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往聲音的來源處看去。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沙元子！

眾人都是吃了一驚，嚴香菊就問：“元子，你哪裏來這麽多錢？”

元子笑了一下，說：“我之前攢下來的……本來想要藏著拿回老家去買房子買田地，現在看來，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鄉。所以先拿出來，買東西用了吧，買了這些東西，我們還繼續唱戲。”

沙元子的聲音平平淡淡的，眾人卻能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一些神采來。

金大嫂急忙說：“這些破爛……頂多三百大洋。”

沙元子笑著說：“那就一千一百五十三個銀元吧，順路就將金班主的賬目給清了。金班主，您能否將這個戲班子轉給我？”

金錦田猛然叫起來，說：“元子，不能給！他們是設下了陷阱，引誘我去賭博，騙我欠下高利貸……你的錢，不要隨便往裏面砸，這是一個無底洞，你給了一千大洋，他們照舊還會想辦法將這個舞臺給弄走的……”

對面有幾個流氓就不懷好意地湊過來。

熊一俠與常炳坤，不動聲色擋在金錦田的身前。

沙元子卻是依然微笑：“金班主，之前是您處事不當，所以才欠下巨額債務。我人微言輕，也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也不想評判誰是誰非。我只是想，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班主收留我，姐妹們又照顧我，現在班主有難，姐妹們也要沒了著落，那麽我拿出這麽幾個錢來，讓我們舞臺這麽多人都能求一個安穩，也是值得的。至於後面的事情，班主，各位兄弟姐妹，不瞞你們說，我在歌廳唱了這麽多年歌，也認識了幾個人的。龍有龍道，鼠有鼠窩，我這幾年來只想安安生生過日子，也不想吃人血饅頭，所以也沒有想著其他的歪門邪道。但是現在我拿出了一千多個大洋買個太平，如果還有人想要打我們姐妹的主意，那不好意思，有什麽招數，我接著，撐不過，算我這些年在大上海白混了，各位姐妹也算是信錯了人……不知各位兄弟姐妹，是否願意跟著我冒這個險？”

四面一片靜悄悄。嚴香菊遲疑了一下，才說：“元子，你願意接手這個戲班子，當然是好的，我們都是姐妹，相互之間也信得過。但是這畢竟是一個大數目，你要先想好了。”

一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沙元子臉上。

沙元子眼睛卻看著面前的絡腮胡子，聲音溫和：“這位先生，是否能幫您的主人傳個話？”

絡腮胡子呵呵一笑，說：“你說。”

沙元子說：“我也不想調查你是誰，但是請你記住，我已經花了一千多銀洋，將這個舞臺班子給接了。我們如果能相安無事更好，如果還想要打我們姐妹的主意，那麽請放心，我也會動用我所能動用的一切力量，我們在這個租界裏，不死不休。”

聲音平靜，卻擲地有聲。

年輕女子的臉上，平靜得讓人覺得可怕。

四下裏都是靜悄悄看著沙元子。

安靜的女子，熟悉而又陌生。

絡腮胡子終於劈裏啪啦鼓起掌來：“很好很好，你這姑娘挺有豪氣，也好，我幫你將話給傳到！……不過，你那一千多個大洋，什麽時候給我？”

沙元子說：“我要上銀行去取錢，這一筆錢，明天你們來拿。”

那絡腮胡子呵呵一笑，說：“好，就一個晚上工夫，我也不相信你們能跑到哪裏去。明天晚上七點鐘，我們來這裏拿錢！”

那個絡腮胡子帶著自己的人走了。劇院裏的一群人，眼睛又看看金錦田，又看看沙元子，都不知說什麽才好。片刻之後，謝柳生才開口：“元子，你的意思，是不是緩兵之計？有一天的時間，金班主一家人趕緊走……不過你也得趕緊走，人家來這裏，找不到金班主，那就是要找你的。”

沙元子微笑：“走什麽啊，我今天已經說明白了，我給他們一千多個銀元，這個舞臺就是我的了，他們如果還要打主意，那麽隨便什麽招數，我接著就是。”

一群人都是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看著沙元子。金錦田長嘆了一聲，說：“自古英雄出少年……我果然老了！”

金大嫂卻說：“元子，你是正經人，你與人家鬥不過的。這個劇院……是廢了。我將合同都給你們……我們各自都散了吧，玉蝶……你們也不要用這房子了，這房子……還是租給別人吧。”

聲音蒼老而頹然，那是認輸了。

沙元子輕輕笑起來，笑聲像是一個清脆的鈴鐺，在夜空中晃動：“可是，大嫂，我就是想要與他們鬥上一鬥。”

盧銀玲睜大眼睛，看著沙元子，小心翼翼問：“元子姐姐，你真的認識很多人嗎？……您是真的認識很多大官是吧？我們接下來就不用膽戰心驚是吧？”

沙元子彎下身子，對著盧銀玲笑：“是啊是啊，現在已經快要天亮了，你趕緊睡覺去，等晚上我們還要唱戲呢！”

又對著一群人笑：“大家都快點去歇息吧，有事情明天早上說。”

金錦田沈沈嘆了一口氣，說：“好，我將這個戲班子轉給你，轉給你總比給這些惡霸拿走要強……姑娘們的合同也轉給你。”

金錦田的頭發花白，這短短幾天的時間，他就像是老了二十歲。

尹玉蝶幾個人見沒事了，也告辭回小洋樓。

只是尹玉蝶幾個人轉身的時候，沙元子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春華姐姐，玉蝶姐姐，宛央姐姐，柳生哥，我……重建四鳳舞臺，你們回來嗎？”

謝柳生回頭，笑了下，說：“不了，我們還是自己過日子比較安穩。”

“那……合作呢？”沙元子說，“你們走了，我們很多大戲就吃不消……如果我們接到大戲單子，你們回來幫我們一起唱，我們給你們付工錢，如何？……拿到大單，我們合作，分成也可以。”

謝柳生遲疑了一下，說：“我們等明天商量了之後再給你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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