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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逐天光(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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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逐天光(27)

餘晚舟微微怔了怔, 而後笑道:“小師姐說你愛哭,我還不相信,如今看來是真的了。”

星衡輕抿唇角, 緩和好情緒後問道:“師叔祖她…還說別的什麽了嗎?”

聽言, 老者認真回憶道:“她好像還說過關於江家的事, 所以特地去了一趟,想給你些體面。”

星衡重重點頭,那是他唯一一次在江家碰見雲岫,她說她來家訪,他傻乎乎地問她吃不吃栗子, 卻根本不知道師叔祖的良苦用心。

他曾經其實離那縷天光很近, 只是深埋於骨的自卑在作祟,讓他別扭又違心,想近不敢近。

連承認喜歡都很難。

少年側眸望向窗外的落雪,漆色的眸子裏是藏不住的寂寥,仍是極清極澈的眼珠, 卻再也沒有了曾經的少年意氣, 就連餘晚舟也覺得, 星衡內斂沈澱下來了。

人總得失去些什麽才會長大, 也才會明白一些道理,星衡正是這樣, 只可惜他的師叔祖等不到他的成長,也見證不了少年轉變為青年的過程。

倒是餘晚舟愈發豁達, 勸慰道:“修士畢竟不是仙人, 又哪會壽與天齊,相反在我看來,死亡或許是另一種新生。”

少年頷首, 眼眶難免泛紅,因為他的師叔祖元神盡碎,連轉世的新生都不會再有。

餘晚舟也明白這點,便不再勸說了,只從儲物戒裏取了些東西交到少年手裏,徐徐道:“這是你在月竹峰弟子寢舍留下的,當年你墜入無盡深淵後,我就將你的東西收拾好,總盼著你會有回來的一日。”

如今餘晚舟也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他物歸原處,了卻一樁心事。

想到自己命不久矣,老者最後請求道:“星衡,以後這縹緲峰,就交給你來守了,可以嗎?”

餘晚舟的目光實在懇切,星衡只好勉強應下,他接過老者手中的包裹,又見餘晚舟輕輕闔眸,朝自己擺了擺手。

少年便依言退下了,和他的師姐一樣,餘晚舟也不喜歡徹底的道別。他想安安靜靜的,來去自由,就似窗外的雪,雪落無痕。

……

大概夜裏三更的時候,星衡在樓下靜坐,已感知到閣樓上的光景,他靈力強悍,稍微用神識探一探,就能知道老者的情況。

餘晚舟仙逝了,唇含笑意。

彌留之際他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小師姐,那個在海棠花叢中回眸的少女,她琥珀色的瞳孔清亮,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好看。

那一年,那一眼,就是永恒。

餘晚舟沒有任何遺憾了。

星衡邁著沈重的步伐走上閣樓,他褪下弟子服外袍,從頭到腳罩在了仙風道骨的老者身上。

少年眼眸有些酸澀,卻沒有再哭了,修真界的一百年於他而言不過數十日,他在這極短的時間裏,送走了一個又一個故人。

這種心緒,如一灘死水在少年心底蔓延,他明明還是年輕的模樣,卻覺得再難波動起來。

是以親力親為操辦好餘晚舟的喪事後,星衡著一襲縞素,手握唐刀,跪到了雲岫的墓前。

墳塋上長滿了細密的小草,顯得生氣勃勃,這景致落入少年眼中,仍是一團沈沈死氣,他眼底泛青,多日未眠,連清澈的眼珠都布滿了紅血絲。

星衡緩緩解開背在身後的包袱,這是餘晚舟臨終前交給他的,裏面是他曾經的一些東西,包括幾套弟子服,一本冊子,還有師叔祖的遺物…那截翠綠的竹子。

百年過去,也只有雲岫曾經的法器還隱隱泛著光輝,瑩潤如玉,而星衡的弟子服和冊子都幾近風化,他小心翼翼撇開衣衫後,拾起了發黃的書頁。

這上面的字跡猶可辨認,全是星衡年少無知時的妄語。

他一手執著破舊的紙頁,一手撚開了火折子,開始邊看邊燒,也是和曾經的自己徹底道別。

火光映襯著少年蒼白的臉頰,他睫毛纖長,微微下壓,斂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緒,可星衡的唇角還是不經意輕揚。

為曾經可笑的自己。

他又想起了宗門論劍時的盛況,因為要舉門派旗子的事,少年記仇了好久,且始終覺得像個二傻子。

往後翻,他又記仇了師叔祖雲岫打他,打得他下不來床。

少年搖搖頭,將這頁徹底燒幹凈,連灰燼都隨風散去。

空氣中漸漸彌漫起一絲煙火氣,帶著點暖意,卻沒能讓星衡改變主意,他曾經只想好好活著,活著就好,從未像此刻這般,深深的自我厭棄。

少年撣了撣指尖的灰,拈起了冊子的最後一頁,他垂眸去看,不禁微怔,微怔後,星衡唇角的弧度似水花漾開,帶著釋然和從容。

他將紙頁放至火折子上方,隨著火光一起燃為灰燼的,是當時的少年心動。

他大概喝了不少,所以才敢寫下如此大逆不道的話。

星衡吹滅了火折子。

他寫的是——救命,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祖宗。

……只有在醉後,他才敢吐露心聲,也只有在夢裏,他才敢討一夜·歡喜。

少年眨了眨長睫,脊背如雪松,直直跪在雲岫的墓碑前。

天色已經十分昏沈,隱隱有雨意,星衡忽然傾身向前,將額頭貼在了冰涼的石碑上。

他輕輕靠著,一手扶著墓碑,一手緊握唐刀,有冰涼的雨絲砸在他臉頰上,少年置若罔聞,連空中時不時驚閃的雷電都無法撥動他的心緒。

在電閃雷鳴中,少年發白的側臉是毅然的決絕,他忽使長刀出鞘,反手一握,灌滿畢生靈力後,狠狠插入了自己心口。

“轟”地一聲,驚雷順著唐刀上的龍鱗紋路竄入少年心口,也讓他那一腔赤誠的熱血濺在了墓碑上,直至被雨水沖刷,滲入泥裏。

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寒涼,一如星衡的身軀,他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靜默不動,只有素發的雪白色布帶被風揚起。

漸漸地,雨勢停息,朝陽緩緩升起,渡過竹林綠浪,也照射在墓碑前那具了無生息的屍首上。

星衡,徹徹底底死了。

然而……同一時刻,後山的寒玉冰棺裏,那染了霜雪的長睫微微顫動,連帶著青年的指尖都開始有了知覺。

突然,這具軀體猛地睜開眼睛,纖長的鴉羽下,是一雙極清極澈的眸子。

他下意識擡起手,捂向了自己的心口,卻發現那裏完好如初。

青年眸光微閃,難掩錯愕,隨即他擡起手,指尖縈繞起充盈的靈力,頃刻之間就震碎了冰棺。

他幾乎是跑著的,跑向了竹林裏那座墓碑,也看見了涼透的屍首。

這一刻,他徹底懵了。

明明他該死的徹底,為什麽會借屍還魂,借的還是師祖餘星河的身體。

從冰棺裏出來的時候,星衡就已經知道這是哪裏,也知道他的魂魄跑到了別人身體裏,因為心口毫發無損,不可能是他原來的身體。

而他自戕也是認真的,絕無生還的可能,但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占了師祖餘星河的身軀。

因為這個人對雲岫來說太重要了,在他身體裏的話,星衡甚至不敢死了。

他僵立在原地,覺得就連清晨的日光也令人眩暈,恍惚了一會後,他深深吸氣,走到自己的身體面前,運起靈力拔出了那柄唐刀。

唐刀飲血,光澤更甚從前。

星衡卻是一點欣賞的心思也沒有了,他早就不想活了,但眼下的情況,他不得不活著。

但這種煎熬對少年來說更加是折磨,從前他恨不得自己成為餘星河,至少能讓雲岫開心,可是此刻,他真的成了“餘星河”,卻頭一次感到迷茫。

前路漫漫,他忽然好孤獨。

不知道是不是唐刀的作用,原本屬於星衡的強悍靈力,也以此為媒介渡到了他現在的身體上,使得原本已經很強的餘星河更強了。

別說星衡不敢再自戕,就算他想,此刻的修為也強大到…他無法再輕易殺死自己。

少年用了很長的時間來消化這些,也慢慢收起了左手刀。

因為右手就足夠強大了。

他開始漫無目的,一日覆一日虛度,看著月亮入睡,等著日出睜眼,卻還是忍受不下去,因為星衡的身邊,再沒有一個曾經的故人。

可以說是無人生還,除了他自己陰差陽錯茍活著,簡直是造孽。

這種日子實在難熬,也無形中慢慢磨煉了少年的心性,可以說,星衡現在從裏都外,都是青年的模樣了,還是風華正茂的及冠之年。

就像是埋在土裏的酒,愈陳愈香,他整個人也愈發內斂沈穩,因為沒什麽世俗的欲望,氣質竟然漸漸顯得清冷。

在天瀾劍宗弟子們的眼裏,這位隱居在縹緲峰的大能,深不可測,幾乎與仙人無異。

——酒香不怕巷子深,餘星河的名字再一次響遍修真界,無數人想求他指點,他卻一概不理,只躲在後山,靜靜琢磨一件事。

因為在後山,星衡偶然發現了他師叔祖留下來的手稿,是關於獻祭重生的陣法和要點,也是雲岫曾經實施過的。

因為這些手稿,讓星衡重新燃起了那麽點欲望……想要通過獻祭讓時空回到過去的欲望,也可以說是希望,重新見到雲岫的希望。

但他仍舊不茍言笑,也習慣了將所有的事都藏在心底。

他默默籌謀,只是想回到過去。

回到過去,將餘星河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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