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臉色都變了。

楊春華說：“也不知道班主和寧老板能不能頂住。”

尹玉蝶有些黯然，說：“寧老板不會幫我們頂著了，前一陣我們班主想要搬到租界去單幹，與寧老板都爭論起來了。”

眾人都是沈寂了。

如果四鳳舞臺還繼續與寧逸飛合作，那寧逸飛幫四鳳舞臺頂著，還是有道理的；但是現在四鳳舞臺眼看著就要與寧逸飛拆夥，寧逸飛還會冒風險去幫四鳳舞臺？

嚴香菊說：“我們只能去找青幫了，常大哥或許會幫玉蝶……”

尹玉蝶搖搖頭，說：“這個孟德祿，現在是給政府做事的人。如果莽撞插手，到時候被這個姓孟的安排一個通敵的罪名，那就糟糕了……所以他們多半不會插手。”

眾人都是靜默。尹玉蝶突然笑起來，說：“也許我們是多想了，這個孟德祿，也許真的只是想要叫我去唱堂會而已。唱幾段曲子而已，的確用不著這麽緊張……”

卻聽見前面有個聲音響了起來：“今天玉蝶的戲，春華你頂上，春華你的戲，宛央頂上……玉蝶，你收拾一下，從後門走……先去找地方躲兩天！”

直接沖到後臺來的，是臉色鐵青的金大嫂。

尹玉蝶站起來，看著臉色不善的金大嫂，低聲說：“沒事，我就去唱一場，小心一些……要不，我去找楊夫人借兩個人。”

楊夫人，就是當初要尹玉蝶與嚴香菊去唱堂會的那家隱居在租界裏的將軍夫人。唱了一次堂會之後，那楊將軍倒是再也沒有要尹玉蝶過去唱戲了；但是楊夫人卻是來過幾趟，給尹玉蝶捧場，送花籃，打賞大洋，還請尹玉蝶一起參加大上海高級名媛的沙龍；只是尹玉蝶覺得自己身份地位很尷尬，這個沙龍的邀約，始終不敢答應。

但是楊夫人看得起尹玉蝶，這倒是確定的。

所以這當口，尹玉蝶就想起楊夫人來了。

金大嫂遲疑了一下，才說：“楊將軍已經離開上海了。楊夫人……說是也要回老家照顧產業。”

楊將軍離開上海，那也正常。現在國家正是用人之際，這些日子，無數熱血男兒參軍報國；大上海的學校教室裏，今天也許還有三十個人，明天也許只有二十八人了，後天也許只有二十五人了——離開教室的人，大半都參軍去了。

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失去了——

然後，金大嫂說：“周芳兒說孟德祿要你去唱堂會，這話是錯的。孟德祿是派人送來了聘禮，要你給他做小妾！”

這話是一個榔頭，將尹玉蝶整個都砸進了九幽地獄！

金大嫂說：“我們在想別的辦法，孟德祿逼著要你收了聘禮，明天就過門。班主與寧老板在拖延，也不知道能拖延幾天。但是無論如何，玉蝶，你先出去躲躲，實在不行，你就不要回來了，大上海行當這麽多，你不要唱戲，找別的行當……”

尹玉蝶站立不穩，苦笑說：“找別的行當，我還能做別的什麽行當？——再說，這事兒處置不好，萬一這個孟德祿汙蔑我們……”

金大嫂就怒了：“少給我啰嗦，你跑不跑？其他東西也別收拾了，你的私房錢帶去，你自己銀行的存折帶去！……我們這戲班子開得下去開不下去還是兩說呢，用不著你費神！你是我們從老家帶回來的女孩子，當初與你父親簽協議的時候就說過，將來會完完整整還給你父親……也不用找哪個地方躲了，春華，你給韓風打個電話，問問韓風，能不能想辦法弄一張船票車票過來，讓玉蝶回老家去！”

春華立馬答應了一聲。只是雖然有電話，找韓風也不是容易的事情，誰知道這個時間點，韓風還在不在辦公室？

尹玉蝶卻站定，說：“我暫時找個地方躲一躲。但是回鄉下……就算了。我……不能看著戲班子因為我走上絕路。”

尹玉蝶這話倒也不是誇張。特殊時期，一個通敵的罪名，足以將百年世家整死。何況只是一個沒用根基的戲班子？

尹玉蝶既然這麽堅持，金大嫂也只能罷了。好在一群人在上海唱戲幾年，也不是沒有人脈，當天晚上就找了靠得住的同鄉，將尹玉蝶帶到租界去躲避了。

寧逸飛收拾了禮物，第二天就去拜訪孟德祿。孟德祿收了禮物，好言好語將寧逸飛送了出來，卻不答應收回所謂的“文定”；寧逸飛還沒有想到找什麽人去說和，孟德祿的人就來了。

正是晚上觀眾進場的時分，孟德祿的人過來，守在劇院門口，對觀眾一個一個搜身檢查，說是要查日本奸細。甚至對女客也動手動腳——

好吧，本來要看戲的人，看到這架勢也不看了，轉身就走。

現在形勢不好，本來一場戲只能吸引到百十個觀眾。現在呢，整個劇院空空如也。

張宛央與嚴香菊兩人去找常炳坤。好不容易找到常炳坤家裏，但是卻沒有碰到人。附近鄰居說，常炳坤的家門已經關了好些天了，也不知去了哪裏。

金錦田又準備了禮物，直接去找青幫其他的人。見到了一個小頭目，說明了情況，小頭目苦笑說：我只能請上面的人幫忙去說說，這個孟德祿，原先就與我們不對付，現在小人得志，不見得會給我們面子。

果然沒給青幫面子。當然，也許是小頭目的頂頭上司面子還不夠的緣故。

當天晚上，孟德祿的人又來了。這次不是守在門口搜身，而是直接沖進了劇場內，抓人，打人，臨走的時候，一繩子將謝柳生也給捆走了！

說是在謝柳生身上找到了日貨，謝柳生是日本人的奸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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