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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逐天光(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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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逐天光(26)

托月亮的福……

星衡成功打開了秘境。

秘境內無歲月, 短短一日,就是世外十年,這就是真相。

上輩子的師父恐怕根本沒死, 只是留在這秘境裏, 時光流逝對她而言不過幾日, 對外面的人卻是十年又十年的煎熬。

這一刻星衡忽然明白,他不僅不了解雲岫,也可能從未了解過師父江映月,耳聽為虛,眼見的也未必為實, 是他過於幼稚了。

如今, 將過去的那些歲月剝開來看,他唯一虧欠的,竟然只有自己的師叔祖,只有這個如海棠花一般艷麗,又早早雕謝的女子。

星衡已經找到了答案, 他沒有在秘境久留, 也沒有修煉的欲望, 這天下第一誰來做都行, 他恐怕是不能如雲岫所願,扶搖直上了。

十日後, 星衡走出了秘境。

修真界的一百年就這樣倏忽而過,再回天瀾劍宗的時候, 他背負著唐刀, 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滄海桑田。

眼前穿著和他一樣弟子服的少年們,都是星衡未見過的生面孔,他向他們打聽自己的舍友, 卻發現無人知曉,連帶著星衡自己,都被修真界遺忘了。

他決定去找掌門餘晚舟。

然而在弟子們口中,餘晚舟不做掌門已經很多年,他如今成了太上長老,也是天瀾劍宗最高壽的前輩,但是終身未娶。

他定居在那座故人已逝的縹緲峰,守著小院前的竹林綠浪,和院子裏四季輪回的海棠花,守了一年又一年,從風華正茂的青年,守到中年,再到垂垂老矣的暮年。

修士雖然駐顏,但不代表不會死。慢慢的變老,就是修士們壽緣將近,離消亡不遠的征兆。

在這一百年的時光裏,餘晚舟唯一堅持著的事情,就是守著大師兄餘星河的軀體,和小師姐雲岫的墳塋,守著這座縹緲峰。

是以,星衡禦風而來時,唯一還認得的,就是此處,因為和百年前幾乎沒有什麽區別。

他眼眶發熱,帶著近鄉情怯的局促,連腳步聲都變得沈重。

穿過翠綠的竹林,星衡推開小院的院門,在院中折了枝海棠花後,一步一步走向前方的小樓。

清風徐來,門檐上的風鈴有些殘破,聲音喑啞不再清脆,卻還是多年前那個,星衡停住腳步,伸出指尖試圖觸碰。

他擡手,眨了眨長睫,又默默收回來,因為風鈴脆弱得不堪一擊,仿佛瞬間就能化為齏粉。

星衡的心情越來越沈重,他推開年代久遠的木門,踏上咯吱作響的樓梯,徑直往二層閣樓走去。

他的步伐很輕,怕驚擾到躺椅上的老者,也怕自己早被忘記。

因為修真界的百年,於星衡而言不過秘境裏的十日,這短短十日內,餘晚舟就判若兩人。

昔年溫潤的青年發絲蒼白,難掩臉頰上的皺紋,他身影瘦削,隨著歲月沈澱出了仙風道骨的氣質,此刻微闔著雙眸,正在聽雪,頗有幾分禪意。

星衡停在了樓梯口,他沒有再走近,只是隨手敲了敲墻面。

餘晚舟這才回眸望去,他指骨輕蜷,古井無波般的雙眸也微微睜大,直至揉了揉眼睛後,他才敢確定,那逆光裏的人,正是星衡。

少年模樣,恍若未變。

但到底見慣了大風大浪,這一百年裏的餘晚舟愈發從容,也愈發超然脫世,他微怔後,須臾間已恢覆平靜,甚至朝少年招了招手。

星衡便上前,單膝跪在他面前。在窗外細碎的雪聲裏,他和餘晚舟說了秘境的奇遇,也問了問天瀾劍宗的近況。

餘晚舟只是笑道:“都很好。”

他揚手示意少年起身,坐在一側的藤椅上後,才緩緩道:“至於你師父,她叛出了天瀾劍宗。”

星衡眸光微閃,卻不覺得驚奇,從師父和無妄有所牽連起,少年就覺得,無論江映月再做出什麽,都不意外。

他微微頷首,繼續聽餘晚舟說。在老者的講述裏,星衡也總算明白了前因後果,因為自己進入了隱藏的秘境,師父江映月走投無路,本想回宗門尋求庇護,卻被無妄中途截走,帶回了魔域。

此後,無妄逼迫江映月叛出宗門,徹徹底底淪為他的專屬爐鼎。

因為被采補過度,江映月的容顏很快就衰老下來,也因此被不夜城的魔君拋棄,淪為魔修的公用爐鼎。

無妄親手將她送給了自己的臣屬,臣屬之間又相互贈送,沒有一個男子將爐鼎當人看待,這樣的體質,也造就了江映月後半生悲慘的命運。

大概是在十年前,她就徹底老去,最後病死在潮濕的黑屋子裏。

沒有一位魔修替這曾經的枕邊人攬屍,最後還是餘晚舟派了弟子去到魔域,將她的屍身收斂。

“你可會怪我?”老者話落,清透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少年。

星衡垂眸,黯然不語。

餘晚舟仿佛清楚他這性子,只解惑道:“是覺得欠江映月一條性命嗎?可是星衡,你知道嗎……”

他眸光變得沈痛,連音調都微微提高:“當年,在臥龍雪山救你的,是我小師姐。”

“那狐貍面具,也是我小師姐的。”

少年猛然擡眸,眸底皆是愕然,還帶著幾分驚懼,他嗓音幾乎發顫,艱難道:“是她?”

“不是她,你想是誰呢。”餘晚舟搖頭輕笑道:“我一介行將就木之人,又何必騙你,對於江映月,我宗已仁至義盡。”

“說到底,她也是靠她父親的庇蔭,她父親曾是名噪一時的化神期大能,與我師兄餘星河是忘年之交,這大能隕落後,師兄他感念於故人臨終所托,這才違背原則收江映月為徒。”

“本來在師兄的打算裏,他是絕不會收女子為徒的。”

餘晚舟話罷,指了指放在案臺上的橘子,說:“別吃驚了,吃橘子吧。”

星衡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來後繼續問道:“那無妄呢?他可有禍亂整個修真界?”

“唉,差不多吧。”餘晚舟輕輕嘆息一聲後,將當年的事一一道來,說給眼前的年輕人聽。

原來,無妄還是得知了雲岫逝世的消息,這對當時的少年打擊頗大,他甚至不願意相信,集結了整個不夜城的魔修後,無妄領著浩浩蕩蕩的人馬,在月圓之夜踏過無盡深淵,一路攻上了天瀾劍宗。

好在正派宗門雖然滿口仁義道德,但危機時刻還是會守望相助。

兩方勢均力敵,無妄也沒討到好,只猩紅著一雙眸談判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適時,眾人都元氣大傷,所謂的正派人士又開始了,開始勸餘晚舟妥協,反正人家也只是要開個棺,多大點事呀,息事寧人多好。

禦靈宗的掌門首當其沖:“世侄啊,你就聽我一句勸吧。”

別說只是開棺,就算要雲岫那個女人的屍首,也沒什麽呀。

……

餘晚舟對這群人是從來沒抱希望的,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沫,決定哪怕是一個人,也要死守到底。

萬幸的是,弟子們肯跟隨。

最後,還是無妄罷手了。

他從來不是什麽好人,但雲岫這個人在他心裏很特別,特別到他不太願意為難她的小師弟。

他只是不相信罷了,可觀餘晚舟披麻戴孝的樣子,再觀他神色淒然,眸光潦倒,可見假不了。

無妄便沒有勇氣再去撬開那個女人的墳塋了,他領著人馬回了魔域,也不再相信所謂能讓死人覆生的鬼話了。

因為江映月說雲岫有辦法覆活她的師兄,可是現在,這個有辦法的人連自救都做不了。

那她的辦法就顯得更加可笑。

無妄晃了晃酒盞,其實母親的事已經過去多年,她的逝世雖然是自己的心結,但已隨著時間在慢慢好轉,結痂,只是時不時陣痛。

不像雲岫這個女人,死的突然,連個道別都沒有。

她就是個騙子,如曇花一瞬,出現在他的世界裏,卻偷走了他所有的喜歡。

她走了,他永遠得不到了。

無妄繼續買醉,他推開試圖搶走他酒壺的江映月,一字一句道:“別再妄想我的真心,你要不起,我也給不了。”

那之後,他對江映月愈發冷漠,反而找了許多新的爐鼎。

爐鼎們都是年輕的小姑娘,或者身形像雲岫,或者長得像雲岫,又或者特別難得的,性格像雲岫。

無妄忽然發現,他好像能理解父親了,因為他也變成了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也只有在極度的縱·欲裏,他才能暫時忘記痛苦,討得片刻自欺欺人的歡愉。

但是慢慢的,無妄又開始挑剔起來,長得像雲岫的沒雲岫好看,身形似雲岫的沒她纖細勻稱,性格像雲岫的……原來是裝的。

就這麽日覆一日,少年變為青年,青年再至中年,他沈溺在床笫之間,也不再快樂。

大概是三年前吧,魔君無妄隕落了,據說是死在床榻間。

……

餘晚舟緩緩說完,好像松了很大一口氣,他對正在吃橘子的少年說:“星衡,我恐怕也快了。”

少年正剝橘子的手僵了僵,他微微垂首,嘴裏還含著一瓣橘子,令他左頰邊微微鼓起。

不知道為什麽,星衡還是沒能忍住眼淚,窗外滲進來的風吹起少年額前的兩綹碎發,他輕輕斂眸,熱淚從眼底滾落。

他其實很想告訴餘晚舟。

是呀,我也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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