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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掌中雀⑧ 骯臟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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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你卿卿?

闕寧往後縮了縮,自己動手把被雪濕透的鞋襪換下來,劃清界限。

從前她與闕離親近,是因為血溶於水,現在算什麽?

是,她承認,她心底有點亂,不是有點,這一刻長公主情願懵懂無知。

可少年眼底的情意太過直白。

她一時間竟有了攤牌的想法,這竊來的重生已經讓闕寧不安,額外的喜歡更是負累。

她到底是不願意騙他的。

“阿離,”她忽然像從前那樣喚他,神色也變得凝重。

“嗯。”少年站起身,一顆心卻沈入谷底,他是多聰明的人啊,已然察覺不對。

“……卿卿,我還有事。”

闕離撚了撚指尖,冷靜地先發制人,卻只有他自己知道,掌中生起了冷汗。

他仍舊鎮定地轉過身,隨即,眼底的笑意不見,變成了真切的、因為害怕失去而生的恐懼。

如果,如果阿姐說開了,那他呢?他還能這樣恬不知恥地試圖靠近她嗎?

少年往外走,繞過紗簾,天光傾瀉在他身上,如赦免罪人。

“阿離!”

身後,闕寧再次喚道,“我想問你,長公主,為什麽會死?”

在暴露身份之前,她還是想得到一個答案,讓自己解脫。

闕離的腳步頓了頓,他推開殿門,回眸說道:“因為,她不喜歡我。”

……

怎麽會?

闕寧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那少年已在冬日的光影中走向了遠方,從她這裏望去,茫茫白雪中,只留下一個黑點,直至什麽也抓不住。

這一刻長公主方才明白,站在身後被留下來的人,是什麽心情。

從前她出征時,總是望著她背影的孩子,心底又該是怎樣的孤寂。

她閉上眼睛。

那年的細雨聲仿佛在耳邊。

她想,她從未真正了解過他。

·

那日後,一切如常。

只是很難再見到闕離,他似乎刻意在回避著什麽。

闕寧有好好反思,在反思中也和學子們打成一片。

連難搞的謝摘星都可可愛愛。

她竟然會送闕寧飴糖。

雖然是強硬地,不容拒絕地塞過來,但也會偷偷回頭看闕寧反應,漾起孩子氣的得意。

她還說起過謝月沈。

作為小堂妹,謝摘星手裏的八卦消息絕對是一手的。

她告訴闕寧,謝月沈喜歡一個姑娘。

長公主睜大眼睛,不可置信。

人小鬼大的謝摘星挑挑眉,篤定道:“我爹爹說的。”

“你知道嗎?”她貼近闕寧的耳朵,細聲細氣道:“堂哥貼身藏了只金釵,釵頭雕的是只金雀,玉石鑲成金雀的眼睛,千真萬確。”

闕寧的神情變了又變。

“噓,我只跟你說了,你別告訴別人。”謝摘星見她楞神,在她面前晃了晃手指。

闕寧一把握住,良久才從幹澀的喉嚨裏發出點聲音:“當真?”

“我從不撒謊。”謝摘星奇怪地看著她,喃喃道:“這金釵又不是你的,你著什麽急?”

她聽老爹說,那玩意兒可是世無其二呢。

“是啊。”闕寧緩緩松開她。

那只金雀釵不是她的了。

是屬於長公主的陪葬,是長公主的母親,先皇貴妃留給女兒的嫁妝。

知道這樣的消息,在這樣的情境,真是令人厭煩啊。

“慕卿卿,你怎麽了?”

“沒什麽。”

“下次見到你堂哥……”她對謝摘星說:“告訴他,別等了。”

因為曾經遙不可及的人,如果在觸手可得的時候也錯過的話,就證明月老一刻也未曾拉起紅線。

白月光的話,就讓他自己在天上掛著吧,多喜慶呀。

那時的長公主還未想過,在她眼裏無所不能,接近神祗的謝小將軍,有一天也會隕落。

·

三月後,惠風和暢。

邊關傳來捷報的同時,也帶回了謝月沈的貓兒。

小小一只,雪白的毛色。

它被養的很好。

連同著謝月沈的長劍,謝月沈的白衣銀甲,一起被帶回來。

獨獨沒有帶回來謝月沈。

聽說,他戰死了。

很輕飄飄的一句傳言,沒什麽重量,落到了闕寧耳朵裏。

起先她還能鎮定自若,可看見小宮女們竊竊私語,面露惋惜,連她自己的小丫頭阿寶都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望過來時,闕寧終於相信了。

她心裏的情緒很覆雜,也明白久經沙場的人總是會有這一天的,可她從未設想過謝月沈。

哪怕她已經可以坦然面對年少時的仰慕,付之一笑,卻根本預料不到“月亮的沈沒”。

這場鏡花水月,突然地就像窗外下起的大雨。

闕寧起身往外跑去。

雨打芭蕉,叮咚作響,清透的水珠順著翠綠的新葉往下舒展,偶爾濺到那只貓兒光亮的毛皮上。

它輕輕嗚咽兩聲,擡起小爪子抹了抹臉,看著眼前的少女。

它在等她來。

闕寧並不知曉貓兒的靈性,她只是聽見了聲響,尋到這裏。

一人一貓相對無言,少女蹲下身,提起了芭蕉葉一角,這樣雨水就完完全全淋不到它了。

謝小將軍的貓,和他這個人一樣,傲嬌又金貴。

闕寧想起了遙遠的雪山,初出茅廬的她被敵軍圍困得走投無路,那時透骨的寒冷比漫天的箭羽還要致命,她一邊失血,一邊求生。

可惜雪地裏難辨方向,她身後染血的腳印也很快被淹沒。

天地蒼茫融為一體,過往如走馬觀花,前路遙遙不可期,她什麽也握不住,連呼喊都顯得多餘,更沒力氣。

痛感也在漫漫消退,只能看見身上的雪越積越厚,她身子越來越沈,意識頹靡之際,有人在雪地裏撈起了她,如神明一般。

漫長的絕境裏,是謝月沈以劍破雪,將她從這死局背了出來。

她仰慕他,自那時起。

在天寒地凍裏待久了的人,稍稍遇見一點光亮,便會念念不忘。

這種情感說不上是喜歡,更談不上愛,用作“救贖”最合適。

她是欠他一條命的。

闕寧眨了眨眼睛,她不喜歡哭,這場雨下的正合適。

少女把頭埋進臂彎裏,不覺冷,也藏起了所有的難過。

直到貓兒打了個噴嚏,她想把它抱起來,帶回去,可好像是聽到了誰的腳步聲,貓兒竄地一下就消失在草木中。

她回過頭,看見有人為她撐傘,一襲白衣的少年,不知不覺已經長得很高了。

竹傘被他彎腰傾斜過來,完完全全籠罩在紅衣少女的上方。

她紅了眼眶,對面的少年微微伸出手,說:“阿姐,我來接你回去。”

他叫她阿姐……

闕寧這才認真去看少年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微紅,眸中含淚。

是闕離的模樣不假,她心弦忽斷,艱澀開口道:“所以?”

“我在等你。”

少年嗓音微啞,含著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

我在等你,等下完這場雨。

等坦白一切的時機。

他承認,本來是想一直做賊的,就這樣守著自己的骯臟心思,怕她知曉,又想她知曉。

可他沒有謝月沈那樣大度啊,即便死了,也將喜歡深埋於心。

闕離不要這樣,他甘願有罪,罪在喜歡的人恰巧是自己的阿姐。

可就是喜歡了呀。

這已經不是他能左右和抵抗的事情,唯一一件超出掌控的事情。

他靜靜聽著雨停,在異常安靜的時候,吐露出心聲。

“我知道是你。”

“從來都知道。”

……

重生局,他坐莊,料算無疑 。

闕寧整個人已然麻木,仿佛再大的風浪也驚不起波瀾。

她站起身,直視著弟弟的眼睛,恨鐵不成鋼道:“闕離,你怎麽敢的呀?”

“是,我包藏禍心,大逆不道。”少年扔了傘,微扣著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

“可是阿姐,闕氏一族本來就是瘋子呀。”

皇太.祖和自己的親妹妹有染,這才生下高祖,高祖與同父異母的姐姐暗結珠胎,這才有了父皇。

“我身上流的都是骯臟的血,你還指望我高貴到哪裏去呢?”

少年怒吼,是難得的失態。

他只是氣不過,氣不過謝月沈死了,永遠留在她心裏了。

“阿姐,你看看我。”見闕寧微微闔眸,沈默不語,闕離有些無助道:“如果我死了,你會難過嗎?”

“阿離,你冷靜一點。”闕寧深吸一口氣,平覆心緒後道:“你是我的弟弟,我想你迷途知返。”

少年松開手,輕輕笑了。

“可你現在是慕家女啊。”

屬於長公主闕寧的身體,已經在皇陵的棺槨中長眠,他的阿姐,和他再無血緣關系。

“這也不可以嗎?”

他小聲問,可憐且乖巧。

這模樣,難頂啊。

闕寧搖搖頭,反問道:“所以,這就是你弄死我的理由?”

我還得謝謝你,愛的是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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