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霜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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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嬸子嘆了一口氣，悻悻地松了手。楊春華的眼淚嘩啦嘩啦地落下來，只是哽咽得保證：“我掙錢，我想辦法掙錢！不要賣我！”
卻聽見邊上有人說話：“容二婆子，我說，你要賣媳婦掙錢，我倒是有另外一條路子。隔壁村子那個上海回來的金二哥，說是要組一個小歌班，專門收女孩子，練個半年，將來要帶到上海唱戲的，合約三年，立馬給一百大洋安家費，女孩子還給做兩身旗袍！做滿三年再給一只金戒指！三年之後，女孩就是自由身了，不想唱戲了，那也成！”
“一百大洋？”聽到這樣的新聞，容二婆子的手不由送了一松，小心翼翼地問道：“果然給一百大洋？三年滿還有一只金戒指？”
“那還有假？”說話的是張家大娘，“你如果願意積點德，就將媳婦送去學唱戲吧，三年後放她一條生路，好歹也比送到顧禿子家強！”
方嬸子嘆氣，說道：“張大娘，唱戲是多丟臉的活啊，男人也罷了，女孩子做這個，不是與入青樓差不多麽。春華是頂好的一個姑娘……”
容二婆子松了手，腆著一張皺巴巴的笑臉看著張家大娘：“果然有一百大洋？張大娘啊，要不，你給介紹一下？多出二十大洋，好歹也能讓我家松快一些……”
“你就知道錢！你還要媳婦的名聲不？”方嬸子急起來了，大聲嚷嚷起來，“張大娘，你也是沒事找事！小歌班……去小歌班呆三年回來，即便是幹凈的，也被人看不起了！她還能找婆家不？”
張大娘想不到方嬸子竟然將責任推到自己身上，當下也不由怒了：“方家的，你這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有本事拿出八十大洋來，將春華帶回家去做你的媳婦？既然大家都沒這個能耐，那就只能找另外的路！去上海唱戲，名聲是影響了，但是畢竟與青樓是不一樣的。還能吃飽肚子，對春華也不不見得是壞事……”
方嬸子遲疑了一下，才說道：“春華，你自己要想好……”
“……我去唱小歌班！婆婆，我去唱小歌班！”只一瞬間，楊春華就定下了主意，“我不後悔……我去小歌班！”
天剛有點蒙蒙亮，四野都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裏。仰起頭，透過霧氣，就能看見掛在天空裏那個有氣無力的月亮，掙紮著有些蒼白的臉盤，目光呆滯地看著下面漆黑的大地。邊上還有幾顆疏疏落落的星星，全都奄奄一息地掛在那裏。風簌簌的響著，那是吹動屋檐上枯草的聲音。
春野裏到處散發著被那雪水漚爛了的枯草敗葉的黴味，融混著麥苗、樹木、野草發出來的清香。參差不齊的歌聲就拌和在這種氣味裏，醞釀著，發酵著，顯示出一種別樣的畸形生機來。
這是一塊稻田，只不過經過了一個冬天的踩踏，地面已經變得鐵硬了。
一群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就在這塊稻田裏，已經練了一個冬天。只有到了刮風下雨的時候，才將訓練的地方挪移到金家祠堂的樓上。雖然是冬天，日頭也已經讓這群姑娘的臉色變得黑紅；而冬天的風，更是在很多姑娘的臉上留下了綹子印。
楊春華雙手抓著地上的稻茬子，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兩條腿給撐開去。她已經十三歲了，韌帶已經收縮回去；現在要咬牙將韌帶給拉開，這份疼痛，真的不能盡述。
臀部離地面足足還有半尺。
金錦田往這邊看了一眼，叫邊上的人：“邊上的，給春華壓一壓！”
邊上正在下腰的尹玉蝶轉頭看了楊春華一眼，利落地直起身子，兩步到了楊春華跟前，招呼著另外一個姑娘：“嚴香菊，你坐在她的那條腿上！”自己就往楊春華的左腿上一坐。
張燕兒也往楊春華的右腿上一坐。
楊春華不由一聲慘叫。
尹玉蝶與張燕兒，兩人都不算重。尹玉蝶個子高一點，但是整個人瘦削，頂多九十斤罷了。另一個嚴香菊，略略胖一些，但是個頭小，也就八九十斤的樣子。但是，禁不住兩個人的分量啊！
何況，兩個人的分量，都壓在楊春華的兩條腿上！
兩條腿被重重地壓下去——楊春華的臀部，一瞬之間，觸了底！
韌帶拉傷的痛，肌肉撕裂的痛……
楊春華一聲尖叫！
幾乎暈倒！
一群姑娘的眼睛都轉過來，金錦田也回頭看著這邊。而嚴香菊和尹玉蝶兩個人，已經將兩手叉在地面上，做出懸空的樣子來。尹玉蝶就對著金錦田笑：“金師傅，我很小心的，只壓了一點點力氣在她身上，卻不想她這麽不吃痛。”
金錦田嘆了一口氣，說道：“春華，你要學藝，就得學會忍痛。玉蝶，你們倆也慢一點。”
尹玉蝶扁了扁嘴，說道：“金師傅，你還是安排其他人幫她吧，輕輕一壓就大呼小叫，想要給她壓到底，那還得了？”站了起來。
嚴香菊一撐手站起來，也利利落落說道：“金師傅，您還說她是童養媳出身，不怕吃苦；但是這兩天，她可是比玉蝶姐姐富貴多了！給她壓腿壓腰，輕輕一碰就大呼小叫，說起來，還是我們下手沒輕重，將她壓傷了！”
楊春華咬著牙，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兩條腿，坐在泥地上。大腿根部劇烈疼痛，肌肉都在顫抖。想要說話，卻聽見尹玉蝶與嚴香菊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根本插不進去。於是索性就閉了嘴。
金錦田目光再度轉到楊春華身上，語重心長地說道：“春華，你與她們都不一樣。她們學不下去了，說不定還能退了錢回家；你連這麽一點痛都忍不下，你怎麽退錢回家？你那婆婆，又怎麽可能拿出錢來讓你回家？”
眼淚就在眼眶子裏轉，楊春華動了動嘴唇，卻沒有吭聲，半日之後才低聲說道：“師傅教訓的是。我一定好好練。”
金錦田欣慰地點點頭，說道：“你嗓子是好的，學戲也快。只要將腰身練軟了，其他的問題都不大。”
就去忙其他的了。尹玉蝶勾起雙唇，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容：“恢覆過來沒？要不，我再來幫你壓壓腰？”
楊春華咬牙，看著尹玉蝶那張不懷好意的笑臉，終於點頭說道：“好。”
尹玉蝶笑靨如花：“要不要我下手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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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聽見邊上有人說話：“容二婆子，我說，你要賣媳婦掙錢，我倒是有另外一條路子。隔壁村子那個上海回來的金二哥，說是要組一個小歌班，專門收女孩子，練個半年，將來要帶到上海唱戲的，合約三年，立馬給一百大洋安家費，女孩子還給做兩身旗袍！做滿三年再給一只金戒指！三年之後，女孩就是自由身了，不想唱戲了，那也成！”
“一百大洋？”聽到這樣的新聞，容二婆子的手不由送了一松，小心翼翼地問道：“果然給一百大洋？三年滿還有一只金戒指？”
“那還有假？”說話的是張家大娘，“你如果願意積點德，就將媳婦送去學唱戲吧，三年後放她一條生路，好歹也比送到顧禿子家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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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二婆子松了手，腆著一張皺巴巴的笑臉看著張家大娘：“果然有一百大洋？張大娘啊，要不，你給介紹一下？多出二十大洋，好歹也能讓我家松快一些……”
“你就知道錢！你還要媳婦的名聲不？”方嬸子急起來了，大聲嚷嚷起來，“張大娘，你也是沒事找事！小歌班……去小歌班呆三年回來，即便是幹凈的，也被人看不起了！她還能找婆家不？”
張大娘想不到方嬸子竟然將責任推到自己身上，當下也不由怒了：“方家的，你這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有本事拿出八十大洋來，將春華帶回家去做你的媳婦？既然大家都沒這個能耐，那就只能找另外的路！去上海唱戲，名聲是影響了，但是畢竟與青樓是不一樣的。還能吃飽肚子，對春華也不不見得是壞事……”
方嬸子遲疑了一下，才說道：“春華，你自己要想好……”
“……我去唱小歌班！婆婆，我去唱小歌班！”只一瞬間，楊春華就定下了主意，“我不後悔……我去小歌班！”
天剛有點蒙蒙亮，四野都籠罩在一層薄薄的霧氣裏。仰起頭，透過霧氣，就能看見掛在天空裏那個有氣無力的月亮，掙紮著有些蒼白的臉盤，目光呆滯地看著下面漆黑的大地。邊上還有幾顆疏疏落落的星星，全都奄奄一息地掛在那裏。風簌簌的響著，那是吹動屋檐上枯草的聲音。
春野裏到處散發著被那雪水漚爛了的枯草敗葉的黴味，融混著麥苗、樹木、野草發出來的清香。參差不齊的歌聲就拌和在這種氣味裏，醞釀著，發酵著，顯示出一種別樣的畸形生機來。
這是一塊稻田，只不過經過了一個冬天的踩踏，地面已經變得鐵硬了。
一群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就在這塊稻田裏，已經練了一個冬天。只有到了刮風下雨的時候，才將訓練的地方挪移到金家祠堂的樓上。雖然是冬天，日頭也已經讓這群姑娘的臉色變得黑紅；而冬天的風，更是在很多姑娘的臉上留下了綹子印。
楊春華雙手抓著地上的稻茬子，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兩條腿給撐開去。她已經十三歲了，韌帶已經收縮回去；現在要咬牙將韌帶給拉開，這份疼痛，真的不能盡述。
臀部離地面足足還有半尺。
金錦田往這邊看了一眼，叫邊上的人：“邊上的，給春華壓一壓！”
邊上正在下腰的尹玉蝶轉頭看了楊春華一眼，利落地直起身子，兩步到了楊春華跟前，招呼著另外一個姑娘：“嚴香菊，你坐在她的那條腿上！”自己就往楊春華的左腿上一坐。
張燕兒也往楊春華的右腿上一坐。
楊春華不由一聲慘叫。
尹玉蝶與張燕兒，兩人都不算重。尹玉蝶個子高一點，但是整個人瘦削，頂多九十斤罷了。另一個嚴香菊，略略胖一些，但是個頭小，也就八九十斤的樣子。但是，禁不住兩個人的分量啊！
何況，兩個人的分量，都壓在楊春華的兩條腿上！
兩條腿被重重地壓下去——楊春華的臀部，一瞬之間，觸了底！
韌帶拉傷的痛，肌肉撕裂的痛……
楊春華一聲尖叫！
幾乎暈倒！
一群姑娘的眼睛都轉過來，金錦田也回頭看著這邊。而嚴香菊和尹玉蝶兩個人，已經將兩手叉在地面上，做出懸空的樣子來。尹玉蝶就對著金錦田笑：“金師傅，我很小心的，只壓了一點點力氣在她身上，卻不想她這麽不吃痛。”
金錦田嘆了一口氣，說道：“春華，你要學藝，就得學會忍痛。玉蝶，你們倆也慢一點。”
尹玉蝶扁了扁嘴，說道：“金師傅，你還是安排其他人幫她吧，輕輕一壓就大呼小叫，想要給她壓到底，那還得了？”站了起來。
嚴香菊一撐手站起來，也利利落落說道：“金師傅，您還說她是童養媳出身，不怕吃苦；但是這兩天，她可是比玉蝶姐姐富貴多了！給她壓腿壓腰，輕輕一碰就大呼小叫，說起來，還是我們下手沒輕重，將她壓傷了！”
楊春華咬著牙，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兩條腿，坐在泥地上。大腿根部劇烈疼痛，肌肉都在顫抖。想要說話，卻聽見尹玉蝶與嚴香菊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根本插不進去。於是索性就閉了嘴。
金錦田目光再度轉到楊春華身上，語重心長地說道：“春華，你與她們都不一樣。她們學不下去了，說不定還能退了錢回家；你連這麽一點痛都忍不下，你怎麽退錢回家？你那婆婆，又怎麽可能拿出錢來讓你回家？”
眼淚就在眼眶子裏轉，楊春華動了動嘴唇，卻沒有吭聲，半日之後才低聲說道：“師傅教訓的是。我一定好好練。”
金錦田欣慰地點點頭，說道：“你嗓子是好的，學戲也快。只要將腰身練軟了，其他的問題都不大。”
就去忙其他的了。尹玉蝶勾起雙唇，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容：“恢覆過來沒？要不，我再來幫你壓壓腰？”
楊春華咬牙，看著尹玉蝶那張不懷好意的笑臉，終於點頭說道：“好。”
尹玉蝶笑靨如花：“要不要我下手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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