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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掌中雀⑩ 願者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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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寧還是推開了那扇密室的門。

在海東青的引領之下,走的是宮城底下的地道。

那時她正在明知故犯地為謝月沈燒紙錢,和小丫頭阿寶一起,在清明節的深夜,搞事情。

老實說闕離最近真的忙了很多,闕寧“功不可沒”。她已經好久沒瞧見少年在自己面前晃悠了,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人一飄,就容易遇到不好的事情,祭奠完,回去的路上,她被碰瓷了。

天空中盤旋的海東青疾速俯沖,尖喙一下叼住了她腰間的隨珠,突然使力,扯了下來。

隨即又飛上墨藍的夜空。

“你有病?”長公主雙手叉腰,拿出幹架的氣勢,卻發現這“小偷”沒有跑路的意思,隨珠的光亮在夜色中尤其分明。

闕寧覺察出了點別的意思,她讓阿寶先回去,自己跟在這狗腿子後面,尋到了禦花園假山後一處隱蔽的入口。

到這裏時,海東青安分了。

它把夜明珠送回了闕寧掌中,徑直往裏飛去,至於她,該有選擇的權利,這也是主人的意思。

進去,還是不進去。

闕寧沒有猶豫。

燭火幽暗,狹長的地道終於顯現出盡頭,盡頭處是緊鎖的鐵門,她看到了巖壁上的機關。

打開,還是不打開。

闕離又給了她後悔的機會。

他對她總是寬容大度,就像小時候總把最甜的橘子給她一樣。

闕寧其實還是挺在乎闕離的。

就像她自己說的,哪怕是一條狗,餵久了也會有感情。

長公主只是不能接受如今的重生是闕離一手所為,為了成全他所謂的喜歡。

這讓她迫切地想要逃離。

可她同時又明白,如果闕離死了,她一定會難過。

超級難過!

因為這徹底證明她是天煞孤星,克所有。

媽的,說著說著眼淚都要出來了,闕寧吸了吸鼻子,轉動機關,推開了門。

她自詡心理能力超強的,可看見眼前的場景,還是走不動路了,鐵門後是一間不大不小的房間,房間漆黑沒有光。

她舉起了手中的夜明珠。

前方空蕩,只有一個巨型的鐵籠子屹立在中央,拔地而起。

她做好心理建樹,循著嘶吼的聲音慢慢掀開籠子上的黑布。

她的心跳的越來越快。

然後她看見了一雙猩紅的眼睛,屬於闕離的,漂亮的眼睛。

只是原本透亮的瞳孔被染紅,散發出危險的氣息,和遇見獵物才會閃現的那種光芒,她用了好久才確認,這是個人。

媽的,有點心疼怎麽回事。

闕寧剛蹦出這個念頭,就被這玩意兒往前撲嚇了一大跳。

因著少年的動作,沈沈鐵鏈被帶起,稀裏嘩啦,此起彼伏地激烈作響,給她年輕的耳朵好好上了一課。

“算了,我還是心疼心疼我自己吧。”闕寧深吸一口氣,她別開了眼睛,到底是於心不忍的。

其實闕家人的瘋病她早有所見,母親逝世後,父皇發作的越發頻繁,動不動就會失智殺人。

她曾經還擔憂過闕離會不會也繼承下來,可看著自己沒事,這家夥也假裝沒事,就以為沒事了。

原來只是他不想讓她看見。

一時間,闕寧竟不知道闕離到底瞞了她多少事,又獨自承了多少重。

看見他這副鬼樣子,正常人都會有多遠跑多遠,唯一還會停留下來,試圖張開雙臂給以擁抱的。

是親人。

雖然他不是什麽好東西,可他的的確確是被克剩下的最後一個親人了。

啊,有點心酸怎麽回事。

闕寧捶了捶心口,那裏澀澀的,悶得發慌。

哪怕她再不想看見,刻意回避,也還是沒有錯漏少年的手腕。

那纖細的腕骨上面,除了有一條洗的發白、編織醜陋的紅繩,就是密密麻麻的傷痕。

手摳的,牙咬的,還有……刀子劃的,它們平時藏在他白色的束袖裏,如今被他自己弄開,一片狼藉,就這樣陳列在她眼前。

闕離說的不是玩笑話,他曾經的確有過,被痛楚折磨到屈服,賭氣地想要結束生命的時候。

他也想要有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於是千挑萬選,讓自己的阿姐成為了解藥。

他想為她活下去。

好好活,活得有個人樣。

這份齷齪心思可悲又可憐,無非是久困黑暗的人想抓住那束來之不易的光明罷了。

他多疑,敏感,極度缺愛,別的人走不進來他心裏,他也很難走出去,身邊的人,始終是她。

再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闕寧,也只有她活著,他的靈魂才有棲息之所。對闕離來說,他難得的那點信任、寬宏、願意付出,都已經透支在了她的身上。

所以……

姐姐,是比自己還要重要的人啊。

哪怕已然失了智,除去最初的試探,他再也沒有對近在咫尺的人類發起攻擊。

很奇怪呀,他就這樣看著她,忍受著從頭部開始,流竄到四肢百骸的痛楚,卻再也沒有拖動鐵鏈,甘願為囚。

漸漸地,猛獸安靜了下來。

他頭痛欲裂,卻只是小聲的重覆:“疼,阿姐…我好疼啊。”

少年雙手捂著頭,蜷縮在華麗牢籠的角落,微微發著抖,只小心翼翼擡起一雙含著淚的通紅眼睛,去看她的反應。

這小模樣,懵懂無知似稚子。

“真是麻煩。”闕寧無奈地留了下來,她伸出手,像許多年前那樣,揉了揉少年柔軟的發頂。

“好啦,你贏了。”

長公主扯了扯唇角,隨意靠著牢籠坐下,來來回回拋著那顆隨珠道:“從小到大,你看上的東西,沒有得不到的。”

“阿離啊,我好像跑不掉了。”

不管是不是苦肉計,她總是吃這一套的,從開始,到現在。

那就這樣吧,彼此折磨,一起腐爛,不也是種浪漫?

只要不提喜歡。

不提就好。

這是闕寧的秘密,也是觸及她內心深處,最難堪的回憶。

她想起幼年時,那個女人自縊在她面前,最後說的話。

她說:阿寧,不要愛上任何人。

永遠不要!

可憐那時她連愛是什麽都不懂,就已經先開始排斥了。

“愛”這個字眼,從那個時候開始,在她的字典裏,就與死亡掛鉤。

她討厭死亡,討厭冰冷的屍體,也討厭自己。

連時光都無法救贖。

在長公主稍微混亂的童年記憶裏,母親是個特別漂亮的女人,溫柔多情,為愛癡狂。

可她愛上的是修道之人。

就註定了如飛蛾撲火。

母親甚至賭氣嫁給了追求她的帝王,入了宮,將自己囚了起來,但心意這種事情,捂住了嘴巴,也會從眼睛裏洩露出來。

她喜歡自己的師兄,很喜歡。

她以為他至少是有些喜歡她的,所以用婚嫁做籌碼,可他沒有來,她成了皇貴妃,他依然是國師。

在這座宮城裏,君與臣,近在咫尺的距離,每見一面,折磨就多一分。

直到花光所有愛意。

她累了,也倦了,想要離開了,於是她告訴自己的女兒,死亡並不是終點,反而是新生。

闕寧信了,可她再也沒見過母親,哪怕重生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也找不回那個女人了。

日積月累,成了心結。

她看闕離多有病,其實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索性就互相傷害,內部消化吧。

長公主嗤笑一聲,閉上了眼睛,最後對少年說道:“睡吧,我就在這裏,哪兒也不去。”

·

第二日的陽光照常升起。

無論多麽痛恨的曾經,都已經是回不去的昨天了。

她瞇了瞇眼睛,掀開了身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披風,再回頭看身後鐵籠子裏,已經空落落了。

闕寧站起來,身上的暖意也散了些,她疊好披風,想起來闕離有一點好,不記仇。

就說那年秋獵,曾經將利箭射向闕離的大臣,日子就很好。

他早早的告老還鄉,不必被剝削,回鄉途上又遇上好心的悍匪,直接把他送進祖墳,安逸的很。

嘖嘖嘖。

大概有些人的仇當場就報,所以才不記仇吧。

闕寧走出密室,她回想這不長不短的一生,不說問心無愧,但唯獨對的起闕離。

她忽然就想試試看,這個人對她縱容的底限,到底在哪裏。

她一貫行動迅捷,約摸是晌午時分,闕寧出了一趟宮,大搖大擺。

兩件事,一是去看看她的好學生謝摘星,二是去找找她昔日的門客,重新培植培植勢力。

只是她還沒進鎮北將軍府的門,就被馬車上下來的人拉到了懷裏。

熟悉的藥香侵入鼻尖,她擡起頭,看見了帷帽下那張清秀漂亮的臉,瞬間怒目道:“跟蹤我?”

“只是為了確保姐姐的安全。”少年人臉皮出奇的厚,安然自若道:“要知道,最近可不太平。”

“闕離,我才發現,你臉可真大。”闕寧陰陽怪氣的說。

“是嗎?”少年微微低首,湊近了些,閑閑的說:“總是要讓姐姐多知道我一些的。”

那什麽來著?直女怕纏郎,長公主此刻深切體會到這一點,她有苦說不出,狠狠抽出手腕來。

“你,是男人就別跟著我。”

“好啊。”

少年輕笑,目送著她進入府中,眼底隱約有幾分得意。

至少,姐姐看他是個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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