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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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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晏清坐在炕上, 燭火搖曳, 他映在墻上的身影被晃得明忽暗, 室內一片沈默。

謝初芙坐在另一邊, 一直打量著這從床底下出來就不言不語的齊王。

她停留的目光讓趙晏清恨不得自己消失,到現在也沒想明白,他剛才為什麽會選擇躲到床底下,又是懷著怎麽樣的心情在她註視下出來的。

他微微恍惚,不知何時候掏出了帕子, 正有一下沒一下擦著沾了灰的手心。

謝初芙視線又在他身上轉了圈,映著燭光的杏眸內蕩起一絲猶豫, 下刻還是站起身來。

她的動作讓趙晏清回過神, 看到她往屋子東面去, 探頭再一看, 發現那裏有個小門。隨著她身影消失, 門後的屋子響起了輕微的水聲。

不一會, 趙晏清聽到她回到屋裏的腳步聲,下意識是垂眸,沒和她視線有接觸。

她來到他身前, 有什麽東西就被放到小幾上。

“只有涼水了,殿下將就著些吧。”

謝初芙把盛了清水的銅盤擱下, 把搭在上邊的幹凈細棉布也遞了過去。

趙晏清看到棉布明顯怔楞, 擡頭就對上她正看過來的清亮眼眸, 與他相視, 她還點了點下巴把布又遞前了些。

“知道殿下喜潔, 這是沒用過的。”

都已經讓人留在這了,她好奇心也被勾起,就先這麽暫且相信自己的判斷,聽聽他到底怎麽辯解。

趙晏清終於伸手去接過,心情有些覆雜,在把棉布浸在水裏時突然眉心一跳,再次擡頭看她。

“你怎麽知道我喜潔。”

他語氣驚訝,謝初芙重新坐回到邊上,淡淡地說:“上回在宮裏見你沾了皮球都要擦手。”還把帕子給扔了,潔癖得太過明顯,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來。

趙晏清聽過後先是松一口氣,又莫名感到失落。他剛才有期待什麽嗎?

他道謝:“有勞了。”

話落後,屋裏便又只剩下他凈手的水聲,安靜中,水滴墜落的動靜異常好聽。

謝初芙就回頭朝銅盆裏瞥了眼,他泡在水中的雙手修長白皙,根根分明的手指線條十分優美。她不由得就順著往上看,他夜行衣下的胳膊隨著動作會把布料繃緊,手臂和肩頭的連接點上十分明顯。

這衣裳下倒是有副好身材,讓她看著就有種想拿刀子劃開他的衣服,再仔細看個真切的沖。順便研究他肢體的骨骼是否和雙手一樣線條優美,畢竟她以前那麽癡迷法醫人類學。

趙晏清似乎有所察覺,一擡眼就對上她微瞇的杏眸,內中有細碎光華在流轉,明亮璀璨卻又讓人脊背發涼。

趙晏清:“……”

這種眼神是什麽意思,好像被她用目光剝了皮一樣。

謝初芙卻突然覺得,剛才沒喊人來抓他是對的,雖然他舉動不符合常理。

她也慶幸自己的判斷是在正確的方向,不然後果是不能設想吧。

在趙晏清拿了帕子擦手的時候,謝初芙終於反應過來姑娘家不該直直盯著人看,與他對視中微微一笑,然後視線就落在燭光上。

她嘴角勾起的弧度很輕,仿佛是被微風拂過的湖面,一眨眼就不見了,但被風撩起的漣漪卻還在他心頭蕩漾。

趙晏清捏著帕子的手就緊了緊,想起那天她唇上的柔軟觸感。

“齊王殿下,時候也不早了,你有什麽說就快說吧。”謝初芙終於切入正題。

趙晏清聽著她淡淡的聲音,心湖一瞬間就變得平靜。

他把帕子放回銅盆裏,說:“我來,還是想跟謝姑娘說,我從沒起過要殺你的心思,不是我在暗害你。”

“理由呢?”

謝初芙平靜的目光霎時就落在他身上,趙晏清苦笑了下:“可能說了你也不會信,你就當我對你別的企圖吧。”

“企圖?是指用來掩飾你指使人行兇嗎?”

“謝姑娘,確實不是我指使。”

趙晏清沒想過她會那麽直白點出懷疑,苦笑變成了無奈。

謝初芙說:“那你要怎麽證明你的清白?不要告訴我,你看上了我,在這之前,我們可沒有見過。而且我曾被指婚睿王殿下,所以這個理由會顯得很荒謬,我若信了也會顯得很蠢。”

趙晏清聞言嘴角微動,怎麽感覺那個蠢字是在罵他。

“謝姑娘,你要這樣想我也沒有辦法。但事實就是,你在我心裏……有特殊,所以白天才會有冒犯,本意是想讓你明白不必要擔心過多。”

提到白天,謝初芙原本溫和的表情瞬間變得兇狠:“你要認蠢不要拖上我,齊王殿下請回吧,這事自然會有查明的那個時候!”

他還有臉提白天?!

她說變臉就變臉,好像下刻就會撲來撕了他一樣,趙晏清瞬間把對她印象裏的戲好兩字劃掉,換成了彪悍。

他忙道:“謝姑娘先不要動氣,我定然會對你負責,絕不是那起占便宜的小人。”

他還想負責?

齊王真不是個傻子吧,藥吃多撐著腦子了?

謝初芙冷冷盯著他:“你要負責還得看我樂不樂意!齊王殿下請離開吧,你若真是清白,自有昭雪那天。”

她開口又是趕人,趙晏清抿了抿唇,神色微斂,溫潤的面容顯出幾分沈色。

謝初芙餘光瞥了眼,心中起了警惕,他該不會是被戳穿心思,想發作吧,同時不動聲色往上邊挪了挪。若是他有什麽異動,她能第一時間跑開和呼救。

“謝姑娘,你還記得靈堂那晚嗎?”

靈堂?

為什麽提靈堂?

“齊王殿下究竟想說什麽。”

準備再往邊上挪一些的謝初芙動作頓住,不明所以看向他。

趙晏清沒錯過她生警惕的小動作,本還猶豫地話脫口而出:“在睿王守靈那晚,我是在客院裏看到可疑的黑影才會去了靈堂。”

謝初芙眼中就升起了詫異:“黑影?”

“對,當時還驚動了睿王府的管事,謝姑娘若不相信,可以找管事一問。叫許順那個。”

趙晏清把這事說出來後,整個人似都放松不少,坐姿也沒有那僵硬了。其實他說不說,可能舅甥倆都已經對他那日行跡懷疑什麽,經過白日宮裏事,所有事情仿佛也在指向他。

他已經是嫌疑最大那個,也隱隱覺得不對。

好像自己被人針對了。

反正事情不能再壞,懷疑就懷疑了,這些有異樣的事情還是得說。起碼,他要去努力一把,不是他該背的懷疑,他不背。

謝初芙聽過後就沈默著,打量他的目光閃動,在判斷他這話是真是假。

很快,她站起身來,繞過屏風走到妝臺抓起剛才放起來的那沓紙,又順便把筆墨一起捧著出來。

趙晏清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只默默幫著把銅盆挪到地上,看著她把木托盤上的筆架硯臺放好,然後開始翻那沓紙,抽出密密麻麻寫滿字的那張。

在她把餘下的紙擱在桌上的時候,他又看到了被畫上大大一個叉的齊王二字。

謝初芙察覺到他的視線,手一擡,把沾了墨的筆在那個叉上一陣塗,把齊王二字塗得只剩下一團黑墨。

她見他還盯著看,說道:“沒別的意思,怕你看見了多想。”

趙晏清:“……”你塗掉我就不多想了嗎?

她已經低下頭,在寫著字的紙空白處小心翼翼添加了一行小字。

然後擡頭說道:“這樣可以解釋你出現在靈堂的原因,但你也沒有抓到那個黑影,我姑且先猜測是有人故意引你出來,甚至引你到靈堂。但他的動機是什麽?”

趙晏清聽著一怔,謝初芙把紙上的墨吹幹,也沒有給他看的意思,自己低頭盯著繼續研究。

這張紙上寫的正是她和陸大老爺先前理出來的一些線索和疑點。

這上面寫了兩點,一點是他們三人中毒的猜測,還有是齊王到靈堂,是因為心虛來刺探軍情的懷疑。也正是這一條,讓他們懷疑到齊王是殺睿王的兇手。

但現在齊王來找她說那晚上有黑影驚動了他,然後他到了靈堂。

這樣的事情,讓她只能想到是有人故意引齊王到靈堂,那麽動機就只能是……讓他們把睿王的死懷疑到齊王身上。

謝初芙猛地又擡頭看趙晏清,看到他面上還露著困惑的神色。

應該是在困惑為什麽那人要引他到靈堂吧,看樣子他是真不知道暗查睿王死因的事?謝初芙心頭放松一下,又重新整理思路。

如果有人引齊王到靈堂成立的話,那有人引他們去懷疑齊王的猜測也就成立,在這兩條成立的情況,齊王確實不可能要殺她。

把齊王從嫌疑人裏去掉,那就只剩下皇後和太子,也符合已有證據的指向。

謝初芙想得眉頭擰在了一起。她想得入神,如果現在擡頭,就會發現趙晏清面上困惑的神色已變作震驚,她覺得非常好看的雙手已緊緊攥成拳。

趙晏清突然站了起來,謝初芙被他驚動,奇怪擡頭看他。

屋裏燭光已不足於照亮他的面龐,有一半側臉隱在昏色中,謝初芙就看不太真切他的神色。

“謝姑娘,近來你不要進宮了。”趙晏清一手負在身後,手背上青筋暴起。

“近來我應該是不會進宮的。”謝初芙想到自己的猜測,輕輕回了句。

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為什麽會這麽說。

趙晏清此時思緒還有些淩亂,那些一閃而過的猜測讓他心驚,他低頭去看她。她白凈的臉龐在燭光下瑩然生輝。

他說:“我會幫你找出兇手的。”

嗯?謝初芙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卻走到她跟前,一手輕輕放在她肩頭上,十分鄭重地說:“不管是誰,我一定會幫你找出兇手。”

謝初芙:“……”她有些替齊王的智商堪憂了,他現在還是被懷疑的對象,何來的勇氣說要給自己找出兇手。

如果她剛才猜測都成立的話,那麽兇手下步肯定還得讓他繼續卷在這是非中。

就比如……她猛然想起舅舅離開前說的話,也站了起來。

她站起來得讓人措不及防,趙晏清還沒只感覺眼前的光暗了些,下巴就傳來一陣鈍痛,謝初芙是頭頂一陣鈍痛。

她起來得太快,撞到他下巴了。

兩人一人摸下巴,一人捂頭,連帶著把映在墻上的影子顯出十分滑稽的姿勢。

“你沒事吧。”趙晏清到底是個男人,痛緩一下也就過去了,擔憂地去看還捂頭的少女。

謝初芙疼得眼框發紅。

下刻,她手背上就覆有暖意,聽到輕柔地聲音在耳邊響起:“撞到頭不能揉,越揉包會鼓得越大。”

然後她手就被人從痛處拉走,有熱熱的氣息掃過她的額發。

“吹一吹,痛痛就會飛走。”

謝初芙被這種哄小孩子的話哄傻眼了,呆呆楞楞地擡頭去看趙晏清,只見他鳳眸裏都是溫柔。唇角微微翹著,露出溫潤地笑:“小時候我跌倒了,母後都是這樣說的。”

母、母後?

不應該是母妃嗎?

謝初芙疑惑,卻見到他似想到什麽,眼眸中的光亮如同熄滅的燭火,一下就黯淡了。

——是小時候劉皇後這樣哄過他嗎?

只是現在長大了,劉皇後疏離了他,似乎皇子們小時候每日都要去給皇後問安的,那個時候劉皇後應該待他還好。所以他感傷了?

“我不疼了。”謝初芙覺得,果然皇子也不好當。

而且齊王五歲開始就被送去觀裏了。

這一瞬,她對趙晏清充滿了同情。

趙晏清從身死、至親又不得認的感傷中回神,垂眸就對上了謝初芙像老母親憐惜兒子一樣的目光。

趙晏清:“……”

為什麽要這樣看著他?

謝初芙忙把慈愛的目光收了,斂神說:“我舅舅剛才說要進宮去,說宮裏又出事了。”

趙晏清剛才在床底下是聽到了進宮二字。回憶起都是灰塵的床底,他身上好像在發癢,忙把脊背挺直了些。

“你……”

他欲言又止,謝初芙疑惑看他。他想問她為什麽會告訴她這些,不是對他很警惕的嗎?

到底是沒問出來,轉而問:“是案件有新近展了嗎?”

“不能算吧。”她看了他一眼,視線轉移到窗戶那裏,夜黑而寂靜,“是皇後娘娘那出了些事,紮了貴妃娘娘一刀,還差點傷了後來過去的陛下,是太子殿下撲上前擋了一刀。”

趙晏清聞言瞳孔一縮,胸口因緊張劇烈跳動著:“陸寺卿是這麽說的?!”

“對。但我想陳貴妃應該是傷得不是太重,你也不要太過擔心。”

“母……不是,那皇後?!”

為什麽會半夜紮傷陳貴妃,還會要傷他父皇!!

謝初芙說:“皇後娘娘,聽說是有些神智不清。我覺得想殺我的,應該也不是皇後娘娘才是。”

“不可是她的!”

趙晏清無比肯定回了一句,腦裏卻極亂,他覺得事情更加覆雜了。

他母後神智不清,甚至刺殺帝王?

果然是有人在後頭引導什麽。

他的篤定終於引得初芙疑惑,那樣的語氣帶著幾分維護,不應該是先緊張自己的生母嗎?

齊王真是個奇怪的人。

趙晏清這會已經無法再安心和她說話,擡腳就要往外走。

謝初芙見他要走忙一把拽住他,拽得他腳步踉蹌。

她指了指窗戶:“門落柵了,你走出去會驚動我的丫鬟,從這兒出去吧。”

挨著炕的窗映在趙晏清鳳眸深處,他瞳孔猛然一縮?

她要他爬窗?!

他堂堂王爺爬窗?!

謝初芙沒理會內心拒絕的趙晏清,已經伸手去推開了窗,還探頭看了看。

“殿下走吧,外頭沒有人。”

他能不從這走嗎?趙晏清閉了閉眼,還是踩上了炕,在謝初芙的註視下還算優雅翻窗而出。

床底都爬進去了,也不少這一扇窗!

謝初芙看著他輕盈落地的身姿,心裏暗道一句果然。齊王雖是病弱,但身上還是有點功夫的,上回掐她的力氣就挺大,還有肱二頭肌,都說明著他平時有鍛煉。如若不是夜行服收身,她也發現不了。

趙晏清從窗戶出去後,皇子的驕傲讓他沒臉回頭,邁開步子就離開。

卻聽到她在身後說:“殿下應該慶幸今天我選擇相信你,以後行事還是三思而後行,不然再怎麽解釋也解釋不清的。”

邁開步子的趙晏清回身,卻只看見緩緩合關上的窗戶,佳人的身影被隔擋,窈窕倩影似迎風輕擺的柳枝。

她剛才那算是關心他嗎?

趙晏清伸手摸了摸胸口,剛才翻湧的緊張情緒似乎被什麽替代了,雖然心跳仍很急促。

窗後的謝初芙聽著他離開的動靜,在想:她委婉提醒他以後行事多動腦子,不知道他聽懂沒有。

原來帝王家也會出傻兒子的。

她微微一笑,覺得齊王那些話還是有可信度的,只要讓舅舅再去王府查查那個叫劉順的。

她想著,重新坐下,取了新的紙開始重新整理線索。

最終結果是皇後要她殉葬的嫌疑最大,太子可能是幫兇,順帶陷害齊王?

順帶陷害齊王?

初芙就想起自己曾經胡謅的話:要是太子自己設計自己,齊王不就成受害者了。

她神色變了變,有想起什麽,開始在紙張上寫下。

太子知道睿王身死有異,太子拜托她守靈當天,以齊王失儀罰了齊王守靈,再後來是……齊王被黑影引到靈堂。

然後齊王就理所當然成了他們懷疑的對象。

齊王進宮呢,會不會有人引導?

如果這些都成立,那就是太子估計讓他們懷疑齊王,為的是順帶叫齊王失去帝心?

她就想起自己被塞進爐竈裏的事,不由得打了個激靈,背後都是冷汗。

也許根本就沒想讓她死在爐竈裏,其實就是部好的計?

所以太子是幫兇?

皇後是因為事發,經受不住壓力才失去理智?

喪子,事敗,確實可能會壓垮一個人。

她被自己的猜測驚得連筆什麽時候脫手都知道,秀麗的字跡被畫上了一筆濃墨。

此時的陸大老爺已經在走了一半的路程,半路就遇到同要進宮的萬鴻羽,他請了對方進馬車。

萬鴻羽第一句話就是:“下毒的地方找到了,確是在靈堂,而且是在香爐的灰裏驗出問題。”

陸大老爺一怔,很快就明白了:“毒下在香裏頭了?”

“對,當晚在靈堂的王府下人都病了,一直咳嗽,大家以為是累的。太醫發現,也是中毒了。”

“管香燭紙錢的人呢?查過了嗎?”

萬鴻羽這錦衣衛指揮使也不是白當的,點點頭說:“宮裏派去的,皇後點的人居多,其餘的沒有什麽問題。”

皇後?

陸大老爺一凜,腦海裏許多的信息串到一起,神色沈了下去。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皇後……

萬鴻羽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麽,閉了眼沒有再說話,一切等進宮看看情況再說。

此時的坤寧宮裏,明宣帝臉色鐵青坐在大殿裏,他下頭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其中三個被打得奄奄一息。

殿裏回蕩著痛苦的呻|吟聲。

“給朕說!東西哪裏來的,為什麽坤寧宮裏會有這些骯臟的東西!”

太醫認為皇後可能吃用了什麽至幻的東西,就在殿裏翻查,結果至幻的藥沒有找到,卻發現了幾包毒粉。正是和初芙三人身上的毒一樣。

太醫惶恐地稟了,明宣帝就把皇後的心腹都拖出來打,要她們招認。

手臂受了傷的太子,神色冰冷的坐在一邊,死死盯著那個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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