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6章 她都懂

關燈
姜麓做的鳳凰胎, 用的鱖魚肉。鱖魚肉嫩而少刺,剁成泥之後與蛋清攪成魚白料。在鍋中氽成魚蛋形狀之後再火腿與蔥段等配料溜炒。火腿的紅與蔥段的翠綠形成強烈的色彩沖擊,讓人見之食指大動。

蟠龍菜講究的是吃肉不見肉, 主料用的是雞胸肉, 同樣剁成蓉之後與面粉揉成龍的形狀,外面包裹蛋皮過油炸後再蒸熟, 然後切成薄片保持原有的騰龍造型。

阮太傅裝病在屋子裏看書,實則一直抓耳撓腮在想什麽菜能稱之為鳳凰胎。他的仆從阮德明顯感覺到他的心不在焉,因為他手中的書老半天未曾翻動過。

好容易挨到飯點,阮德極有眼色地去取飯菜。

色香味俱全的幾道菜擺到阮太傅的面前, 他眼睛一直不離那道鳳凰胎。魚肉滑嫩鮮甜,那種奇鮮讓人欲罷不能。還有吃肉不見肉的蟠龍菜,鮮香之中又有幾分嚼勁, 很是適合他這個年紀的老人食用。加上煨至軟爛的獅子頭,還有爽口的螞蟻上樹。

他吃到停不下來,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此時心情是何等的愉悅。吃到很飽之後頗為惋惜,只恨自己沒有多長兩個肚子。

主子的剩菜剩飯留給下人,阮德是阮太傅的親隨, 什麽好吃的東西都吃過。即使吃過那麽好吃的,在這樣的飯菜面前都不夠看。方才他看到這個家裏的下人都能和主子一起用飯,主仆間其樂融融有說有笑,那樣的場景讓他有點羨慕。

送回去的碗碟空空如也,幹凈到不能再幹凈。姜麓看過之後很滿意, 看來那位老人家食欲不錯。

吃飯之前, 姜麓讓陶兒把小河的飯菜單獨裝在一個食盒裏,並告訴小河家裏的飯桌坐不下,讓他帶回去吃。

那些飯菜的份量足夠小河和啞叔兩個人吃, 小河接過食盒的時候眼淚都出來了。窮人的孩子很早就體會到人情冷暖,更能感受到別人給予的善意。

這樣的飯菜,是小河做夢都沒有吃過的。他以為早上的粥和面已經是他吃過最好吃的飯菜,沒想到中午還能吃到更好吃的。

飯菜一提回去,啞叔立馬從床上坐起來。等看清那些飯菜之後,啞叔拼命地比劃著,看上去很激動。

小河一直在點頭,最後祖孫二人都哭了。哭過之後是對生活無盡的希望,簡陋的小屋裏充滿溫馨與感動。

送回去的碗碟洗得幹幹凈凈,他們用的都是自己家的碗。小河的懂事和分寸感被姜麓看在眼裏,越發覺得這個孩子難得。

他幹活十分賣力,瘦弱的小身體似乎有使不完的力量,餵牛餵豬還負責打掃雞舍豬圈。忙完之後又幫陶兒掃院子,幫趙弈整理柴火。

阿公說,夫人和老爺都是好人,他要報答他們。

他什麽也沒有,只有努力幹活。陶兒讓他歇一會,他都不願意,總覺得一閑下來就對不住那些飯菜。

陶兒看到他,時常想到自己。如果那時候她能碰到夫人,是不是就不用被賣來賣去受盡冷眼?能遇到夫人這樣的主子,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

“陶兒姐姐,你說夫人是菩薩嗎?”小河突然問,阿公說夫人是天上的菩薩。

“對,我們夫人就是菩薩。”陶兒肯定回答,夫人在她心裏就是菩薩。

兩人說話的地方就在東屋的屋角,他們說的話被窗戶後面想探聽姜麓動靜的阮太傅聽得清清楚楚。

老太傅短須抖動,不屑地對阮德道:“也就是廚藝還算拿得出手,哪裏就成菩薩了。愚昧之人胡言亂語,也不怕冒犯天人。”

阮德不吭聲,自家大人有時候喜歡口是心非。

阮太傅看不進書,命阮德去把秦彥請來。他先是考了秦彥最近所學,接著師生二人一起探討學問,最後重又說起那些朝堂之事。

不知不覺到了傍晚,晚飯依舊豐盛。有雞肉軟爛雞皮酥脆的香酥雞,還有糯香不膩的香芋扣肉。他吃得是心滿意足,筷子停不下來。

飯飽之後才想起今日一整天那個野丫頭無聲無息的,他連她的聲音都沒聽到。暗道那野丫頭難道是受教了?

不可能。

就憑野丫頭的性子,也不像是一個輕易低頭的人。

臨睡之前還在想姜麓到底憋著什麽壞,想到那些美味的飯菜,又覺得對方或許還有一些可取之處。

第二天的飯菜更豐盛,一道雞湯氽花膠吃得阮太傅氣色紅潤,還有松鼠魚、烤羊肉、蝦仁豆腐等菜,也是一道比一道合他的口味。

入夜之後,他摸著自己圓滾滾的肚子,再次猜測姜麓的用意。看那野丫頭的行事,應該是認識到自己的無禮。

他做為一個長輩,受到晚輩如此好的招待,是不是應該去示個好?轉念一想,他第一次吃的飯菜那麽難吃,肯定是野丫頭故意的。野丫頭害他拉肚子,理所應該補償他。

如此想著,他心安理得。

只是迷迷糊糊睡去之時,總覺得有些不太妥當。

第三天的飯菜越發豐盛,主打的是佛跳墻。僅是這一道菜,徹底將阮太傅的胃征服。他想了想出門,看到姜麓在和陶兒說話時,故意在她們面前晃過去。

看他的樣子,像是飯後散個步。實則他的全部註意力都在姜麓身上,經過她身邊時還故意咳嗽一聲。

他以為但凡是機靈點的人,都應該會主動和他打招呼。如果那丫頭主動低頭示軟,他也不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

然而他碰到的是姜麓,姜麓壓根沒有看他一眼,眼皮子不擡地和陶兒繼續說話。看她的樣子,對他簡直稱得上視而不見。

無禮的丫頭。

阮太傅心裏哼哼不滿著,在阮德的陪同之下走遠。一邊走一邊懊惱地想著那野丫頭著實可惡,也太沒有眼力勁。

如果不是廚藝還拿得出手,簡直是一無是處。

走著走著,鄉野的風景竄入眼中。遠山還有未化的雪,點綴在山林中。枯草田野別有一種孤寂曠遠之美,讓人心中郁氣一掃而光。

半個時辰後,他返回時又故意在姜麓面前晃了一下。

這次姜麓正眼看了他一眼,還破天荒的問了一聲好。他冷哼一聲,短須翹著昂首闊步進了東邊屋子。

進去後面露得意,對阮德道:“算那丫頭還知道一點禮數,應是受殿下點撥過。”

阮德看得明白,那位夫人可不是殿下能掌控的,相反殿下極聽她的話。

晚飯是清粥,配著薄餅卷菜。

吃了兩天的大魚大肉,再來一頓清淡的清粥小菜再好不過。阮太傅吃得無比舒坦,不得不承認那個野丫頭深谙飲食之道。

飯後一刻鐘,有人敲門。

阮德還以為會是秦彥,不想來人竟是姜麓。

姜麓手中托著一塊蛋糕,笑吟吟地進來。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阮太傅除了冷哼一聲外,倒也沒有開口訓人。

“老先生,我聽夫君說你以前最愛吃七道酥,便想著給你做了一道綿軟的點心。你且嘗嘗看,是否合你的口味?”

這一聲老先生,足見她態度的轉變。

她一進來,阮太傅就看到她手裏的點心。很顯然這種點心也是他沒有見過的,看上去軟軟和和的,聞起來還有一股子甜香。

點心被放到他的面前,他自然還要裝模作樣一番。

姜麓有心示好,並不介意他小孩子氣的舉止。常人道老小老小,老人和小孩子其實有很多相似之處。

“老先生,你嘗一嘗?”

“那…我就勉為其難。”阮太傅裝出不屑一顧的樣子,等第一口下去之後,忍不住眼睛都直了。這是什麽點心,又軟又甜又美味,是他平生從未吃過的。

他以前愛吃七道酥,只因那點心酥軟對他的口味。但酥點有一樣不好,就是容易掉渣。為了不失儀,在宮宴上他從不碰酥點。唯有自己買回家中的,或是宮裏賞下的,他才敢躲在屋子裏吃。

這道點心綿軟細膩,最重要的是還不掉渣。

他終於沒能忍住,問道:“這是什麽點心?”

姜麓回道:“此點心名為蛋糕,是為雞蛋做的。”

雞蛋還能做出這樣的點心來,阮太傅深感震驚。

“老先生,所謂人不可貌相,東西也是一樣。”

阮太傅看她一眼,暗道這丫頭又在說教。

姜麓作出失落的樣子,“我從小長在鄉野,難免沒什麽教養。我若從小生活在國公府,我相信我也會成為一個禮數周全的千金小姐。我被父親母親找回後,心裏無比歡喜。我以為此後我也是有爹娘之人,再也不用受人冷眼看人臉色。然而我的親生父母都不喜歡我,我才和他們相認,他們就將我嫁出去。”

她的聲音又輕又低,阮太傅一時無話。

“我知道我處處不如他們的養女,我也很想努力讓他們喜歡我。上回我母親來看我,我其實特別高興。可是我母親看不到我的努力,她的眼裏只有自己的養女。她覺得我哪樣都不上她的養女,對我是百般嫌棄。生而為人,誰能沒有喜怒哀樂。我是有血有肉的人,自然也會難過會傷心。我一時生氣,難免和她有爭執。因此她更加不喜歡我,覺得我不通教化粗魯無禮。我是沒受過教化,我也不識世家大戶的那些禮數,可這一切是我的錯嗎?”

她看著阮太傅,阮太傅無言以對。

人年紀大了,更容易同情弱者。姜麓這一番深情的剖白示弱,阮太傅反而覺得她並沒有那麽可惡。

“他們是你的父母,你再是生氣也不應該頂撞。”

又是這樣的迂腐之言,姜麓心裏大不認同。

“老先生,你是否很讚同天下無不是之父母這句話?”

“當然。”

“父母為何無不是,只因為他們是我們的父母嗎?”

“父母生你養你,為人子女當盡孝道。”

姜麓對這樣的話嗤之以鼻,她收起失落的神色,準備和這老頭兒好好辯上一辯。察覺到她表情的變化,阮太傅忽然心下一凜。

這丫頭肯定不服教。

“你父母再不是,你也不應該怨恨他們。他們生了你,你就應該心存感恩。天下大道忠、孝、禮、義,人人都應謹記於心。”

“老先生,他們是生了我,但未盡到養育之責。母親還罷了,畢竟有十月懷胎之苦,你說說看父親有何恩德?他不過是在紅賬之內享受了片刻歡悅,對生而不養的子女有什麽恩德?”

阮太傅的臉頓時通紅,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丫頭實在是太過驚世駭俗,她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你…你無禮,你一個女子怎麽能這般言語無忌!”

“老先生是否覺得那樣的事太過羞於啟齒?我以為那是人倫大道,是生命不息的真正源頭,並不是什麽羞恥的事。若世人真引以為恥,為何不斬斷那些羞恥的念想。既然世世代代延續不斷,又有什麽可恥的?”

阮太傅手指抖啊抖,短須翹啊翹,卻找不到話來反駁他。他不能說人倫大道是羞恥之事,畢竟他是一個男人。可是這樣的話從一個小丫頭嘴裏說出來,他臊得險些沒找個地縫鉆進去。

“此事暫且不論,我們說的是孝道。”

“沒錯,我們討論的正是孝道。父親與我毫無恩德,我為何要孝順於他?難道感謝他與人紅帳貪歡,難道感謝他生而不養?”

“你…你父親林國公確有不對,但錯不在他們。你當初是被錯抱,並非他們所願。他們生你是事實,你是他們的女也是事實。生為子女不妄言父母之過,這才是真正的孝順。”

這話姜麓不認同,那對腦子進水的夫妻如果在找回親生女兒之後百般疼愛,那還說得過去。但是看他們的行事,哪有半分值得人尊敬的地方。

老頭兒讀書讀傻了,盡信書。

“恕我直言,老先生說的那種孝,在我看來是愚孝。依老先生所言,父母無論犯過什麽錯誤我們身為子女的都應該無怨無悔地孝順。那麽對於大奸大惡之人的子女而言,是否也應該與天下為敵違背良心孝順那些惡人。若真是如此,又何來大義滅親之說?”

阮太傅被她問住了,脹紅的臉十分難看。他可能是一時被姜麓震住了,完全忘記自己從不屑與女子爭執的原則。

古人雲,唯女子與小兒難養。

他身為當世大儒,豈可同一個女子一般見識。

“你父親林國公並非大惡之人。”

“他確實不惡,但他對我確實稱不上是個好人。他連一個好人都稱不上,又怎麽談得上是個好父親。他們是生了我,可若我能有選擇,我定然不願意做他們的女兒。父慈則子孝,父不慈子女為何要孝?未受他人苦,莫勸他人善。老先生若是我,你又當如何?”

阮太傅徹底無話,他向來不喜歡林國公,此次殿下出事林國公的所做所為更是讓他惱火。在此之前,他也很不喜歡姜麓。因為姜麓不僅是林國公的女兒,還是一個粗魯無禮的鄉下丫頭。

此刻他對她重新認知,這丫頭性子確實不好,但也是一個可憐人。

姜麓離開之後,他獨自沈默許久。

院子裏,秦彥一直在等姜麓。看到她從東屋出來之後,提著一顆才算是放下。他知道她的脾氣,也知道太傅的脾氣,生怕他們又吵起來。

“說了什麽?”他問。

“沒說什麽。”姜麓調皮眨眼,“我姜麓出馬,一個抵倆。你的太傅再是嘴硬如石心硬似鐵,遲早會松口心軟。”

秦彥聞言,眼神覆雜。

“你怕我又和他吵起來?我是那麽不講理的人嗎?”

你是。

秦彥心裏道,當然不會說出口。

姜麓看他表情,突然臉色一變,“你是不是在心裏罵我?”

“沒有。”他哪裏敢承認。

姜麓不信,這小子肯定在心裏罵她。她最近是不是脾氣太好,死小子越發在她面前得寸進尺。她要讓這小子知道,別以為翅膀硬了就可以飛到她頭上撒野。

“這麽晚你還不睡杵在院子裏當定海神針嗎?我們家不是海,不需要你來鎮。你如果真的閑得慌,倒是可以當一個門神。”

“誰說不用我來鎮?”秦彥看著她,仿佛她是什麽妖孽需要鎮壓。

她心虛不已,“別以為自己長得夠高了就不好好睡覺,等將來身體虧空虛浮,縱有萬千美人你也只能幹著急。”

“你…你胡說什麽?”秦彥玉面臊得厲害,這女人怎麽什麽都說的出口。

“你們男人哪,一個個虛偽至極。明明極其享受那魚水之歡,還裝模作樣冠冕堂皇。你此時嘴裏說著不要,我且看你日後如何行事。”

秦彥暗道,他有這麽一個悍妻,哪裏還敢有什麽其它的念想。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然在姜麓的教導之下改變許多。

為免她再說出驚世之言,他趕緊說正事。

雞舍裏的小雞已經長至半大,最近一些雞總喜歡互啄打架。他初時以為它們吃太多,減少雞食之後那些雞依然好鬥。

姜麓同他一起去雞舍,看到那些明顯精力旺盛的雞。那些雞都是公雞,有些頭頂隱約冒出了雞冠。這些公雞若是放任不管,很快就會開始打鳴。

她無比慶幸小新子不在家中,有些事做起來不需要有顧忌。

“沒什麽大事,給它們做個結紮,它們就安分了。”

“何為結紮?”

她眼神隱晦,落在他腰腹之下。

他感覺腳底瞬間著火,那火直竄腦門,頓時整個人像置身火海之中。火海將他完全包住,他恨不得就此消失。

這個女人…

她怎麽什麽都懂!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