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柳生知道自己理虧，只是放低了聲音，說：“我們這不是與您商量著嘛，您什麽時候找到頂替的人了，我們再走。”

“謝柳生，你們是在外面找到更好的活計是不是？這些日子說是去找韓風喝酒喝酒，但是實際上並沒有喝酒是不是？在商議著去找新活計是不是？你說我這些年是不是虧待了你？你的工錢，向來都是不少你的，逢年過年的，也沒給你少衣服鞋子……我這個做東家的，什麽時候虧待了你，你與我說一聲！可是你現在說走就走了，不但自己走，還要將容海川帶走！……如果不是熊一俠受了傷，你也要一起帶走是不是？”金大嫂擡高了音調，“說起來不知道恩義就是你這種人！說起來也就是這幾個月虧待了你，這幾個月物價漲得太快，我們掙來的錢大半拿去買米了，你們的工錢就拖欠了一部分……不過也不是與你們說好的嗎？……你就這麽幾天苦日子都呆不住？你們這樣的人，只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哪個東家敢重用你們！”

謝柳生急忙說：“大嫂，不是這樣的，我們也知道戲班子這陣日子為難……”

容海川見謝柳生發了急，不知如何措辭，就上前一步，說：“金大嫂，您也別急。我們是找到了一些別的活計，但是也不是說現在就走。現在這租界地方人口多起來了，尋找一個能做越劇後臺的人，也是有可能的。畢竟我們也是同甘共苦這麽些年的，我們不會自己走了就讓一群兄弟姐妹沒飯吃。”

“同甘共苦？”金大嫂的聲音驀然大起來了，“容海川，你也叫與我們共甘共苦過？當年你能去糧行裏做事，你就一聲不吭跑糧行裏去了！現在世道亂了，你沒地方做活了，就又跑回來了……你當我們這兒是菜園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這話說得有些急了，容海川動了動嘴唇，沒有做聲。

四周寂靜，針落可聞。

金錦田苦笑說：“孩子她媽，你怎麽這樣說話。海川回來，那是看著我們舞臺忙不過來，過來幫忙的……海川，大嫂是心急了，口不擇言，你不要計較。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這是人之常情，只是這另外找工作的事情，還是要慎重一些。宛央……你不會與他們一起辭職了吧？”

張宛央苦笑著搖搖頭，說：“他要辭職的事情，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班主，您放心，我是與您簽了合約的，如果我不想唱戲了，我也會提前三個月與您說。”

金錦田這才放下心來，轉過頭對容海川說：“海川，我也不知道你們找到了一個怎樣的工作，人家開出了怎樣的條件。只是有一樣，找新的工作也千萬要謹慎一些，不要被人哄了，或者頭腦一發熱就與人合夥做什麽生意去了。畢竟這兵荒馬亂的，做生意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原先與你簽協議說給你十個大洋二十個大洋一個月的，但是到頭來，主家自己虧了本，一分錢的薪水也開不出的事情也是有的。一俠找不到工作還好說，人家好歹還有一輛自己的車子，只要拉上一天，總能混上一口吃食兩件衣裳。但是你卻不一樣，你還有媳婦呢，總不能靠著媳婦過日子。”

容海川苦笑了一下，說：“央央，這事兒沒有預先與你說，是我的不是。”

金大嫂冷冷淡淡說：“有媳婦靠著還是好事，宛央在這裏唱戲，我們總不能餓著她，她有兩個薪水，也會養著你。只是有一件你必須做好思想準備，宛央與你身體都健康，總是要懷孕的，到時候宛央有兩年的功夫唱不了戲，等孩子斷奶身材恢覆了，那得三年了，那時候你的薪水如果不穩定，你拿什麽來餵老婆孩子？——央央，你要與你男人分說明白。”

張宛央點點頭，說：“這事兒的確是他做差了，我與他今天再商議商議。”

容海川遲疑了一下，才說：“央央，這事兒我是做差了，沒有預先與你說。但是……我想過了，我還是辭了這裏的工作比較好。心分兩用，總不是很好。”

張宛央就點了點頭，說：“好。”

眾人都沒有想到張宛央居然這樣就點頭了，都是詫異了。

周芳兒就說：“宛央姐姐，你怎麽這樣管事兒？這又不是以前，女人必須聽男人的，你掙的錢不比男人少，你怎麽能與他一起犯渾？”

嚴香菊也說：“宛央，這事兒不是什麽不要緊的事情。你們還是好好商量一下才好。”

張宛央對嚴香菊周芳兒擠出一個笑容，說：“他們要做什麽工作，我是知道的。那樣工作確實要緊。所以他要辭了這邊工作……那我也只能由著他。如果沒飯吃了……那只能我養著他了。”

嚴香菊一下子怒了，轉頭說：“我不要理你！你要回到清朝去做媳婦就自己去做，不要說你認識我！”

金大嫂的怒火也點燃了，說：“容海川，謝柳生，張宛央，別以為我們舞臺非你們不可！別以為舞臺是大馬路邊上的茅廁，誰都能進來，什麽人都能進來……哦，宛央，對不住，我不是想要罵你，我是想要罵他們兩個——將我們的好心腸當作驢肝肺！——謝柳生，你要辭職，你現在就給我搬走，這房子是我們從寧逸飛手中租下來的，我們自己人住起來都擁擠，你們外人不要給我住這兒了……”

“好了！”金錦田看見妻子越說越不像話，大喝了一聲，制止了妻子，然後苦笑著對兩人說：“柳生，海川，女人家見識短，氣量小，不要與她計較。還是照著我們之前說的做吧，柳生你照舊在這裏住著，等那邊工作穩妥了，再考慮搬出去不搬出去的事情。不管怎樣，我們都是同鄉，盡管不給我做事了，咱們也不能變成仇人。”又對海川說，“你們辭了工作，依然也將這裏當家裏，宛央還是我們舞臺的頂梁柱呢。”

謝柳生苦笑了一下，說：“我們做的工作有些覆雜，多半是在晚上做的，所以我們還是搬出去吧，也免得影響大家。”

這邊在吵鬧，尹玉蝶在梳妝臺前擡起頭來，卻是直接從梳妝盒裏掏出了一把鑰匙，徑直走到謝柳生面前，遞給謝柳生。

謝柳生怔忡了一下。

尹玉蝶說：“你們拿著。做你們的……落腳點。那套小洋樓在租界中心。比這劇院的屋子還要安生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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