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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逐天光(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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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逐天光(28)

按照雲岫留下來的手稿, 星衡應該集夠一百位修士的心頭血,還得是天資卓絕的修士。

這需要冗長的時光去達成。

星衡已經等不及了,他忽然想起從前的舊事, 那是上輩子他叛出天瀾劍宗後, 因為失意飲多了酒, 不知不覺又輾轉到了縹緲峰。

少年半醉半醒,他剛扯下檐上的風鈴,就看見了推門而出的女子,而雲岫身後,還跟著一個他不認識的年輕弟子。

星衡眼皮下壓, 任由那弟子撞著自己肩膀而過, 目之所及,全在雲岫那抹極艷的唇色上。

滿園的海棠花也不過如此。

他眨了眨長睫,帶著酒意半真半假道:“師叔祖,不用那麽多(男人),我一個人就夠了。”

以一敵百, 所向披靡。

“我能行, 真的。”

少年信誓旦旦, 兩頰微醺。

那時雲岫神情微變, 似乎是認可這話的,正如魔君無妄的血液可以以一抵十, 甚至更多。

星衡的天資其實不輸於他。

但師叔祖有師叔祖的原則,哪怕少年已叛出宗門, 她也不想擢取他的心頭血, 於是雲岫將折扇化作打狗棒,開始驅趕星衡。

適時有風吹過,少年也清醒了一些, 他不再問為什麽獨獨自己不可以,只是帶著一貫憎惡的眸光,惡狠狠地從雲岫臉上掃過。

那時他恨她,更恨自己。

……星衡收回思緒,當年他只覺得萬分痛苦,如今再回首舊事,卻多了幾分從容,也窺見了許多曾經未察覺的細枝末節。

譬如他的酒後亂語,是否自己真的可以以一抵百呢?星衡不清楚,他決定試一試,孤註一擲。

根據手稿,獻祭的場地應該在煉靈臺,那石板上還有雲岫曾雕刻出來的陣法圖案,只需將血液註入凹槽,等待生效。

獻祭的時間應該在一年後,仍舊是月亮最圓的那天。不知道為什麽,星衡總覺得自己和月亮有著未解之緣,好像所有和月亮相關的事,都偏心於他。

也可能那月宮上真的有仙人吧,那仙人大概認識自己?

星衡輕輕笑了笑,他尚需等待一年的時光,在這一年裏,他總得認認真真找些事情來做,以此打發難熬的日夜。

他想了很久,決定做個好人。

這是曾經答應過雲岫的,只可惜她看不見了,但星衡答應過她的就總會做到,除了好好活下去。

這實在有些為難,若非靈魂到了餘星河的身體裏,星衡早就再次尋死,血濺墓碑了。

臨行前,他將雲岫的墳塋細細打理了一番,除了草,也獻上了一束沾染著晨露的海棠花,至於貢品,是他特意尋來的橘子,南地盛產,是雲岫打小就喜歡的。

他想著,等他回來的時候,再親手做些應季的糖炒栗子,然後一顆顆剝好,放到白瓷碗裏,這樣才算體面。

等將縹緲峰打點好後,星衡擡手施了一道禁制,以保證除了他,誰也不能進去打擾。

至於這一年,他想回到紅塵裏去,回到他曾經生長的人間,回到那最底層的泥裏,去幫那些或多或少曾如他一樣卑微的螻蟻。

第一個月,星衡救下一名小奴隸,並留下一張天瀾劍宗的招生簡章,和抵達臥龍雪山的車旅費用。

他蒙著面,沒敢露出餘星河的真容,也怕其他宗門來攔截自己。

再次成名後,大概至少有十個宗門都想請星衡當客卿長老,並給他開出了豐厚的跳槽賞金。

但他沒有這種世俗的欲望。

第二個月,星衡救了一群小姑娘,他無意中撞見的,大多是被人牙子拐來的異鄉人,皆年紀尚幼。

若是當瘦馬養還算好的,就怕有些人面獸心的衣冠禽獸即刻就下手,毀了這些孩子的終生。

星衡一路跟進,將這賊窩攪翻的時候,他依舊蒙面,連唐刀都未出鞘,輕而易舉就弄得人仰馬翻。

猶記得那人牙子嘴硬道:“俠士饒命,我等也是收錢辦事。”

是啊,天底下不公的事多了去了,大多為錢驅使,這樣隱藏在暗地裏的骯臟不過冰山一角,他救得了這些,卻救不了更多。

他知道,但總要去做,哪怕能在泥裏撕出一道裂痕,灑下一丁點天光,也是好的。

隨後,他又用了近一月的時間,將這些異鄉的孩子送回父母跟前,有的還是富貴之家,甚至要重金酬謝星衡。

可他搖搖頭,只說:“我什麽都缺,最不缺的卻是銀兩。”

小時候的時光仿佛已經走遠,星衡再也不是那個為了小魚幹和婆婆討價還價的少年,名利權財他都有了,想毀掉整個修真界也在一念之間,他唯獨缺的,是故人。

故人裏面,最缺雲岫。

……

第四個月,第五個月,星衡日覆一日,仍然在紅塵中歷練,但不管多糟心的境遇,他都不會再罵人了,因為太幼稚。

記仇卻仍是有的,譬如他又救了只小狗,在街邊流浪的那種,可小家夥仿佛餵不熟,誰給好吃的它就跟誰走,星衡好不容易給它養得皮毛發亮,它卻差點落入狗販子手裏,成了餐桌上的狗肉火鍋。

將這小東西救回後,星衡就和它分道揚鑣了,也徹底明白,不是所有的狗都像小葡萄那樣。

當年雲岫逝世,小葡萄也沒熬過那個冬,和它主人葬在了一起。

星衡救流浪狗無非是愛屋及烏,通過這件事,他也更好的理解雲岫了,哪怕替代的再像,不是原來那個就不行。

他繼續踏上前路,繼續在旅途中成長,渡人也渡己,直到第十二月,他去了他師叔祖曾經的故裏。

其實,南國已經早就湮沒在歷史長河中了,只剩下後來的南地,也是南方,在這溫潤的水鄉之中,他的心愈發平靜,如和風細雨。

他租了條烏篷船,游蕩在小橋流水之中,周圍是熱鬧的商鋪,撐槁的是南地少女,嗓音溫軟,和雲岫的腔調有些許相似,卻不及她音色空靈和輕漠。

一路上,星衡也見過許多風華正茂的少女,她們大抵喜歡他這雙眸子,所以想瞧一瞧面紗下的人是何等尊容。

但星衡從不肯摘下,亦如他的心,再不肯為旁人波瀾,哪怕這些旁人裏,總有那麽幾個會有雲岫的影子,卻都相去甚遠。

在星衡看來,所謂的菀菀類卿,既對不起菀菀,也不對起卿,若能被替代的,才不是心裏的獨一無二。

他望著烏篷船下蕩漾起的水紋,並不想再多取一瓢。

於是,忽略了撐槁少女唱的情歌後,星衡踏上了河岸,他隨意進入一家酒肆,嘗了嘗南地的特色菜後,又將目光放至了小食街。

他想,倘若真的能回到過去,他一定要給他的師叔祖多做一些美食,做一些合她口味,令她覺得人間值得的菜式。

他想留住她,不惜一切。

好在星衡學東西一向很快,又有多年自己養活自己的經驗,所以短短一月內,他就將南地特色掌握的七七八八了。

等完成這最後一件事,就離新的中秋很接近了,佳節還未伊始,已有許多小店推出各式月餅,臨街吆喝,供游客品嘗。

星衡什麽口味都買了一些。

因為雲岫從來不吃月餅,這種團圓的佳節裏她只會酗酒,所以星衡並不知道她喜歡什麽,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若沒有餘星河在身邊,對師叔祖而言,就沒有真正的團圓。

想到這裏,他又打了一壺清釀,帶著這人間的煙火氣,連同著月餅和自制的糖炒栗子,一起供到了雲岫的墓碑前。

最後一次替她的墳塋除完草後,星衡靜默的站了一會,而後他背負著唐刀,往煉靈臺走去。

因為是中秋佳節,門中弟子絕大多數已下山團圓,除了個別的,也被星衡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支開,他一個人踏在月色中,等一場並不確定的相逢。

晚風依舊很溫柔,他單膝跪在陣法上,將唐刀反刺入心口,任由心頭血順著刀刃流向刀柄,再留向陣法的凹槽中,順著圖案慢慢往外延伸。

在月光的清暉下,血液仿佛也染上了熒光,整個陣法都亮了起來,星衡唇色蒼白,意識已有些恍惚,他好像聽見狂風大作,也好像看見頭頂上方的天空裂開了口子,再然後……

他眼前一片漆黑,意識全無。

而天瀾劍宗的煉靈臺上,此刻只剩下空空如也,唯有月亮的清暉照耀,證明星衡曾經來過。

·

兩百年前,天瀾劍宗。

縹緲峰內,纏綿於病榻的青年忽然睜開雙眼,眸色顯得痛苦。

時任掌門的雲楓連忙上前,關切問道:“星河,感覺如何?”

青年搖了搖頭,他什麽都不記得了,望著面前的老者,他試探性的喚道:“師父?”

雲楓這才放下心來,卻還是改不了愛念叨的毛病,看似責備道:“你說你去什麽無盡深淵,若非唐刀有靈,將你送上來,可能你就折在那鬼地方了。”

“還有你這心口,是魔怔了嗎?這傷口走向可不是旁人所為,而是你自己呀……”也不知道是不是入了幻境,自己給自己放心頭血,真是造孽呀。

後面的話雲楓忍住了,他捋了捋發白的胡須,卻發現自己的愛徒眼底一片陌生,不像魔怔,更像失憶。

雲楓一拍腦門,他大概知道了,這就是心頭血放多了的後遺癥啊,輕則記憶力受損,重則忘卻前塵,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掌門重重嘆息一聲,忽然發問:“徒弟啊,你叫什麽?”

“星河?”青年試探的眨了眨眼睛,因為他聽老者剛這樣叫過,見對方不語,青年又下意識道:“或者……星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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