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柳生楞了一下，才說：“那是寧老板給你的。我們如果住進去，將你房子弄壞了……”

謝柳生這些人幹的是要命的勾當。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什麽。

尹玉蝶眼睛裏浮起一陣水霧。好一會才說：“弄壞了就弄壞了。我不會心疼。……寧逸飛也不會心疼。”

謝柳生點點頭，就拿過了鑰匙。

尹玉蝶又說：“即便去了那邊住，也不要與這邊斷了聯系。……不管你們做什麽工作，平安才是最緊要的。”

謝柳生怔了一下，才說：“算了，還是斷了聯系比較好。”

眾人都沒想到，尹玉蝶不聲不響，居然用行動來支持謝柳生！

尹玉蝶支持謝柳生也罷了，謝柳生居然最後來了一句“斷了聯系比較好”，那是什麽意思？

周芳兒就問尹玉蝶：“玉蝶姐姐，你這是什麽意思？”

嚴香菊卻是質問謝柳生：“柳生哥，你要與我們斷了聯系？這是什麽意思，你們要飛黃騰達了，所以怕我們糾纏著你？”

容海川就沖著嚴香菊笑笑，只說：“柳生哥口誤了，他的意思是說，我們忙起來，也沒空過來了，經常往這邊跑，只怕那邊的工作做不好。”

嚴香菊哼了一聲，沒有再糾纏這件事。

金大嫂臉色更加難看，扭頭就走了。

尹玉蝶笑了笑，說：“芳兒，我只是恰好有這麽一套房子空著，長時間沒人住也不妥當，讓他們住了，我也免得特意請人看著了。”

這倒也是。這租界地方雖然安生，卻也不是世外桃源。這麽一幢小洋樓立在那兒，雖然有鎖掛著，但是沒人住著，也不安生。雖然沒有什麽要緊的財產，但是也不知道有沒有流民會不會翻墻翻窗進去居住。

但是周芳兒依然很生氣，只說：“你怎麽能這樣！”將自己的頭面一卸，徑直就回後院去了。

楊春華看著尹玉蝶，苦笑了一下，卻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寧逸飛的小洋樓，眾人都是去過的。尹玉蝶一群姑娘有空也過去打掃過——寧逸飛走的時候，根本沒有帶走什麽行李，屋子裏家具被褥都是現成的。

謝柳生要住過去，也不用帶走太多的東西。於是當天晚上，幾個人簡單收拾了一下就出去了。

也因為這件事，尹玉蝶張宛央還有楊春華與其他人之間產生了一些隔閡。雖然不至於給她們三個甩臉色看，但是周芳兒有私房話，卻再也不找楊春華了，嚴香菊有事情再也不找尹玉蝶了，唱戲的時候，幾年時間培養出來的默契感，也消失了——但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尹玉蝶知道這群男人在做什麽，很明顯，張宛央與楊春華也知道這群男人在做什麽。這就夠了。

時間流逝，轉眼之間就到了過年的時候了。

這一年的新年特別難過；南京的消息時不時傳過來，大家只知道，南京死了很多人。

大家的心就沈下去了，連過年也沒有多少味道。

但是年依然是要過的。首先是打掃除塵，準備年貨；然後是做豆腐，蒸年糕，祭祖宗，準備年夜飯。

一群姑娘們不用祭祖，但是金錦田一家幾口都在上海，這個程序卻是不能省的。再說了，今年剛好是金錦田的祖父一百歲陰壽；作為父親的獨子，金錦田雖然回不了紹興老家，但是好歹也要在大年三十擺一柱香請祖父來意思一下。金錦田的祖父是茹素的，請他吃飯，就要做一桌豆腐宴——

這就比較麻煩了，豆腐宴最起碼十斤豆腐，這麽大的量，買是不劃算的。更何況，茹素的祖宗活著的時候就比較講究，請他吃飯，請他吃人世間專門為他準備的最後一餐飯，肯定要自己動手做才幹凈；往年祭祀，金大嫂都是請人來幫忙的，但是今年遭遇了這麽大的變化，原來肯幫忙的人，都四分五散了，到哪裏去尋找人手？

豆腐已經泡好了，石磨也借好了，但是……最最關鍵的，豆漿怎麽煮？豆漿煮熟了，怎麽點鹵？……這個程序如果出錯，十斤黃豆就全都扔水裏了！

做豆腐的大致程序，金大嫂是知道的，很多姑娘也是知道的；但是金大嫂也好，姑娘們也好，都是沒獨立做過豆腐的，誰都不敢保證能成事。

其實不能成事也不要緊，做豆腐的麽，一鍋壞了，再做一鍋就成了，如果是早些年月，豆子不怎麽值錢，那也是簡單的事情。畢竟手上有一個二十來人的舞臺，即便是做壞了的豆腐，也能夠填飽姑娘們的肚子。

但是現在卻是不同了。租界裏的糧食一天比一天貴，舞臺的生意也算不上好。這十斤黃豆可不能隨意糟蹋了。

金大嫂的臉都皺成抹布了，偏生兒子又奔來奔去搗亂；怒氣上來了，抓起兒子就揍一頓。兒子哇哇哭鬧，楊春華忙上前，幫忙將孩子哄住了。

正在這時，金錦田從外面進來，聽見聲音，又不免生氣：“一個女人家，連豆腐都不會做，還拿我兒子出氣，我這兒子是隨便給你打的麽？”

金大嫂怒了：“金錦田，沒有老娘你生的出兒子？再說了，我不會做豆腐還不是你的錯，如果你不是早早帶著老娘出門跑江湖，留在你家裏，跟著你娘，會學不會麽？——再說了，我就不信，不會做豆腐就要死人了，隨便街上買兩塊豆腐來，也不見得就不幹凈了，不能祭祖了！”

這下不得了，金錦田甩了甩袖子，丟下一句話：“就你這句話，就你對祖宗這麽不敬，如果是以前，我說休了你就休了你！”

然後金大嫂就哭起來。金錦田甩手就出去了。

好在這時候，嚴香菊急匆匆奔進來，說：“大嫂大嫂，有辦法了，找到能做豆腐的人了！”

這一下，金大嫂的哭聲就止住了，擡起眼睛就問：“哪裏請來的人手？可要信得過。”

嚴香菊說：“肯定信得過肯定信得過，人家走街串巷都已經賣了一個多月的豆腐了呢，前面報社那個嚴先生家的太太，出名嘴刁的那個太太，都說她家的豆腐好……也是運氣，恰好遇到了，我就將人請回家來了！”

金大嫂慌忙擦掉眼淚，說：“那還不趕緊請進來。——工錢怎麽算？”

卻聽有人笑著說話：“今天豆腐都賣了，閑著也是閑著，大嫂您看著給，不給錢，給我帶走豆腐渣也成。”

聽那聲音，眾人全都怔住。

竟然是熟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