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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掌中雀⑦ 一顆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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闕寧回過神來。

那笛聲讓人心安,悠悠伴著她再度入眠,酣睡至清晨。

她忽然有些話想問問闕離,當面問,問清楚。

打定主意,闕寧從國子監的路上折回,她想踏進帝王的正殿,卻被攔在了門外。

馮吉說,是君上的意思。

真是冷漠啊。

長公主心想,她仍舊站在殿外,視線掠過馮吉往裏探去。

那少年似乎正在換藥,雕花的屏風後他精瘦的身軀若隱若現,心口的繃帶被取了下來,結了疤。

白玉微瑕,那是闕離身上唯一明顯的傷,來自於她。

算了,長公主覺得理虧,整理好微慍的情緒,離開了。

身後馮吉搖搖頭,無奈地回到了殿內,通稟道:“君上,她走了。”

“我知道。”闕離這才擡眸,眼底浮起零星的笑意。

“可老奴還未說是誰……”經過昨夜,膽子大了的馮吉忽然皮一下,同這清冷的少年開起玩笑。

闕離微怔,而後唇邊逸出清亮的笑聲,他反問道:“還是太明顯了嗎?”

可是卿卿,你是我的軟肋不假,但我不要叫別人知曉你是我的軟肋。

因著刺殺的流言傳遍宮城,闕離這才刻意冷落,怕給她帶來麻煩。

少年深知,作為帝王,可以寵一個女人,但不能把命雙手奉上,給一個女人玩弄,這樣的帝王無法服眾,這個女人,處境也會很危險。

於闕離而言,服不服眾沒關系,重要的是那些潛在的危險,那些想利用“軟肋”來對付他的人,他都必須扼殺在萌芽之中。

少年斂眸,壓下眼底鋒芒,再次問馮吉道:“明顯嗎?”

內侍嘆息,答道:“君上多慮了,唯有老奴靠的近,看的清,但是老奴會誓死守護君上的秘密。”

他想,一朝天子一朝臣罷了。

帝王行事,需要理由嗎?

作為一名合格的近身內侍,只要永遠記清楚,誰是他的君上,就足夠了。

·

冬日裏,總是寒風細雪。

吃完閉門羹後,就著西北風,長公主回到了偏殿。

闕離這不明擺著欺負人?

她就不該對這頑劣的小兒抱有希望,可轉念一想,狗弟弟對“慕卿卿”的喜歡,也不過如此嘛。

闕寧覺得心裏舒服了。

她其實很想問問闕離,用旁人的身份,問問他:“長公主,為什麽會死?”

她想聽見那少年親口說出原因,哪怕稍微能邏輯自洽,或者是有難言之隱,闕寧都會原諒他。

說來說去,她不過是想給自己找一條出路罷了,一條不去恨唯一親人的出路。

活在這世間,愛很辛苦,恨亦很累,都不是闕寧所願。

她只是想當條鹹魚。

覃國也才剛剛穩定,目前為止,沒有人比闕離更適合那個位置,長公主明白這一點,謝小將軍也明白。

所以哪怕有恨,他也未對帝王下手,未謀逆,未血流成河。

只是把利刃對向了敵軍,一頭破陣千萬,一頭自傷肺腑。

這樣頑固地踐行著諾言。

好像使命一樣。

日覆一日,待收到闕離的來信時,謝小將軍剛剛把傷養好了些。

圓月之下,孤窗邊,海東青停駐在他的指尖,他取下信箋,閱覽後陷入了長長的沈默。

信上說:速歸,事關長公主。

寥寥幾句,無盡遐思。

帳篷內的燭火顧自搖擺,一如他難定的心,最終,謝月沈燃了信箋,沒有選擇回頭,反而走向了更悲烈的前路。

其實闕離的信並不難猜。

假使闕寧還活著,那很好啊。

可他謝月沈的歸宿,只可能是埋於黃沙,葬於山野。

再沒有別的出路。

他笑,彎腰撫了撫依偎在腳邊的貓,嗓音微啞道:“你說是吧,系統。”

·

翌日,國子監早課。

闕寧吊兒郎當拎了卷書,如帝王的願走馬上任。

從集賢門走至太學門,兩旁高大柏樹積滿了松雪,偶爾簌簌而落,寧靜中穿插著報時的鐘聲。

奇怪的是,那群驕奢淫逸的紈絝子弟一個也沒見著,講堂沒有,藏經閣也沒有,直到闕寧撐傘來到校場,才得到親切問候。

一個接一個敦實的雪球從學子們手中向她砸來,帶著“深情厚誼”。

長公主並不驚訝,她年少時,也曾是這樣的孩子。

真是久違的親切感。

“餵,小兔崽子們,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痛快地打一場了。”

闕寧高喊一聲,正打算扔了書,把傘甩出去擋一擋時,有人快步走到她身前,伸出手相護。

在學子們驚呼的聲音中,她看見了闕離的眼睛,漆黑清亮,灼灼中暗藏著刀光劍影。

是她看不懂的模樣。

身後,雪球從帝王的披風上墜落,輕輕抖落在雪地裏,無聲無息。

那群以謝摘星為首的貴族子弟都慌了神,你推搡我,我推搡你,半天也沒推出來一個背鍋的。

反倒是闕離轉過身,視線淡淡從他們身上掠過,警告道:“不尊師長者,杖五十。”

他話落,未理會哭爹喊娘的孩子們,也沒有多看闕寧一眼,徑直離開學堂,去上朝。

馮吉依舊追在他身後,為他撐傘,待走得遠了,才小心問道:“君上何故如此?”

明明,只要馮吉過來說一聲,給學子們警醒,就足夠安定。

“是啊,何故如此。”闕離笑了笑,清秀的笑容裏有些無奈。

“大概是…只有我能欺負她吧。”他這樣說,一並抖起帽檐,加快步伐往朝堂趕去。

可憐的內侍腿不夠長,只好扔了傘,小跑著跟上。

寒風從四面八方灌來。

闕離難得心疼人,他沒有回頭,只揚起手示意馮吉退下,換了個年輕的小內侍跟上。

這天冷的很,他的卿卿不怕冷了,可他仍舊見不得其他人露出和她從前遇雪時一樣,瑟瑟發抖的神情。

她受過的苦難,他總是記得。

少年微微闔眸,斂下所有情緒,再見朝臣時,已然滴水不漏。

這邊風起雲湧,變化詭譎。

那邊,學子們已被國子監護院架上了板凳,無人敢反抗。

因為新帝說一不二。

闕寧瞅了瞅那板子,還挺厚實,在學子們毫不遮掩的怒視中,她心情愉悅道:“打!”

“往死裏打。”

話落,謝摘星的憤恨又多了些,被這小姑娘梨花帶雨望著,長公主的心也化軟了些,她隨口道:

“打…打什麽五十大板啊,來打雪仗啊。”

護院們尚有些懵逼。

闕寧索性道:“這個,鎮北將軍獨女,這個,尚書府二公子,還有這個……”

她懶散地指了指,撥弄著指尖道:“我是不怕,諸位卻該掂量掂量。”

……

一瞬的沈默後,所有護院都自覺扔下板子,跑路了。

開玩笑,國子監開的俸祿又不高,現下有人扛著,能讓他們兩邊都不得罪,何樂而不為。

於是,終究扛下所有的長公主迎來了重生後的第一場雪仗,酣暢淋漓。

回想起來,自從十五歲那年,與謝月沈被敵軍圍困雪山後,她的身體就每況愈下,格外怕冷。

不過在那種絕境中,能撿回一條命已是萬幸,落點病根也正常。

只是懼寒而已,闕寧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身體,該吃吃,該睡睡,除了冬日難熬,來葵水的冬日格外難熬之外,也都還好。

她這人雖是金枝玉葉的命,卻在戰場上習慣了粗枝大葉,變得能忍,唯一不改的是,還是愛吃糖。

很好哄,一顆足以。

·

日光漸漸升起。

因著闕寧的興致和孩子們的不服輸,這場仗幹到了晌午。

闕離下朝的時候,正好瞧見她狼狽的模樣,少女紅白的官服濕透,發帶散落,渾身上下像落水鬼一樣醜極了,笑容卻分外明亮。

他就這樣看著,面上波瀾不驚,內心卻像飲了燒酒一般熨帖,那種暖意,比炭火更加溫熱。

他想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願賭服輸。

闕離眨了眨眼睛,收回思緒淡聲道:“諸位,既然屁股沒開花,那就筆上生花,將宮訓抄上百遍。”

這是宣判,不是商量。

少年話落擡眉,看向玩的最上頭那個:“至於你這做太傅的,罪上加罪,隨孤過來。”

他身上赤金的黑色朝服還未換下,發絲梳得整整齊齊,比平時的隨意多了幾分淩厲。

那些孩子被嚇住了,闕寧也被唬住了,楞了好久。

她記得闕離從前常穿素白衣衫,成為天子後,黑色為尊,戴十二旒冕冠。

那時,她和諸大臣才發現,這少年眼底的浮冰,銳利鋒芒。

其實黑色極襯他,顯得清貴又驕矜,她找不到比闕離穿白衣更好看的人,可待他穿黑衣了,俊美更甚。

真不愧是我的弟弟。

闕寧心裏這樣想,行為上卻老老實實跟在帝王身後,因為還不知道闕離要作什麽妖。

待到無人之處,他才停下腳步,剛轉過身,闕寧就戰略性後退一步。

闕離覺得好笑,好笑之餘又有些心酸,他忽然彎腰,一把將人抱了起來,一路抱到床榻。

這舉止有些暧昧,長公主心底如平地起驚雷,萬分震撼,等她反應過來要拔刀的時候,卻只摸到腰間的隨珠。

“不是,我刀呢?”她突口而出,惹來少年人更明顯的笑聲。

他聲音好聽,雖是嘲笑,但傷害性不高。

闕寧低下頭,又羞又惱。

闕離便適可而止,隨手摘下旒冕,擱置一旁,又從衣匣一側翻出了女子的鞋襪,他半蹲到床榻前,擡起了眼睛看她。

“有我在,卿卿無需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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