愈發寧靜，溫暖的房中只餘九君的聲音低低流淌，仿若一曲動人的歌謠，時而吟唱著青梅竹馬的往事，時而訴說著相見不相識的遺憾，時而頌揚著相愛相知的甜蜜，時而低吟著誤會的傷痛，時而描摹著明日的期盼……

只可惜這滿腹的衷腸都訴說給了輕風明月，還有那一夜的燈光。

直到第二日雲虎催著九君離去，墨輕衣依舊沒有醒轉的跡象。

一連幾日，九君都是如此，白日在宮中忙碌，晚間陪著墨輕衣自言自語，實在困時，便在她身旁小憩片刻。

墨輕衣的熱算是退了下來，但人卻沒有醒來的痕跡。

就連元空大師也是束手無策。唯一讓人安心的便是元空或許是因為心中的那點愧疚，竟在將軍府住了下來，一日早晚兩次來為墨輕衣看診，調整用藥的方子。

尖尖與靈犀已從雲雀那裏知道事情原委，又將九君這幾日的所作所為看在眼中，對他的怨氣不但全消，反而多了兩分同情與感動。每日趁九君不在的時，更是將這原委與墨輕衣耳邊訴說一遍，只盼著她能聽到醒轉過來。

朝中形勢也漸漸好轉，容老爺子接任太傅一職後，與朝中兩位老臣率先將天牢中關押的眾臣篩選了一遍，林家嫡親的股肱之臣繼續關押，搖旗吶喊的嘍啰，削掉官職發配回原籍，剩下跟風的墻頭草恐嚇一番，放出來繼續為朝廷效力。

此外，事急從權，也沒有通過任何考核，只讓幾位德高望重的老臣，每人舉薦了幾名青年才俊，直接接手朝中空缺。不過事先聲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若是捅出什麽簍子，連舉薦之人一並連坐。

幾乎分崩離析的朝堂就這樣又重新運作了起來。

而昏迷了數日的皇上，也好似知道危機度過，悠悠轉醒。

望著眼前又哭又笑的雲嫻，滿臉淚痕的福王，還有一臉憂色的太醫，皇上又怔然了半晌，這才想起前塵往事，想起那藥毒死他的逆子與亂臣，心中又是一痛。

慕容離是什麽性子，他再清楚不過。能走到那一步，定然一切都是林芷與林志遠那老狐貍謀劃，只可惜……

他一把打翻雲嫻手中端著的清粥，憤恨道，“你殺了他？”

既是亂臣賊子，自然人人得而誅之。更何況，雲嫻與林芷還有舊怨。只是再是亂臣賊子，那也是他的兒子啊！

他這一生，一共只得了五子，有兩個早年間已經夭折，大皇子又死得不明不白，雖慕容離也該死，但畢竟身上還流著他的骨血。

雲嫻怔了怔，好似才明白皇上的意思，苦笑道，“皇上是問太子殿下嗎？他貴為太子，皇上不發話，臣妾哪敢刁難分毫？”

對與大皇子的死，皇上雖明面上沒有說什麽，但心中卻是惱了林芷與林家的，否則，也不會故意避著林芷不見而專寵與她。

所以，雖然她恨不得將林芷與慕容離碎屍萬段，但卻忍了下來，將人留在了太和殿，反正他們也翻不起什麽浪花來。倒不如等皇上死後，她再慢慢告訴他們，什麽叫生不如死。

“你是說，他……他還活著？”皇上有些不可置信。

雲嫻竟然沒有趁他昏迷的時候斬草除根？

雲嫻抹了一把眼角的淚珠，“臣妾說過，臣妾唯一的依靠便是皇上。皇上沒有發話，臣妾怎敢胡亂處置？只是畢竟太子殿下做了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情，臣妾也不敢置之不理，所以，就將他與皇後娘娘，還有左相大人一直關在太和殿。每日好吃好喝讓人送著，又叮囑人將他們看仔細了，免得他們一時想差了。”

她緩緩吐了口氣，好似吐出自己心中無盡的委屈，“既然皇上想要見太子，臣妾這就差人去喚他。寧兒，你去太和殿請太子……”

“等一下！”皇上出聲打斷，“不用了，見他做什麽，平白惹得朕心煩。倒是嫻兒你，朕剛才一時有些糊塗，有沒有燙到你？”

“臣妾不礙的！”雲嫻說著不礙，還是將燙紅了的手伸到了皇上面前。

“這還說不礙事？”皇上揚聲道，“陳公公！你這老東西，越來越不像話了，偷什麽懶，還不快給皇貴妃娘娘找冰玉膏出來。”

大殿一片靜默。

“皇上，”雲嫻柔聲道，“陳公公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躲哪去……”話未說完，皇上已又清晰的想起那日的情景，心頭一陣氣血翻湧。

“皇上安心，”雲嫻忙拍著後背為皇上順氣，“臣妾已經厚葬了陳公公。”

“嗬嗬。”皇上不知是在笑，還是呼吸不暢，只是眸中的光彩迅速黯去，整個人一下仿若蒼老了幾十歲，就好似剛才那精神抖擻的模樣只是回光返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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