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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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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與王忠嗣究竟說了甚麽,除了他二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知道。

只知道,這次宮中密談之後,王忠嗣帶來的親兵侍衛二百人,便被羽林軍重重圍住,解甲去兵,軟禁在烏桓驛旁邊的行營裏。

這些為國拼過命、流過血的軍人,被如此屈辱地關押,卻不能反抗。

群龍無首或許是其中一個原因,最重要的,則是節帥此時此刻生死未蔔,他們的反抗,很可能讓節帥背負不該有的罪名。

我等的命不足惜,卻絕不能因為我等,讓節帥受到一分一毫的傷害。所以這些面對敵人從不退縮的軍人,都默默地解了甲,將幾乎從不離身的兵器和愛馬統統交了上去。

蕭易自然也在解甲之列。

自從節帥被帶走之後,蕭易變得異常沈默,熟悉他的人都很奇怪,七哥私下裏和蕭易談過,之後便一個人承擔了這個行營的管理之職。

好在只是困守行營,既無戰鬥,也不出營半步,管住這兩百人的日常生活,他一個人也夠了。

朝廷並沒有虐待他們,該有的衣食用度都有,在營盤附近還單獨開辟了一小塊場地,讓他們可以自己種種菜,養養雞,豐富食譜。

可是越這樣平靜安詳,就越可怕,因為這意味著軟禁可能遙遙無期,節帥的命運,也因之可以預見。

只是他們已毫無辦法,只能日覆一日地等待在這裏,等待他們的節帥歸來。

蕭易不再露面,並不是在自己的帳子裏枯坐等死,他在忙。

他面前攤開著一套熟牛皮縫制的護肩、腰帶、綁腿、背囊,內側縫了無數小口袋,插著飛刀、飛針、小抓鉤、長繩、迷藥、吹針、小弩……等等,另有個打造精巧的腕盾,展開不過方圓半尺,收起來則可以完全隱藏在精鋼護腕之中,這是他目前能找到的全部可以用上的東西。

他還特意在兵器上都塗了黑漆,精鋼腕盾上蒙了一層牛皮。只有這樣,暗夜潛行才不會產生任何光亮和聲音。

解甲去兵,盔甲做不得假,兵器卻不然,生死關頭走過幾遭的軍漢們,哪一個手裏會只有那一柄刀一桿槍?只可惜他們的輕身功夫不足以在這樣的管控下無聲無息地離開,他們也想過挖地道,這是戰場上常用的潛行法子,隱蔽而安全,可是耗時太久,他們等不起。

所以,這些人將能拿出來的家夥都拿出來了,一股腦塞給了蕭易。

只有這個少年有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逃出去。

探聽節帥的消息,必要時求救,這一切,也就只能寄托於這個少年身上。

蕭易全部的憑借就是自己的一身武藝和這套裝備,他必須盡快熟悉這套裝備每一樣東西的位置,才能在需要時用最快的速度取出使用。好在之前他已經有了渾身藏家夥的習慣,再多一些,也無非是再勤加練習而已。

他並沒有著急,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做這些事情,因為一旦行動,就必須成功。

而且,他還需要一個契機。行營外的巡邏實在太嚴密了,他們已仔細觀察過,羽林軍兩組巡邏隊之間的間隔竟然短到可以前後相望,這中間根本沒有任何破綻可以利用。

那就只有人為制造破綻。

一場沖突被制造出來,行營內無聊的軍漢們大白天聚眾吃酒,酒後廝鬧,爭鬥間上了真火,乒乒乓乓一通亂打,竟將營柵沖破了一小段。

惹禍的幾個軍漢被七哥著人按在地上打了一頓,打得哭爹喊娘,營柵外的羽林軍嘻嘻哈哈看著笑話。

幾十軍棍罰完,惹禍的被關了禁閉,其他軍漢則怨聲載道地開始修補營柵。

大概是心情郁悶,負責修補營柵的軍漢們動作懶懶散散,木樁也立得七扭八歪,被巡邏到此的七哥抓個正著,原本就因部下酒後鬧事而極其光火,現在這些人的做法無異於火上澆油,七哥自然要重重處罰。

罰的法子也是就地取材,撞倒的這一小段營柵原先是個光滑的圓弧,加起來也不過丈許,七哥卻故意刁難,要求他們重修為起伏的波浪形,長度無形中加長了許多,從丈許生生變成了三丈有餘,工程量增加了三倍不止。

軍漢們想想方才被打開花的那十幾個屁股,明知七哥故意刁難,可是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幹活,心情自然郁悶到無以覆加。

外面的羽林軍只顧著看笑話,卻全沒有留意到,這一小段營柵已悄悄變得波瀾起伏,中間巧妙地藏了好幾個死角。

營柵修好的當天晚上,蕭易行動了。

晚上的烏桓行營內一片黑漆漆,只有營柵一圈點著通明的火把,原本無法不被人註意的靠近。

所以蕭易根本沒有打算去靠近,他今晚正是行營的守衛之一,一行十人,都穿著褐色布衣,手持自己削的木棍,沿著營柵巡邏。

巡邏小隊路過一個小小的土包,微微隆起的土包遮蔽出一點點陰影,只那樣一瞬,陰影中有同樣衣衫的人竄出,替換掉蕭易,巡邏小隊人數不變,繼續前行,蕭易則貼地幾個翻滾,已到了火把照不到的暗影中。

外面的羽林軍巡邏隊遠遠走來,蕭易伏地不動,等他們過去,撥開身下的浮土,取出裏面的背囊系在背上,然後將土坑恢覆原狀,伏下,繼續耐心等待。

再過一會,行營第二列守衛巡邏經過,蕭易將身體壓到最低,整個身形隱藏在隊伍的陰影中,幾乎是貼著地般潛行,路過距離一處內凹的營柵僅有幾步遠的最佳位置,腳下發力,已如一縷輕煙般竄到營柵腳下,再次伏在陰影之中。

羽林軍巡邏隊在營外經過,沒有人留意到幾乎與營柵融為一體的蕭易。

蕭易伸出手貼著地面摸索,很快便摸到了預先做好機關的那幾根木樁。這幾根木樁看著和別的毫無兩樣,其實中間早已折斷,只在外面裹了一層樹皮掩人耳目,此時蕭易用匕首沿著斷口轉圈劃過,幾根木樁的下半截便隨手而落,露出個可容人進出的孔洞,蕭易再不猶豫,矮身竄出,又回手將截斷的木樁戳回原處,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這幾根木樁曾經截斷過。做好這一切,蕭易再次將身形壓低,貼地游/行,隱沒進黑暗之中。

羽林軍巡邏隊再次經過。

逃出行營只是第一步,現在要做的則是探聽節帥的消息,決定下一步計劃。

去哪裏探聽?蕭易也沒別的路子,只有去找容襄。

說也奇怪,容襄和他認識也沒多久,見面次數屈指可數,他卻對容襄有無比的信任,他似乎早已篤定,容襄一定會幫他。

長安城有宵禁,蕭易到城外時,城門早已關閉。他仰望高高的城墻,長長吐了口氣,伸出雙手扣住磚縫,提一口氣,猛地躥上。他之前也從未翻過這樣高的城墻,生怕爬到一半這口氣卸了,動作已是極快,到最後丈許還是再無力向上,身形已微微往下一墜,蕭易一翻腕,左手腕間藏的短刀應手而出,握住刀柄於電光火石間切入磚縫,整個人便掛在城墻上,搖搖晃晃。

他擡頭估計了一下距離城垛的高度,看著差不多,一只手摸出腰間的小抓鉤,咬住繩頭,右手持抓鉤轉了幾圈,用力往上拋出,聽到一聲輕響後拉住繩子向後略收,手上傳來的感覺明顯已扣在城垛上,他將繩索在右手腕子上繞了兩圈,往下拽了拽,確認無誤,便深吸一口氣,松開左手短刀,雙腳一踹城墻,如大鵬般騰空而起,沿著繩索攀援向上。

這回終於一口氣到頂,腳踏平地,蕭易輕手輕腳收好抓鉤,趁著城上守兵還未覺察時,已摸到內墻邊,悄無聲息地翻下了城墻。

他潛入晉城公主府時已深夜,府中諸人早已歇下了。

蕭易上回刺殺羅希奭後逃來公主府,是運氣好,撞到了武夷,之後便藏在容襄的院子裏養傷,對公主府其實並不熟悉,但高門大戶的府邸左右就是那個模樣,只是暗夜中看不分明,只能憑著模糊的記憶一點點摸過去。

正摸索,忽然在暗夜中聽到隱約一聲馬嘶,蕭易精神一振,容襄說過,他家裏只有兩個地方有馬,一處是府裏的馬廄,另外就是養在他自己院子裏的小黑馬。馬廄只可能在外院,內院有馬嘶聲,必然是容襄的住處無疑,他便循聲找了過去。

容襄卻還沒有歇下,此時已是深冬,窗子緊閉,隱隱映出裏面的燭火和人影,還有依稀的說話聲。

蕭易摸到廊下,沿著廊柱翻上房頂,找到明瓦,俯下身運足目力朝裏面望去。

屋子裏只有兩個人,看身形,一個是容襄,另一個應該是個女子,身姿妖嬈,與容襄似乎抱在一起。

蕭易登時面紅耳赤。

上回他重傷逃到公主府,容襄想了那麽個香艷的法子送他出城,當時只是做做樣子,蕭易已然經受不住,要不是實在沒別的法子,斷斷不會答應容襄把自己打扮成女子,還要讓這廝光明正大的摟摟抱抱親親摸摸。

他此前沒有抱過女人,也沒抱過男人,換言之,沒被女人抱過,也沒被男人抱過,那天與容襄的耳鬢廝磨是他此生與人最親近的一回。容襄身上的皂莢香氣,和肌膚的溫度,到今日,蕭易還能清晰回想。

他一方面抗拒,一方面本能的向往這種溫暖和親密,只是自己還不願意承認。

此時見到容襄與別人親近,他竟一下子想起了那天的情形,一時心跳如鼓,竟沒留意屋子裏兩個人說了甚麽。

忽然那女子向後跌倒,軟在地上,容襄已披衣而起,俯身在那女子耳邊說了甚麽,那女子便跌跌撞撞出門去了。

那女子出去後,屋子裏只剩了容襄一個人。

蕭易摸出刀子,順著泥灰縫隙撬開明瓦,看準容襄的位置,輕輕擲出個泥團。

容襄正坐在榻上生悶氣。

武夷被阿娘找茬關了禁閉,這些年出出進進替容襄私帶東西,到底被公主抓到一次,要不是容襄拉下臉來百般求情,斷不會禁閉幾天了事,結果容襄卻要忍受這個阿娘塞過來的女使貼身伺候。

他微微冷笑,道自己不曉得麽,這女使分明是阿娘身邊那個婆子家的女兒,早前就千方百計想送到容襄身邊伺候,只盼著有一日能得寵,從此舉家富貴。先前被武夷攔了,婆子不甘心,只怕一直暗中監視著武夷的一舉一動,終於抓到把柄,便死活將自己女兒塞過來了。

這女使模樣倒是不錯,就是忒沒眼色,和那個婆子性情又是一模一樣,尖酸小氣又巴望富貴,這種人見利忘義,絕不可近。

容襄再喜歡美人,這種人,他也不會要。

可是武夷還在阿娘手裏,也就等於在那婆子手裏,他便十分的不樂意,也得給那女使三分好臉色,只是今晚那女使實在太過分,竟然要投懷送抱。

容襄可不想給這種人靠近,自然斥退了事,不過這樣一來,明日還要想法子再哄那女使開心,免得去婆子那邊告黑狀,實在是煩。

正想著,忽然頭頂被甚麽物事敲了一下,他順手一摸,剛好接到一個碎開的小泥團,忙擡頭望,卻見黑黢黢的屋頂露出方方正正一小塊天空,星光下,一個無比熟悉的影子正在那裏。

容襄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個影子又掀開幾片瓦,游蛇般順著梁柱滑下,笑嘻嘻站在自己面前。

不是蕭易又是哪個?

容襄定定看了片刻,忽然縱身而上,撲入蕭易懷中,喚道:“哥哥!”

蕭易猝不及防,幾乎被容襄撲倒,懷中的少年長發披散,帶著熟悉之極的皂莢香氣,雙手牢牢扣住自己的腰,光滑的面孔貼著自己的耳畔,呼吸噴在自己的脖子上,是讓人心慌的熱度。

蕭易張開的兩只手無處容放,又不敢去碰容襄,強迫自己用最鎮定的語氣道:“阿瑟,年餘不見,你長高了。”說著,扶住容襄的肩膀,要輕輕推開。

容襄卻不松手,蕭易身上的風塵、汗水、還有頸項處瘋狂搏動的脈搏,這一切都讓他如在夢中。

他擡起頭,怔怔盯著蕭易的雙眼,良久良久,忽然踮起腳尖,以口相就,吻上了蕭易的口唇。

蕭易的腦中嗡的一聲,仿佛炸開了一朵煙花,然後便是一片空白。

柔軟、甜蜜,帶著致命的香氣。

說實話,若不是容襄親著親著便上手試圖扒蕭易的衣服,反被硬邦邦的牛皮腰帶劃疼了手指,蕭易今晚會不會糊裏糊塗被他占去更多的便宜,當真不好說。

容襄坐回榻上,板著臉呼呼吹著自己發紅的手指,甚是郁悶。蕭易又是好笑,又有幾分不好意思,委實不曉得該說甚麽讓兩人不再如此尷尬,便索性說起正事:“阿瑟,今次我來找你,是有事相求。”

容襄擡頭橫了他一眼:“想來又是你家大帥的事情,對罷。自從聽說他要進京,我就在想,你會不會膽大包天跟著跑來長安,可是想著你又不傻,怎麽會來自投羅網?”他恨恨地哼了一聲,“結果,你可真是我的傻哥哥,竟當真跑來了,你知道不知道死字如何寫?朝廷可一直未曾撤了你的海捕文書!”

蕭易神情肅然:“阿瑟,你既曉得節帥入京之事,可知他如今安好?”

容襄又哼了一聲:“安好?你想得美。你家大帥死擰脾氣,對上皇帝還半點不讓步,他也不想想,這些日子多少彈章都是皇帝在壓著,對他也算是有幾分真情了,他就不能服個軟,哄哄皇帝開心?把皇帝哄高興了,他順順利利回朔方,一切還不是他說了算?非得針尖對麥芒地和皇帝對著幹,結果皇帝大發雷霆,把他丟進了詔獄,只等著三司會審呢!”

詔獄,又是詔獄!

蕭易的心一下子提得老高,緊張道:“節帥是甚麽罪名入的詔獄?”

容襄眼皮低垂,猶豫片刻,方擡眼道:“有人告密說,王忠嗣曾對身邊人道‘願奉太子’。”

“節帥何時說過這樣的話!他那樣至忠至孝又素行謹慎,怎麽會說出這樣輕狂的話!”蕭易被這四個字激怒了。

容襄微微一嘆:“你不信,我也不信,其實皇帝也未必全信,畢竟是無憑無據的一面之詞。”他抿了抿嘴,“可是哥哥,這事是不是真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現在覺得你家大帥不聽話了,所以……”

不聽話,又如此強大,這樣的棋子,只能殺掉。

這句話他已經不用說,蕭易心中,已全明白了。

他閉了閉眼,輕輕呼出一口氣,將滿腔酸澀強自壓了下去,低聲道:“皇帝覺得節帥不聽話,無非是節帥不肯依命攻打石堡城。如果我們此時打下石堡城,是不是皇帝就能高興起來,不再責怪節帥?”

容襄皺眉思索了片刻,道:“說起來也是個法子,石堡城已經是皇帝的一塊心病,當真打下石堡城,他肯定會歡喜,得勝的將軍再趁機說上幾句好話,沒準你家大帥真的可以免死也未可知。不過,這裏面還有兩個問題,第一,石堡城實在不好打,不然你家大帥也不會死活不肯領命;第二,便是打下來,也不會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到那時,說不定已經晚了。”

蕭易咬了咬牙:“再不好打,只要能救節帥,我拼了命,也要去打!”

容襄幾乎想一巴掌扇過去,恨恨道:“哥哥!你這脾氣幾時能改改?對誰好,就一定要把命交給誰嗎?對你家韋使君感恩戴德,便要豁出這條命去刺殺李林甫羅希奭,對你家大帥感恩戴德,便要豁出這條命去攻打那個幾乎不可能的石堡城?”

他盯著蕭易:“我也對你好,你是不是也要對我感恩戴德,要為我也拼一拼命?”

蕭易一怔,道:“若是你當真遇到甚麽危險,我自然也會為你拼命。”

容襄氣得笑出聲來:“傻哥哥,你攏共有幾條命,讓你這麽去拼?若是為他們死了,又哪裏能再為我拼命?”

蕭易被問住了,沈默良久,方低聲道:“倘若此生做不到,來世,也必然會做到。”

容襄心頭一顫,伸手握住蕭易的雙手,輕聲道:“我信你。”說罷,微微一笑。

蕭易不自在地收回手,扯開話題道:“嗯,既然這個法子能用,便要抓緊,我能不能借你的信道一用,給朔方、隴右都去個消息,請哥舒將軍和李將軍一起想個法子,盡快打下石堡城?”

容襄曉得他面嫩,便乖覺地順著他的話風接口道:“要快又要隱秘,自然是要走軍用信道,但我能力有限,八百裏加急只能去一處,是朔方還是隴右,哥哥,你得選一個。”

蕭易猶豫片刻,道:“節帥更信任李將軍。”

容襄心中一嘆,道:“可是哥哥,攻打石堡城這事,畢竟是你家大帥反對的。你家大帥寧願冒犯天顏也不肯做的事情,必然有不肯做的理由,這個理由李光弼也必然是清楚的。你覺得,以李光弼之冷靜自持,他會為了救你家大帥,無視王忠嗣之前的拒絕,貿然去攻打石堡城麽?我覺得,以李光弼的為人,他反倒會直接跑來京城,想法子將王忠嗣所有罪過都一股腦攬到自己身上,而且還能說得天衣無縫,讓人不得不信,最後多半是他得死,你家大帥承擔連帶責任順便抱憾一輩子……”他說到這裏忽然停住。

蕭易早已躍起,一個箭步沖到門口拉開門扇,露出門口的身影。

“是你。”容襄冷冷道,“我倒走了眼,你竟是個有本事的。”他面色如霜,“你是奉何人之命而來?”

那女使被發覺,原本想逃,沒想到蕭易動作這樣快,見已走不脫,更不答話,翻手搶過立在旁邊的門閂劈下,竟直取蕭易。

蕭易赤手空拳都不怕她,何況此時渾身都是武器,他展開腕盾格開這一棍,將容襄拉過來擋在背後,順手抽出腰間軟劍,便與那女使鬥在了一處。

女使吃虧在衣裙散漫,動作不夠靈活,蕭易看出破綻,身形越發飄忽,忽前忽後忽左忽右,不數招,便將那女使一腳踢倒,再也爬不起來。

容襄緩步自蕭易背後走出,蹲在那女使旁邊,蕭易要攔,容襄卻擺擺手示意沒關系。他低頭對那女使道:“現在可以好生說話了麽,你是何人所派?”

那女使頭發散亂,喘息道:“小郎君,你莫要給這人騙了,這人是朝廷通緝的要犯,可不是甚麽好人!我是擔心小郎君安危,才這樣做的!”

容襄輕聲道:“是麽,多謝你告訴我。我竟不知道他是這樣的人。”

那女使眼睛一亮,壓低聲音道:“小郎君,你別怕,等會我定會抓住機會將你救出去。”

容襄為難道:“可是這人好生美貌,我著實喜歡,便是通緝犯,也想一親芳澤,如今還未得手,哪裏舍得讓他被人捉去?”

他微微俯身湊到女使耳邊,低聲道:“若你能找到同他一般美貌的人,我便將他交給你去領賞,可好?”

那女使才要答話,忽覺胸口一痛,一柄刀子已刺入她的胸膛,與此同時,容襄的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口鼻,將她按在地上。

那女使如被釘在地上的蟲子般扭曲掙紮了一會,終於一動不動。容襄丟開刀柄站起來,掏出汗巾嫌惡地擦了擦手,丟在那女使的屍身之上。

這變故好快,蕭易竟不及制止,他雖心中不忍,也知容襄是為了救自己,只是方才還溫軟如三月春風的少年忽然如此狠辣,心中不免升騰起幾分迷惑。

容襄,究竟還有幾張面孔?

容襄卻毫不在意,一腳踢開那女使的屍身,鎮定道:“此地你已不宜久留,長話短說,要救你家大帥,其實需要的不是另一個王忠嗣,而是沖動起來就可以不管不顧的猛將。”

他停了停,飛速做出結論:“哥舒翰。”

只有哥舒翰,他是隴右節度使,原先王忠嗣的得力手下,至剛至勇的猛將,他才是最佳的人選,他請命去攻打石堡城,名正言順。

天寶七載冬,隴右節度使哥舒翰無旨返京,單人獨騎,直入長安。

陛見後,哥舒翰返回隴右,整軍,備戰。

隨即,王忠嗣以阻撓軍功的罪名被貶漢陽太守,幽居長安。隨他一同前來長安的二百侍衛親兵盡數革去軍職,遣散。

天寶八載六月,哥舒翰曉諭全軍,十日內攻下石堡城,到期不克,斬。

蕭易隨軍,隨他一同返回隴右的,還有容襄所贈的小黑馬。

長安對蕭易而言實在太危險,容襄權衡再三,終於同意蕭易跟著哥舒翰前往隴右戰場。他留在長安也做不了甚麽,節帥那裏看守極其嚴密,他本就是通緝犯,躲在軍中還好,若大剌剌地跑去金吾衛守著的地方,那不是找死麽。

不過蕭易的軍職已被褫奪,此番返回隴右,哥舒翰便為他重新弄了個身份,化名李易,跟在自己身邊做個副將,還送了一柄質地精良的長槊——這是之前答應過的,哥舒翰一直記在心上。

蕭易提槊策馬,遠望西北,那裏,是巍巍石堡。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明瓦,是古代富戶在窗戶等處使用的玻璃替代品,主要材料為海洋貝類的貝殼、羊角、天然透明雲母片。一開始都是用天然材料打磨到極薄,鑲嵌在屋頂上做采光之用,後來工藝進步了,也有拿羊角膠做的,還可以做成彩色,用來做花窗,很漂亮,需求量也很大,明代時在江南都有明瓦一條街,好多工匠專職加工明瓦。

明瓦出現的不算早,有種說法是宋代才出現,不過我查閱了一些唐代建築的文獻,裏面也出現了明瓦這個詞,看起來也差不多是一樣的東西,所以我就默認唐代也有了。這東西材料雖然不算多麽昂貴,但加工起來一定麻煩得很,可以比照螺鈿家具的加工原理,這些材料要打磨得精薄絕對是個功夫活,所以不夠富庶的普通人家只怕還用不起這東西,還是蒙窗戶紙來得價廉物美。

☆、石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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