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院飯廳的大桌子上，左邊右邊，坐了兩夥子人。

對面的人全都不認識，居中是一個絡腮胡子；自己這邊，坐著的人是常炳坤和熊一俠，此外還有金錦田。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常炳坤沈穩地說，“這事兒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江湖的人都清楚。真的將人給逼急了，只怕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

“這可不像是混江龍說的話。”對面有個絡腮胡子高聲笑起來，“常爺，你其實不用這麽賣力的。常爺你看中了戲班裏的哪個姑娘，你說一聲，只要不是我們上面點名要的人，兄弟我做主就給你了，您就不用摻和這事兒了，如何？”

常炳坤的臉色很不好看。之前混江湖的時候，手下有幾百號小弟，誰敢與他這樣說話？但是現在什麽人都敢來調侃自己了。

翻了翻眼睛，冷冷淡淡說話：“人家只欠了你五千大洋是不是？之前已經給了你三千八百了吧？”

金大嫂忙說：“三千八百四十七，剛才給了四十七個銀元。”

常炳坤說：“現在還差一千一百五十三個銀元，你就想要將這麽大的劇院給吃下，會不會吃相太難看了？”

對面的人笑：“多退少補嘛，也讓他們帶著一點錢回老家去，出來拼搏幾年，也不能讓他們兩手空空回去是不是？”

又有人笑起來：“常爺，你看，我們老板也是講道理的。”

對面的絡腮胡子又說話：“這房子是你們租的吧，租了幾年？我聽說是三年——那就作價五百大洋吧，轉讓給我們，價格還算公道吧？這些姑娘呢——喏，你們的花旦小生作價一百大洋……”

卻聽見一個清脆的聲音響了起來：“這房子之前是簽了租賃合同，但是去年年底已經到期了，所以，這房子，金老板沒有處置權。”

“金老板沒有處置權？”對面的聲音響了起來，“那誰有處置權？小姑娘，是你嗎？”

那話音很輕佻，對面的人就笑成了一堆。

“我有處置權。”尹玉蝶上前，聲音清冷，“但是我不會租給你，因為我們自己組建了舞臺。”

對面的絡腮胡子“騰”地就站起來；隨即又暴怒說話：“金錦田，還有一千多個大洋，你就是要死，也要給我家老板湊出來！”

“這些姑娘也不能轉給你。”金大嫂鼓足勇氣站起來，“我與這些姑娘……大部分簽訂的都是一年一簽的合同，去年是二月簽的合同，今年的合同還沒有簽訂。你要簽我的姑娘，你就問問我們的姑娘肯不肯！”

對面的絡腮胡子大拍了一下桌子。

……一群姑娘對望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金大嫂是說了謊話。楊春華三個人離開，金錦田與金大嫂當然吸取經驗教訓，立馬與姑娘們都簽訂了合同——至少也是一年的合同。像盧銀玲這種年齡小的，更是一簽就是五年往上。

現在一年還有九個月。

如果將二十個姑娘還有五六個後臺的合同都轉給債主，也能抵好大一筆錢。

但是現在金大嫂卻說謊說，還沒有來得及與姑娘們簽訂合同。

也就是說，金大嫂寧可自己一家來承擔債主的壓力，也不願意將這一群姑娘交給這一群未知的流氓手中。

楊春華冷眼旁觀，心中已經明白過來。對面這一群流氓，真正的目的並不在錢，而在於劇院與舞臺。

現在租界地方，很多舞臺境況很困難。但是困難的主要原因，就在於沒有演出的場地。

五姊妹舞臺處境艱難，四鳳舞臺卻能支撐下去，並且有些盈餘，這就是有場地的好處了。

當然，金錦田的盈餘比較少，那是因為他對手下的姑娘相當大方。在外人眼中，金錦田手中的四鳳舞臺，那就是一只會下金蛋的母雞。也正是如此，才招來了禍患。

現在大家這樣說話做事，只怕對方立馬就要針對尹玉蝶設計陰謀了；當然，四鳳舞臺的其他姑娘，也有風險存在。

連帶著自己幾個人，也有風險了。

哪裏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對面的絡腮胡子面色已經有些猙獰了，厲聲喝道：“既然這樣……就將那些行頭箱子，全都搬走！雖然是一些破爛，好歹也能值幾個銀元！——就作價一百個大洋吧，金錦田，剩下一千個大洋，五天之內，你給我湊齊了！”

就有人虎豹一般，沖向道具房間——道具房門口本來就有幾個四鳳舞臺的年輕人守著，當下握緊了手中的棒子；金大嫂也撲過去，攔在道具房的門口。

今天為了唱堂會，將一批道具運到了大酒店使用；現在唱戲結束，嚴香菊幾個人也是有腦子的，就將那些道具先送到五姊妹的小洋樓。

現在劇院道具房裏的東西只是總數的一半。

也算不幸之中的萬幸。

金大嫂披頭散發，叫起來：“不行，這麽多行頭，哪裏只值一百大洋……我們置辦的時候，零零散散，也花了將近大洋啊……”

“買的時候花八九百大洋，現在都變成舊貨了，還能值多少錢？”對面的絡腮胡子嗤笑了一聲，“一百大洋，就算頂天了。”

此時一群人都走到了道具房跟前。金大嫂攔在道具房門口，身邊還跟著幾個年輕的後臺小夥子；面前就是一群氣勢洶洶的流氓。

燈光搖曳，眾人能看見的是，道具房裏的道具已經被掀翻，箱子已經被打開，整個地面亂七八糟。

“這賬目不太公道。”熊一俠說，“就兩個多月前我們也買了一些舊的行頭，也就幾件衣服幾副頭面，此外還有一些刀刀槍槍什麽的，也花了兩百大洋。這裏東西比我們買來的東西還多一些。”

眼看著對面的一群滿臉橫肉的就要沖過去搬行李——楊春華就叫了一聲“慢著”，說話：“這些行李箱子作價一百大洋是吧？將行李箱子給留下，作價兩百大洋，我買了！”

眾人都看著楊春華。楊春華看了看謝柳生，才說：“謝班主，我們的舞臺，只買了一些舊行頭，也還不大夠用，現在有機會，買下來吧。”

謝柳生點點頭，就問：“金班主，你賣不賣？”

金錦田還沒有說話，就聽見絡腮胡子慢悠悠說話：“金錦田做不了主。這東西我不賣！”

卻聽見有人說：“金錦田欠你的一千一百多個大洋，我給你。這一堆破爛，我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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