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廷是個非常容易讓人親近的人，雖然他並非刻意如此。他的容貌偏向年輕人，青春活力，燦爛的金發和淺藍色的眼睛更增添了幾份顏色。談吐又非常成熟，簡直無懈可擊，卻偏偏在洛河這裏碰到了釘子。

他們談論了不少事情，雖然大多數的時候都是莫廷提問，洛河回答。莫廷問的大多數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譬如西方常用的天氣話題，但是架不住洛河她緊張。

是呀，緊張。

比如莫廷問一句覺得今天天氣怎麽樣，洛河就要想他為什麽要問我天氣？細細想來她才到這裏不到一周的時間，就這裏的情況而言除了晴天多雲還能有什麽？難道說還有什麽特別的天氣是這裏的人知道的？還是說這裏剛剛經歷過什麽災難？我如果答不出是不是就要被發現不是這裏的人？是不是要被塞便當或者送到哪裏去做實驗了？

這一連串心理活動下來，洛河覺得更緊張了，只好掩飾性地抿口紅茶，從喉嚨裏透露出一個模糊不清的嗯。

莫廷嘆了口氣，又問：“在這裏生活感覺怎麽樣？”

洛河整個人都炸毛了，這能是什麽意思？難不成是問對善堂的感覺如何？還是說他根本就知道她是穿越的？問她覺得這裏和她原來的世界比怎麽樣？這她又要怎麽回答？可是如果只是單純地問善堂的生活呢？她要怎麽辦？

洛河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做個鴕鳥，含混不清地回答：“挺好的。”

莫廷見如此，覺得還是把話說開才好，他本性也不是說個話都要繞三道彎的人，原本打算循序漸進就是怕嚇到人，看來是沒必要了。他之前還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抿著茶，現在放下了茶杯，面前的小姑娘雙手不住地揪著袍角，牙齒不自覺地咬著唇瓣，眼神閃爍，就是不敢看他，心虛得很。

“放心吧，我不會對你怎麽樣的。”他眨了眨眼，有些俏皮的可愛：“特別的小姑娘。”

洛河：！！！

她瞪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金發的青年，猜測是一回事，猜測成真了又是另一回事。洛河試圖從他的眼睛裏看出些許線索，可那雙玻璃藍的眼睛裏什麽情緒都沒有，平靜，平靜地像是天氣晴朗時的大海那樣毫無波瀾。

見她終於擡起了頭，莫廷稍稍滿意了些，將盛著漿果的果盤向前推了推以示友好：“那麽我們的話題可以開始了嗎，我是不會告訴別人的。”

既然對方再三保證了，那洛河也沒有什麽打死不開口的必要，她遲疑地點點頭：“請說。”

“你覺得這個世界怎麽樣？”這其實就是先前的那個問題，只不過換了一種文字編排的方式。

“說什麽樣的話……其實我也不是很懂，”洛河的眉皺在一起，顯得有些為難，她的語速很慢，顯然是一邊說一邊斟酌著用詞，“我才剛剛到這個地方，一個世界有一個世界的活法，我現在也不知道要怎麽評價。”

“沒關系。”莫廷也沒有勉強她一定要給出一個答案，他笑了笑，體貼地將洛河快要見底的茶續上，“你有什麽想問的嗎？”

問題太多，洛河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先問哪個好，但她下意識地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語氣急切：“我還可以回去嗎？”

回家，回家，這是每一個人最關心的事情。

可是迎著少女期盼的目光，莫廷遺憾地搖了搖頭：“抱歉，我還沒有這個能力，我只是知道你是從別的世界來的。”

洛河的眼眶一下子紅了，這麽多天來她強迫自己不去想，每一天都用別的事情把自己的時間壓得滿滿當當，就是害怕這麽一個斬釘截鐵的答案。她就像是那些的了絕癥的病人，在一切報告都引導著一個最壞的結果時，總覺得只要醫生沒有確診就還能抓住那一絲縹緲的希望，可越是期待希望，在得到斬釘截鐵的答案時就越是可怖。

她低下頭，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發紅的眼圈，勉力將眼眶裏氤氳的水汽壓下去，可憐的袍角都快被她揉虐地不成樣子。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等洛河整理好心情，擡頭爽朗地朝莫廷一笑：“謝謝。”她不是個喜歡鉆牛角尖的人，想通了心情就好了很多。雖然回不去了，可她總是要好好活下去的，也不再扭捏，拿起一個漿果咬下去，甘美豐沛的汁水瞬間滿溢在整個口腔，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如果需要幫助的話，可以來找我。”莫廷站起身，將手裏的東西展示給洛河看，“這個東西可以幫助你。”

躺在莫廷掌心的是一串手鏈，用細細的銀色鏈子連接在一起，兩端有活動的搭扣，不知道是銀還是鉑金，或者其他的材料。整條鏈子只墜了一塊淚滴狀的透明水晶作為裝飾，看起來樸實無華，卻也正合適她。

洛河其實是個直覺很準的人，她對人的情感非常敏銳，莫名地有點像是野獸的直覺，多次幫助她遠離了各種奇葩。正如她能感受到織羅對自己莫名的、令人不適的期待，她同樣能感受到莫廷身上友好的善意，便不再推辭。

她伸手想拿走手鏈，可指尖還未觸碰到那人白皙的掌心，被輕輕攔了一下。洛河不解，莫廷卻在她呆楞的目光中拿起了那串手鏈，頗為自然地拉起少女白皙的手腕，將手鏈小心地扣上。

這條鏈子是用鉑金作為材料，細細地打造成卷草紋的樣式，金箔被拉的極細，又因為良好的延展性被攔在斷裂的邊緣上，又在這個世界特質的藥水中浸泡過，形成一層肉眼不可見的保護膜，保證不會因為時間的推移而顯得暗淡，邊角也不會不慎劃破主人的肌膚。

莫廷還心情愉悅地拉著少女的手腕仔細端詳了下，他對男女之防沒有概念，放下手之後看見少女通紅的臉，不解：“怎麽了？”

洛河的頭搖成了個撥浪鼓，還好耳朵藏在兜帽下，低著頭也看不見。

他們又隨意地說了一會兒話，洛河隱隱記得自己好像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問，可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了。左手上一那小塊水晶垂落，貼在手腕的肌膚上，竟好像地帶來高於皮膚的熱度。

這裏光線充足，卻看不見太陽。天空中的雲層將光線維持在一個令人舒適的溫度，也將炙熱的太陽擋在了雲層後，感受不到任何時間的變化。洛河啃了幾個漿果，還在苦惱地想著自己要問的事情到底是什麽。因為思考的關系，她咀嚼地很慢，紅色的汁水難免有些沾到了嘴角，將唇瓣也染地一片嫣紅，腮幫緩慢地一鼓一鼓，宛如一只慢放的倉鼠。

莫廷隨意地確認了時間，直到少女不知不覺地將果盤的漿果全部吃完了。洛河伸手去摸——她思考的時候習慣低著頭，卻只摸到了冰涼的雕花盤面，擡頭才發現自己竟然把漿果全解決了，一個都沒給主人留。她十分不好意思，嘴裏的果肉也突然變得索然無味，草草嚼了幾口就咽下，莫廷這時還遞來一張濕帕，就更不好意思了。

“走吧，時間到了。”見洛河處理完畢，還打了個小小的飽嗝。莫廷領著她到了那道白漆木柵欄門前，又如同之前一樣抓著她的手腕，領著洛河穿過幾道式樣各有不同的門，直到停在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門前：“去吧，左轉就到了。”

他的語速慢而耐心，直到確認洛河記住了，才將她往前一推，自己在她身後哢嚓一聲關上了門。

眼前的情景是再熟悉不過的、織羅房間周圍的景象，這扇門就在距離織羅房間一個拐角的地方，可她從來都以為這扇門背後是相同的房間，而不是聯結著奇異地方的大門。洛河又試探性地轉了轉門把手，鎖扣在轉了半圈之後就再也轉不動了——這扇門從裏面鎖上了。

洛河突然覺得毛骨悚然，寒意像一條蛇一樣蜿蜒而上，牢牢地纏住了她。洛河猶豫片刻，還是記下了這扇門的特征，確認了袖口能遮掩住她手上的手鏈，才快速地回到房間裏。

房間裏織羅和林朝都坐在了桌子旁，似乎是再等她。林朝看她依舊不順眼，惡聲惡氣道：“去哪兒了？等著你吃飯呢。”

織羅小聲地、警告似地喚了林朝一聲，又朝她說：“現在是晚飯時間了，我們一起去食堂吧？”

竟然已經到晚飯時間了？！洛河心下驚疑，她自己明明感覺到並沒有這麽長時間，先前在莫廷的花園裏吃了一大盤漿果，現在什麽東西都吃不下了，就搖搖頭拒絕。

織羅也沒勉強她，自己帶著林朝走了，路過她身邊的時候林朝還做了個鬼臉。

木門合上，發出沈悶的聲響，洛河楞楞地站了會兒，才想起來了那件她想了很久的事情：那支筆的事情，還沒有問呢。

她懊惱地發出一聲□□，決定下次一定要記住了。

而另一邊的織羅，則在出門後神色微不可查地興奮了起來。

她聞到了，聞到了！那股微弱的蓮花香氣。

牽著林朝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指甲微微掐進了小孩的肉裏都沒有發覺，林朝看著她，神色平靜，顯然已經習以為常。她什麽都沒有說，只是默默地承受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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