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臉？”王銀杏往自己臉上撲了一點腮紅，“你知道什麽叫丟臉？掙不到錢叫丟臉，後半輩子餓死叫丟臉，讓人賣到戲班子裏叫丟臉，戲班子裏混了幾年回家去攢不到幾個大洋擔了一個壞名聲卻又得不到一點實惠那叫丟臉！”

說完這句話，王銀杏就往臺上走。嚴香菊一把將王銀杏抓住，聲音裏已經帶著哭腔了：“銀杏，趁著你現在名氣還不大，趕緊走，回我們戲班去，就當作這事兒沒發生過……你要錢，我的錢都給你……”

三個人對話，戲班子周圍的人都聽見了，大多數女孩子都是自顧自做事，但是有幾個男人卻往這邊走過來。

楊春華看著形勢，趕忙拉了嚴香菊一把，說：“香菊，我們去臺下等，別耽擱銀杏的戲……”

但是嚴香菊手死死抓著王銀杏的手，一時卻扯不開。

王銀杏聽嚴香菊“我的錢都給你”一句，眼神瞬間軟和下來了，抿了抿嘴唇，正要說話，卻聽見前面有霹靂一聲響：

“銀杏，你耽擱什麽，還不趕緊上臺去！”

王銀杏給兩人投去了覆雜的一瞥，說：“班主，我這就上臺去。”將聲音給放溫柔了，低聲說：“你們先在臺下等著，等我演完了戲再來找你們說話。”

嚴香菊這才松了手，王銀杏就連忙上臺去了。

楊春華就拉著嚴香菊要離開，卻看見三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將自己兩人圍在中間了，又有一個嘴巴上面長著兩撇小胡子的精瘦漢子，正是王銀杏之前稱呼的“班主”，走上前來，打量著兩個姑娘，說：“你們是什麽來路？”

嚴香菊這才知道害怕了，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楊春華深深吸了一口氣，說：“我們是銀杏的小姐妹，過來看看她，不想多說了兩句話，我們這就走，請班主不要計較。”

“走什麽走！”邊上一個精壯漢子驀然發威了，“班主，我都聽見了，她們挑唆王銀杏走人！說丟臉……我看她們明擺著就是對手派來的，要將我們的人給挖回去……”

嚴香菊的臉色慘白，但是嘴巴卻倔強：“銀杏姐姐是好姑娘，不能幹這樣的事情……”

楊春華忙將嚴香菊拉住，截住嚴香菊的話，說：“我這小姐妹糊塗了，我們只是找銀杏姐姐說說話而已，銀杏姐姐在欣欣劇場做得好好的，她怎麽會離開呢，是吧？”陪著笑，對著嚴香菊使了一個眼色，就拉著嚴香菊想要離開。

沒有想到，卻被人一把推倒在地上：“小娘皮，嘴巴倒是挺利索的是不是？敢來我們舞臺搗亂，搗亂不成又想要安然離開，天下哪裏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楊春華被推倒在地上，嚴香菊急忙伸手去拉，大聲說：“你們不要打人！……”

但是話音還沒有落下，嚴香菊也被推倒在地上。

那班主冷笑了一聲，說：“給我打，好好打，不打都當我們是好脾氣好欺負的了！放心，打死了算我的！”

嚴香菊這才想起來，現在正是亂世——人命如草芥的亂世！

慌亂之中，想起楊春華的身份，當下疾聲叫起來：“打我，不要打春華，不要將她打壞了，打壞了就不能唱戲了……”

一個唱戲的，兩樣東西最緊要，一個是臉面，一個是嗓子。作為四鳳舞臺的臺柱子，楊春華的臉面當然比嚴香菊更加重要！

嚴香菊忙護在楊春華身上，慌亂之中，也不知挨了多少下。

這是劇院，這是劇院的後臺。外面鑼鼓喧天，遮蓋了這邊打人的聲音，也遮蓋了嚴香菊與楊春華的呼痛聲音；後臺當然還有戲班子其他的人，至少也有麽十來個：化妝的，準備道具的，聚在一起聊天說笑的——但是這些人都沒有其他動作，頂多就是往這邊投遞出一些擔憂的目光。

甚至連擔憂的目光都不敢多投，看一眼，趕緊收回，又若無其事做自己的事情去。

在這個劇場裏，這些事情發生過很多次了，沒有人敢多管閑事。

好在楊春華腦子依然清醒，大聲叫起來：“我是四鳳舞臺的楊春華！打死了我，可能會給你們帶來麻煩！”

這話還是有些用處的。有人的動作遲緩了一下，又有人笑話：“什麽楊春華楊秋華？就是上海市市長來了這裏，也要挨一頓狠的！”

但是這笑話的聲音還沒有落下，就聽見一個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田老四，楊春華是四鳳舞臺的臺柱子，之前人家還送了她一個名字，叫做‘女梅先生’——梅先生對她也是很認可的，還專程與她談了半個晚上的戲，又給她送了戲票，請她去看自己的戲。如果真的打出一個好歹，那還真的擔心會有些小麻煩。”

嚴香菊聽見那聲音，大喜，叫：“銀杏，快快救我們！”

卻是王銀杏，唱完了一幕戲，又下了臺來了。

但是嚴香菊大叫，王銀杏卻只當作沒聽見，對那“班主”說：“班主，您是大人物，家大業大的，怎麽與這些小人物一般見識。我已經與您簽了約，做得好好的，這些人再過來挑唆，我也不會走，您大人大量，不與尋常人一般見識。就將這兩個不懂事的女孩兒，當作兩個螞蟻給放了吧。”

說話之間，一群人已經停下了狠揍兩人的動作。嚴香菊與楊春華兩人相互攙扶著起來，相視苦笑，卻又戰戰兢兢。

也幸好這些粗莽壯漢，打人之前，先將兩人推倒在地上，也沒有刻意對準兩人的頭臉下手。等兩人被推倒，這些壯漢彎腰麻煩，就直接用腳來踹兩人，也沒有特意對兩人的臉面下腳。因此只是嚴香菊臉上有一塊青腫，楊春華臉面竟然無恙。

只是身上也不知有了多少青腫了。

好在還沒有重傷，行動無礙，這也算是萬幸了。

聽見王銀杏將兩人比作“小螞蟻”，那班主哈哈一笑，說：“小銀杏，我知道你忠心耿耿。但是這事兒就這麽算了，可不成。如果這一次放過了，將來阿貓阿狗都敢來惹事兒了……你趕緊上臺去，我知道不關你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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