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香菊看著楊春華摸出錢，急忙也掏自己的口袋，與楊春華搶著付錢。但是楊春華卻說：“還有包廂不？我們要個包廂，安靜。”

嚴香菊掏錢的手就慢了一步，讓楊春華把門票給付了。

兩人拿著門票進了場。進去才知道，劇院已經基本上滿座了；但是樓上的包廂卻空了一大半。

嚴香菊不明白這是什麽緣故，楊春華卻有些明白。欣欣劇場的戲，主要面對的，都是這大上海的下層。上面包廂的錢很貴，也不是一般的人出得起；出的起這個價格的人，也不會來這種小劇場看戲。

戲果然很快就開演了。開局一切都很正常，只是與王銀杏搭戲的那幾個角色，明顯還是生手，唱念做打什麽都不行；王銀杏雖然拿出了十八般本事，但是也熬不住有人拖後腿。

當然，這些表演，在楊春華與嚴香菊這些行家眼裏看來是破綻百出，卻在下面的觀眾群裏掀起了一個又一個的高潮，只要王銀杏出場，下面的叫好聲就一浪超過一浪。楊春華與嚴香菊耳朵尖，聽見了下面的叫好聲裏，夾雜著一些不堪入耳的聲音：“衣服穿太多了！”“什麽時候脫？”“快點脫！”“我們要看白白嫩嫩的胳膊和大腿！”

兩人的臉色越加的蒼白。但是看臺上，王銀杏的表演並沒有任何異樣，她在花旦這個角色上下的功夫，甚至比楊春華輸不了多少；她唱的高音，甚至比尹玉蝶還有強些。

等到了劇目演出到了中段，兩人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在與男人調笑的時候，王銀杏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被脫去。

當然，與王銀杏唱對手戲的那個男角色依然還是女人，這也是小歌班的特色——用女人來演男人。

但是下面卻坐著一群真正的男人！一群眼睛裏閃爍著藍光的男人！

嚴香菊全身顫抖，兩只手掌捂住了眼睛，聲音嗚咽：“你看我不看我不看，上面不是銀杏姐姐，上面不是……”

楊春華也發不出聲音。之前聽了兩個精壯漢子的談論，她認為自己對這一切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但是真的到了現場，看到這一切的時候，心中依然是排山倒海！

在來到小歌班演戲之前，楊春華已經品嘗過了生活的艱辛；也見多了人世間的淒涼景象，但是這些年，雖然辛苦，衣食卻也還安定，就漸漸的把過去的辛苦給忘記了。

但是看著臺上王銀杏努力演出的樣子，眼淚就不由自主的冒了出來。

“她怎麽能這樣？她怎麽可以也這樣的戲？她這麽丟臉，將來怎麽嫁人？……”嚴香菊喃喃自語，“不行，她不能再演下去了，我要把她給帶走……春華我們去把她帶走，我們去與班主商量，給她角色，她能演好的……我們是一起出來的，我們不能看著她演這樣的劇……”

嚴香菊說著話，“噔噔噔”就出了包廂，下樓，去舞臺的後面。楊春華拉了嚴香菊一把，沒拉住。咬了咬牙，抓起糕點，也就與嚴香菊一起往舞臺的後臺去了。

嚴香菊的動作是魯莽，但是楊春華也不能看著王銀杏繼續演這樣的戲。楊春華必須去看看王銀杏她自己是什麽意思。

此時剛好一幕戲結束。兩人就徑直往後臺闖去了。

這臺下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男人，幾時見過女人？

臺下的觀眾看著兩個姑娘上了舞臺，徑直走向後臺，不由有些奇怪；那兩個姑娘身材苗條，顯然是兩個好看的，就有人大聲喧嘩起來。

劇場的人也沒有料到這樣的情況。在這裏開劇院的人，在地方上都是有些能力的，保安站在四邊，也留意著四方的情況。不過以往都預備著不能讓男人闖進後臺，老板從來沒有交代過能不能讓女人闖後臺，因此就楞神了片刻；就這麽直楞楞的看著兩個女孩子闖到後臺去了。

王銀杏正在換裝，聽見有喧嘩吵鬧聲音，又聽見嚴香菊急聲叫：“銀杏！銀杏！”

這叫聲讓她有些恍惚，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擡眼往外面看去，就看見嚴香菊三腳作兩步奔過來，後面還跟著一個楊春華。

看著小姐妹臉上那急迫的神情，不知怎麽的，王銀杏的眼眶子裏就有一些東西在湧動，她努力地將自己的激動給壓抑下去，擡頭，微微笑道：“香菊春華，好久不見，你們怎麽找到這裏來了？”

嚴香菊說：“你怎麽演這樣的戲？”

嚴香菊怒氣沖沖的話一說出口，王銀杏眼睛裏歡喜的火焰，驀然之間就熄滅了下去。

她還要繼續說下去，楊春華一把拉住了嚴香菊，將手中的糕點遞過去，微笑說：“我們過來看看你，你還好不？大家都想著你回我們小歌班去上唱戲呢！”

王銀杏眼睛在香菊與春華兩個人的臉上掠過，前者的眼神裏有著急，有痛心，有恨鐵不成鋼的怒氣；後者似乎努力想要將自己的眼神裝地非常坦然，但是幾年的小姐妹，王銀杏依然看清楚了，那坦然背後藏著的，似乎是同情？

同情？

在亂世之中漂泊的女子，別無所依，這些曾經相依為命好幾年的小姐妹，就是深夜夢回時候的依靠；但是在四鳳舞臺多年，始終沒有上升的機會，這種感情早已變質，夾雜了很多類似怨恨的東西；所以她必須選擇離開，也只能選擇離開。

在離開四鳳舞臺的那一刻，這些覆雜感情就全都被冰封了，被冷藏了；唯一的解凍辦法，那就是小夥伴們那讚賞甚至崇拜的目光。

對於再度見面，王銀杏有過很多美妙的幻想，但是——沒有一種，是如同今天這樣。

一瞬間，心中那溫軟的感動又冷下來了，就像是一個冷卻下來的糯米團子，內裏雖然還有些軟，但是外面的聲音卻是有些硌牙：“我要上臺了，沒空接待你們，你們趕緊走吧。”

“銀杏姐！”嚴香菊叫起來，聲音裏含著怒氣：“你這是什麽意思，你這很丟臉你知道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