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德祿自己也來了，在戲班後臺繞了一圈，端起周芳兒的小臉蛋看了看，搖頭說：“抹了這麽多粉，還是不夠漂亮！”

周芳兒又驚又怒，眼眶子裏含著淚，卻不敢動彈。倒也不是她甘願受這等委屈，實在是這個孟德祿實在太囂張，生怕給戲班子惹禍。

卻聽見一個輕柔的聲音響了起來：“孟長官，芳兒妹妹是不夠漂亮，不過您還是放尊重一些才好，知道您的人也罷了，不知道您的人，說您明著是來這裏調查奸細來著，不知道的人，說不定會覺得您這是公器私用，找了借口來這裏調戲我們姐妹呢。現在正是國難時候，什麽捕風捉影的事兒，傳著傳著說不定也鬧大了，您說是不是？”

正是楊春華。

孟德祿哈哈一笑，放開了周芳兒，轉頭看著楊春華，小眼睛瞇起來，眼神尖利嚇人：“你是這個……花旦？楊春華？有點意思……你這說話，是想要哄著我，讓我放過你們戲班子？”

楊春華伸手輕輕將孟德祿的手給撣開，笑吟吟說：“孟長官，您是長官，我們哪裏有敢威脅您的道理，只是現在國難當頭，這戲班子又是人來人往的地方，只怕人家以訛傳訛，就將您的名聲給搞壞了。您是將來要做將軍的人，如果現在壞了名聲，不能更進一步，豈不可惜？”

孟德祿哈哈一笑，說：“你這是要我放過你家小姐妹？……倒是一個聰明的女娃，但是我話既然已經說出口了，難道還能收回去不成？那樣的話，我孟德祿的面子往哪兒擱？”歪著腦袋看了楊春華片刻，突然笑著說：“可惜老子先將話說出去了，要娶尹玉蝶。其實你比尹玉蝶更好一些，又有膽量又有腦子——可惜我家老娘管得嚴，只能娶一個，否則將你也娶回家去就好了。”

楊春華心中怒極，面上卻依然含笑：“謝謝孟長官厚愛。”

孟德祿轉頭，看著站在邊上、面色鐵青的金錦田，說：“金班主，尹玉蝶去了哪裏，你肯定知道。去告訴尹玉蝶，收了我的聘禮，卻給我躲起來了，這不是做人做事的道理！”

似乎覺得自己說了這番話之後就占了理，孟德祿就呵呵笑起來，又說了一句：“就是將官司打到蔣委員長那兒，也是我有理，你們說是不是？”

說了這番話，孟德祿就擡起腳往外面走。

一群人都是束手無策。周芳兒含著淚，對楊春華說：“他……好像對名聲很看重的，要不，咱們去找找……韓風大哥，商議一下，他或許有辦法？”

金錦田苦笑說：“這種流氓，什麽時候要名聲了？如果真的要名聲，這半個月會折騰出這麽多事情來？我估摸著，剛才也不是春華一番話起作用，而是他還想要娶玉蝶，所以略略收斂了一點。至於韓風？……他那兒多半也沒有用的。”

楊春華黯然搖搖頭，說：“我今天打通了韓風報社的電話，那邊他的同事說韓風這一陣不知去哪兒了。”

楊春華其實是知道韓風去哪兒的。雖然早已有了預備，但是當韓風不聲不響突然消失在自己的生命當中時，楊春華心中依然……充滿了失落。

只是現在舞臺正面對著生死關頭，好朋友尹玉蝶正面臨著生死抉擇，楊春華也沒有空理睬自己的小情緒。

嚴香菊倒是想起一個人來：“熊大哥呢，熊大哥……三教九流認識的人不少，他或許有辦法……”

“熊大哥？”金錦田苦笑著搖搖頭，熊一俠雖然有些能耐，但是那只是面對小流氓小混混的能耐。就是一個拉黃包車的車夫而已，能動官面上的人物？說：“已經有幾天沒回家了，也不知去了哪裏。只是那些東西都沒搬走——我估摸著，也許是為了躲沙元子。”

嚴香菊嘆息了一聲，說：“熊大哥也真是的，現在需要他的關鍵時候，人就不見了。”

張燕兒沈默了一下，說：“熊大哥與玉蝶姐姐向來不怎麽合得來的。”

嚴香菊不服氣，說：“熊大哥不是那樣的人！——還有，就是與玉蝶姐姐合不來，他和柳生哥可合得來！為了柳生哥，他也會幫這個忙！”

寧逸飛心煩意亂，猛然站起來，說：“我今天晚上再準備禮物，再去求求這個流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金錦田也罷了，寧逸飛也算是上海灘的一個少爺，何曾與人這麽低聲下氣過？

只是現在被逼到絕境，寧逸飛也只能想出這麽一個辦法。

金錦田就說：“禮物我來出！”

但是話音還剛剛落下，衣袖就被人扯了一下。——金大嫂。

寧逸飛苦笑說：“這個孟德祿胃口好得很，這禮物……還是我來出吧。”

言下之意，就是金錦田那點小資產，真的不夠這次賄賂用的。

金錦田也不生氣，嘆了一口氣，說：“讓你出，這些年劇院掙的錢，就全都砸進去了。”

卻聽見有人說：“不給錢。……我嫁給他！”

那聲音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尹玉蝶。尹玉蝶回來了。

金大嫂反應過來，忙叫：“玉蝶，你來做什麽？……叫你躲起來就躲起來，你出來做什麽，這路上……沒給人看見？”

尹玉蝶的笑容有些滄桑，說：“現在有天黑了，我一路過來很小心，也沒有遇到人。……現在柳生哥都被關進去了，……我怎麽還能躲著？”

金大嫂說：“柳生的事情，我們在想辦法。你先回去躲著……你別來搗亂！”

尹玉蝶咬著嘴唇不說話。

寧逸飛嘆了一口氣，說：“玉蝶，你放心。孟德祿這樣的人，愛財如命，只要給錢夠多，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你還是照舊去躲著。我現在就去尋孟德祿……爭取今天晚上就將事情給解決了。”

尹玉蝶深深看了寧逸飛一眼。好一會才說：“要你耗費那麽多錢。”

寧逸飛苦笑說：“沒事，錢財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頂多也就是將這些年劇院攢下來的錢給投進去罷了，不算什麽事兒。我這就回去收拾東西，上個月剛剛買下了兩幅古董字畫，剛好可以派用場。”

尹玉蝶也說不出話，她只是對著寧逸飛，深深鞠了一個躬。

然後就回去了。

眾人以為，寧逸飛花費重金，總能聽見一個響。

卻不想，人世間通行的法則，在這個流氓面前全部不適用。

古董被撕了。

寧逸飛被趕了出來。

在寧逸飛撿起字畫碎片，帶著隨從垂頭喪氣往這裏走的時候，從路邊的小巷子裏鉆出來一群黑衣人，將寧逸飛揍了一頓。

一條腿被打斷了。

寧逸飛還記得其中一個黑衣人嘿嘿冷笑著的話：“尹玉蝶是我們老大看中的人，你居然敢動她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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