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到底有多長？

有時候會覺得它很短，亞恒記得他的父母常常說他從出生長到八歲仿佛白駒過隙。

八年到底有多短？

但現在卻又覺得它似乎有些長。從十五歲的俊朗少年，到現在二十三歲的成年男性。如果按照人類的生命周期來進行劃分，他已經從少年期一躍進入了成年期，用通俗的話來說也就是可以成家立業了。

可這八年，這二千九百二十二個日夜，太陽在天空中五千八百四十四次輪回中。他心中所描繪的藍圖停滯在了最開始的地方。

亞恒第一次感覺到了迷茫。

他獲得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卻在自己最先感覺到志同道合的人那裏碰了壁。

一定是哪裏有了差錯。他這麽想著，感覺到自己自己的內心或許也有了松動。老師不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感受，追隨而來的人所說的話沒有很多參考價值，他像是著了魔似的，機械地重覆著每天向城主遞交申請的行為，懷著仿佛是被親密的朋友背叛了似的憤恨。

由於在魔法體系方面所獲得的成就，他在城邦中的聲望日覆一日地增長。這在無形之中，對於城主也有了一定的輿論壓力。終於在第九年的某一天，像往常一樣在遞交完申請之後，不懷抱任何被回覆的希望的亞恒，忽然得到了回信。

穿著銀光閃閃鏈甲的士兵來到了他工作的地方，當著所有人的面傳令道城主願意見他一面。

同事們在聽到後都真心實意地為他而感到高興，身邊人們的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笑容，亞恒心裏也是一樣。

然而他心裏知道，自己臉上的笑容只是為了支持自己的人而扯出來的而已，就像是為了不讓自己顯得突兀，而產生的、人類的從眾行為。

高興嗎？

沒有，他感覺到自己的內心深處一片寧靜，像是封存在底下的水罐。

那麽是疑惑嗎？疑惑為什麽城主突然改變了主義。

也不是。事實上連亞恒自己內心都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情感究竟是什麽，他想來想去，最終得出了一個匪夷所思的答案。

是恐懼啊。

是輕微的恐懼感。不是因為面對危險，面對龐然大物的敵人而產生的對自己生命威脅的恐懼。而是如同跗骨之蛆，每日每日都在自己的心靈深處騷動的情感，就像是一個擁有了稀世珍寶，日覆一日殫精竭慮，害怕它損壞，害怕它離開自己的恐懼。

這是何等的嘲諷的事情。

城主和亞恒的會談沒有第二個人在場，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然而從亞恒面見城主之後，他的工作狀態就開始改變了。

他不再沈溺於改進生產體系的魔法，而開始終日從魔法使們公用的閱覽室借閱書籍，有與他關系好的人不經意地看過幾眼，發現竟然是關於正統元素類的魔法了。

第十年，亞恒開始學習所有的魔法體系。

第十一年，亞恒看完了閱覽室裏所有的書籍，並且開始獨自練習。

第十二年，在刻苦努力下，他以驚人的速度將所有可以借閱書籍中的魔法都融會貫通了。

但是，對他來說這些還不夠。

他再一次找到了老師，要求想要更強大力量的魔法書籍。

“城邦中的閱覽室大多都是一些基礎教材，破壞力更強大的魔法書籍應該都在貴族們或者是城主個人的倉庫裏，我沒有辦法得以一見。”

這麽多年過去了，少年的聲音不再如同玉器相擊般清越。樣貌也不用於往日，稚嫩的五官現在盡顯成熟，但眼睛裏寂靜燃燒的火焰卻從未消失，更是越來越猛烈，仿佛連同自身都要燃燒殆盡。

“我想要更為強大的魔法。”亞恒這麽說著，語調平平，如果不是聲音並不想同，這種說話的語調會更像是他的老師，“非常抱歉，我之前許諾給您的報酬現在還無法達成。”

這仿佛舍棄掉了情感，對一切都漠然地看待的語調簡直是如出一轍。然而，不同於他的老師的是，亞恒平靜的聲音下還是爆裂的巖漿，表面的塵封只是假象而已。

“我想要擁有更為強大的力量，只有這樣，才可以不需要與不同意的人虛與委蛇。”他擡起臉來，直視著自己的老師，“請教導我，帶來災厄的魔法。”

說這話的時候，他忽然發現在這十二年間，自己老師的面容竟然沒有任何變化。雖然說越是能力強大的魔法使，他們的壽命越長，在現在的時代會表現為□□的更加不容易蒼老，但是整整十二年沒有變化是真的會存在嗎？

但，說不定是因為青年的力量真的很強大而已。

他將亂七八糟的念頭從腦海之中揮去。

良久，在寂靜的走道內，亞恒的老師仿佛是真的困惑似的，詢問了他一個問題。

“強大到足夠帶來被你們成為災厄的魔法。”他頓了頓，“這在之前也存在於你的計劃中嗎？”

“……沒有。”片刻後，他如實答道，或許是猜到青年在想些什麽，他急急忙忙地補充道，“我不會用這些魔法來傷害自己的同胞的。”

他有些咬牙切齒：“我只是想要顯露一些神跡，讓一些人感覺到害怕而已。如果他們畏懼於我的力量，我的夢想就能夠更快達成了。”

青年盯著他看了半晌，似乎想從他臉上的表情來判斷他會不會遵守承諾。然而片刻後，他就停止了這個動作，不知是因為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還是因為覺得沒有用處，而放棄了這樣的行為。

不過對於亞恒來說，哪一種都是好事，以為老師最終答應了他的請求。

我不會用魔法來傷害別人的。

他在心裏暗暗發誓。

第十三年，亞恒告別了他的父母，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流浪。

他的老師給出的答案還是一如既往。不會教導他詳細的魔法體系，也不會告訴他具體的咒語，他只會告訴他你該查閱什麽書籍，在書上自己學習。

大約是這次的要求太過高深，他需要到別的地方去尋找這些寶貴的知識。

不在任何一個城邦之內，也不在任何一個人的倉庫內。那是可以所有人閱覽的書籍——在戰亂中，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散落，被流失的書本。

亞恒找到它們的時候，大多都已經殘破不已了。然而只要在老師的手中，它們就能夠仿佛時光倒流般地煥然一新。殘缺的書頁從空氣中浮現，從碎片合成一張紙張，從碎屑合成一塊可以閱讀的拼圖，然後如同鳥類的翎毛般聚攏在一起，回到書脊的接合處。

這是何等奇跡的事情。

在對魔法體系有了全面的了解之後，亞恒更是從內心深處感受到他的老師是一個深不可測的人。

這不是任何修覆類的魔術，而是將特定物體的時間與環境分隔開來，將魔法註入這個小世界，撥轉時間轉動的指針，實現脫離世界常理的時間倒流。

然而不要說作用於物體上了，自己城邦內的魔法師們大多使用稍微龐大一點的魔法都需要用上保存元素的魔晶作為補充。即使是最為德高望重的魔法使也不例外。

大概是因為在心中已經對自己生活的城邦所失望，現在的亞恒不管怎麽去想自己生活了數十年的城邦。原本回憶裏美好的環境、熱情的人們，臉上的笑容，都像是蒙上了一層陰影似的。他現在能夠看見的只有各種充斥著錢權交易的灰色、人類貪婪自私的本性，如同洩洪的河道，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甚至對自己過去的看法都產生了懷疑。

我原本以為其樂融融的人們，是真的全心全意不帶任何雜質地互相幫助嗎？還是說只是為了要生存下去而做出的更好選擇？人們嘴上所說的話和心裏想的，真的是一模一樣的嗎？那些說著因為我的理想而追隨我的人，是真的與我有共鳴嗎？還是收了誰的錢財，來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或者是利用我的便利，來達成自己的目標呢？

亞恒得不出答案，他腦海內的思緒越來越混亂，冒出的問題越來越多，就像是在腦海深處有個龐大的漩渦。一旦被這些問題所困住，就會陷入黑暗的終末。

他不知道答案，但卻知道現在自己所要做的事情。

被修覆完整的書籍一本本地遞到了自己的手中，書頁或是雪白或是泛黃，或是紙質或是寫於絲綢之上。其上的文字個個都清晰可見。

但是，書籍是不會撒謊的，文字是不會撒謊的。在白紙黑字面前，即使是魔法使也不能說出顛倒事實的話來。

既然如此，就先按著自己的步調走吧。

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總是能聚焦在自己老師的身上。而他的老師對此毫無反應，不知是註意到了卻放任還是真的沒有註意到。

亞恒依舊不知道，可是見證了如此的奇跡之後，他的心中深處更是肯定了自己選擇追隨這位陌生青年的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番外又寫這麽長，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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