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齟齬（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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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春華搖頭：“不要了。”
尹玉蝶輕輕一挑眉：“真的不要？你不怕？”壓低了聲音，說道，“真的學不下去，趁早滾回家去做你的寡婦童養媳罷，免得再搶了誰的位置！”
楊春華看著尹玉蝶那張美麗卻有些扭曲的臉，搖搖頭，說道：“你們都有退路，就我沒有。所以你放心，你只管放馬過來吧，我熬得住的。”說著話，雙膝就跪倒在地上，身子往後一仰。
尹玉蝶一只腿跨出，整個身子就蹲在尹玉蝶的身上了。但是她並沒有將整個身子都壓下去，就這麽居高臨下地蹲著，低聲說道：“你真的不怕？我真壓下來，小心將你的腰身給壓斷了！”
楊春華咬牙，說道：“你不敢真的將我的腰身壓斷；頂多就是壓疼一點罷了。反正遲早都疼，你只管放過來吧，我不怕！”
尹玉蝶雙手就叉住楊春華的胳肢窩，狠命地往下一壓。但是終究不曾將整個身子壓上來。
腰身劇痛，楊春華的牙齒咬住嘴唇，額頭上汗珠滑落下來，滾落在泥地裏，恰無聲息。
約莫過了十個呼吸的時間，尹玉蝶松了手，站起來。楊春華身子一垮，整個人就躺在泥地上，喘息著，對尹玉蝶說道：“謝謝。”
尹玉蝶懷疑地看了楊春華一眼：“你沒有病？整個人躺在泥地上，晚上記得要洗頭！”轉身去一邊，自己訓練去了。
楊春華知道尹玉蝶等人為何對自己抱著敵意，但是這種敵意無從化解。作為最後一個進入這個草臺班子的人，她一直被其餘的九個少女所排斥。
因為她頂了之前大姐趙麗娟的位置。
其實也不算楊春華頂替了趙麗娟的位置。怎麽說呢，這是一筆糊塗賬。
趙麗娟十年前學戲，是女子小歌班的前輩人物。金錦田組建女子小歌班，就請她來做主演兼師傅。但是趙麗娟年紀已經很大了，家裏人一直都催促她回家成親；但是未婚夫外貌長得不好，尖嘴猴腮，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樣。所以趙麗娟就不喜歡，於是就躲在金錦田的舞臺班子裏不肯回家。而金錦田也需要趙麗娟來撐臺柱子，於是就幫著趙麗娟頂住了家中的壓力。
但是金錦田畢竟也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戲班頭，在小山村中也沒有多大的威勢。就在楊春華來到這個戲班的第二天，趙麗娟被娘家人帶走了。
臨走的時候，趙麗娟哭成了淚人，一群小姑娘都哭成了淚人。
唯一沒有哭的是楊春華。原因之一，是她剛剛來到這個戲班子，絕大部分人都不認得，更不要說感情；原因之二，是楊春華覺得，趙麗娟嫁給那個未婚夫也不算委屈。
那個未婚夫就跟在趙家人身後，外貌果然不好，但是年紀也不大，對著趙麗娟的尖聲怒罵只是訥訥地笑，一句話也不說，那模樣是極老實的。楊春華就覺得，趙麗娟的命比自己的命其實好多了，所以臨別之際用不著哭得昏天暗地。所以當尹玉蝶用眼淚來洗地的時候，楊春華甚至還勸慰了幾句。
結果卻不料尹玉蝶等人就將趙麗娟離開的事情算到楊春華的頭上。姑娘們的邏輯也很簡單，如果楊春華不來，那麽這個舞臺班子的人手不足，金錦田就不會放了趙麗娟，那趙麗娟也許就不會被帶走。時間上又湊巧，有些無知識的，就認為是楊春華擠走了趙麗娟。
更糟糕的是，楊春華一開始就向金錦田展示了自己非常好的唱功。
小歌班起源於紹興的“討飯戲”，這時調子並不豐富，但是已經顯示了委婉細膩的特征。楊春華的一張口，就顯示出了比其他姑娘都要高一等的天賦。
金錦田聽了兩句，不由大喜，於是誇讚道：“你的唱功，比趙麗娟還要強一些。”
金錦田當然沒有想到，自己隨意誇讚的一句話，就將楊春華的罪狀落實了。
於是一群姑娘就對楊春華越看越不順眼。每次練基本功的時候，尹玉蝶與嚴香菊，一左一右，就會對楊春華下重手。
好在尹玉蝶與嚴香菊雖然下重手，但是也知道輕重，不會真的將楊春華弄出嚴重的傷來。
這樣的日子雖然苦楚，但是楊春華卻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告狀。畢竟她是在婆婆的責打中長大的，從來沒嘗過吃飽的滋味；現在能吃飽了，又不用擔心被婆婆賣掉，又怎麽會在意這麽一點小苦楚？一個冬天過去，她的身量都拔高了不少，這在以前，是根本想都不用想的呢！
因此臉上甚至還經常掛著笑容。
她越笑，尹玉蝶就越生氣。尹玉蝶越生氣，她就越要下重手。
練完了一陣，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金錦田的妻子張氏帶著兩個婦人，將早飯擡到了稻田邊上的樹蔭底下。於是一群姑娘就洗洗手，洗洗臉，排隊吃飯去。
學了幾天戲的姑娘，也學會了戲文裏的大家閨秀做派。雖然餓極了，但是喝起粥來，依然是一個賽一個的文雅秀氣。
金錦田笑瞇瞇地看著這群姑娘，心中滿意極了。這群姑娘，都是苦日子出身；為了一百個大洋被家人拋棄在這裏，所以都是憋著一股勁學戲。才半年時間，就已經學會了幾本戲。微笑著拍了兩下巴掌，兩只手往下虛摁了兩下：“姑娘們，有一個好消息，明天，咱們就要上臺了！就在剛才，有村子送來了唱戲的定金！”
手裏端著粥碗的姑娘們都是怔了一下，然後歡呼聲就像熱浪一般，爆發了出來！
性格脫跳的張燕兒，就放下手中的粥碗，歡呼著叫道：“上大戲臺嗎？”
金錦田笑著搖搖頭：“你才學會幾個戲？就想要上大戲臺？上稻桶臺！咱們八個前臺姑娘兩個後臺鑼鼓，這麽一個小班子，也就只能上上稻桶臺！”
所謂的稻桶臺，就是拿四只農村打稻的稻桶，倒扣了，拼在一起，上面鋪些木板，演員們就在稻桶上唱戲。頭頂上自然是露天的，一般情況，村民會將舞臺搭在樹蔭底下；但是依然擋不了雨。
張燕兒頓時蔫了，聲音一下垮了幾個度，扁著嘴巴說道：“我還以為是大戲臺，靠河的大戲臺，下面烏壓壓的一片烏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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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玉蝶輕輕一挑眉：“真的不要？你不怕？”壓低了聲音，說道，“真的學不下去，趁早滾回家去做你的寡婦童養媳罷，免得再搶了誰的位置！”
楊春華看著尹玉蝶那張美麗卻有些扭曲的臉，搖搖頭，說道：“你們都有退路，就我沒有。所以你放心，你只管放馬過來吧，我熬得住的。”說著話，雙膝就跪倒在地上，身子往後一仰。
尹玉蝶一只腿跨出，整個身子就蹲在尹玉蝶的身上了。但是她並沒有將整個身子都壓下去，就這麽居高臨下地蹲著，低聲說道：“你真的不怕？我真壓下來，小心將你的腰身給壓斷了！”
楊春華咬牙，說道：“你不敢真的將我的腰身壓斷；頂多就是壓疼一點罷了。反正遲早都疼，你只管放過來吧，我不怕！”
尹玉蝶雙手就叉住楊春華的胳肢窩，狠命地往下一壓。但是終究不曾將整個身子壓上來。
腰身劇痛，楊春華的牙齒咬住嘴唇，額頭上汗珠滑落下來，滾落在泥地裏，恰無聲息。
約莫過了十個呼吸的時間，尹玉蝶松了手，站起來。楊春華身子一垮，整個人就躺在泥地上，喘息著，對尹玉蝶說道：“謝謝。”
尹玉蝶懷疑地看了楊春華一眼：“你沒有病？整個人躺在泥地上，晚上記得要洗頭！”轉身去一邊，自己訓練去了。
楊春華知道尹玉蝶等人為何對自己抱著敵意，但是這種敵意無從化解。作為最後一個進入這個草臺班子的人，她一直被其餘的九個少女所排斥。
因為她頂了之前大姐趙麗娟的位置。
其實也不算楊春華頂替了趙麗娟的位置。怎麽說呢，這是一筆糊塗賬。
趙麗娟十年前學戲，是女子小歌班的前輩人物。金錦田組建女子小歌班，就請她來做主演兼師傅。但是趙麗娟年紀已經很大了，家裏人一直都催促她回家成親；但是未婚夫外貌長得不好，尖嘴猴腮，一副尖酸刻薄的模樣。所以趙麗娟就不喜歡，於是就躲在金錦田的舞臺班子裏不肯回家。而金錦田也需要趙麗娟來撐臺柱子，於是就幫著趙麗娟頂住了家中的壓力。
但是金錦田畢竟也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戲班頭，在小山村中也沒有多大的威勢。就在楊春華來到這個戲班的第二天，趙麗娟被娘家人帶走了。
臨走的時候，趙麗娟哭成了淚人，一群小姑娘都哭成了淚人。
唯一沒有哭的是楊春華。原因之一，是她剛剛來到這個戲班子，絕大部分人都不認得，更不要說感情；原因之二，是楊春華覺得，趙麗娟嫁給那個未婚夫也不算委屈。
那個未婚夫就跟在趙家人身後，外貌果然不好，但是年紀也不大，對著趙麗娟的尖聲怒罵只是訥訥地笑，一句話也不說，那模樣是極老實的。楊春華就覺得，趙麗娟的命比自己的命其實好多了，所以臨別之際用不著哭得昏天暗地。所以當尹玉蝶用眼淚來洗地的時候，楊春華甚至還勸慰了幾句。
結果卻不料尹玉蝶等人就將趙麗娟離開的事情算到楊春華的頭上。姑娘們的邏輯也很簡單，如果楊春華不來，那麽這個舞臺班子的人手不足，金錦田就不會放了趙麗娟，那趙麗娟也許就不會被帶走。時間上又湊巧，有些無知識的，就認為是楊春華擠走了趙麗娟。
更糟糕的是，楊春華一開始就向金錦田展示了自己非常好的唱功。
小歌班起源於紹興的“討飯戲”，這時調子並不豐富，但是已經顯示了委婉細膩的特征。楊春華的一張口，就顯示出了比其他姑娘都要高一等的天賦。
金錦田聽了兩句，不由大喜，於是誇讚道：“你的唱功，比趙麗娟還要強一些。”
金錦田當然沒有想到，自己隨意誇讚的一句話，就將楊春華的罪狀落實了。
於是一群姑娘就對楊春華越看越不順眼。每次練基本功的時候，尹玉蝶與嚴香菊，一左一右，就會對楊春華下重手。
好在尹玉蝶與嚴香菊雖然下重手，但是也知道輕重，不會真的將楊春華弄出嚴重的傷來。
這樣的日子雖然苦楚，但是楊春華卻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告狀。畢竟她是在婆婆的責打中長大的，從來沒嘗過吃飽的滋味；現在能吃飽了，又不用擔心被婆婆賣掉，又怎麽會在意這麽一點小苦楚？一個冬天過去，她的身量都拔高了不少，這在以前，是根本想都不用想的呢！
因此臉上甚至還經常掛著笑容。
她越笑，尹玉蝶就越生氣。尹玉蝶越生氣，她就越要下重手。
練完了一陣，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金錦田的妻子張氏帶著兩個婦人，將早飯擡到了稻田邊上的樹蔭底下。於是一群姑娘就洗洗手，洗洗臉，排隊吃飯去。
學了幾天戲的姑娘，也學會了戲文裏的大家閨秀做派。雖然餓極了，但是喝起粥來，依然是一個賽一個的文雅秀氣。
金錦田笑瞇瞇地看著這群姑娘，心中滿意極了。這群姑娘，都是苦日子出身；為了一百個大洋被家人拋棄在這裏，所以都是憋著一股勁學戲。才半年時間，就已經學會了幾本戲。微笑著拍了兩下巴掌，兩只手往下虛摁了兩下：“姑娘們，有一個好消息，明天，咱們就要上臺了！就在剛才，有村子送來了唱戲的定金！”
手裏端著粥碗的姑娘們都是怔了一下，然後歡呼聲就像熱浪一般，爆發了出來！
性格脫跳的張燕兒，就放下手中的粥碗，歡呼著叫道：“上大戲臺嗎？”
金錦田笑著搖搖頭：“你才學會幾個戲？就想要上大戲臺？上稻桶臺！咱們八個前臺姑娘兩個後臺鑼鼓，這麽一個小班子，也就只能上上稻桶臺！”
所謂的稻桶臺，就是拿四只農村打稻的稻桶，倒扣了，拼在一起，上面鋪些木板，演員們就在稻桶上唱戲。頭頂上自然是露天的，一般情況，村民會將舞臺搭在樹蔭底下；但是依然擋不了雨。
張燕兒頓時蔫了，聲音一下垮了幾個度，扁著嘴巴說道：“我還以為是大戲臺，靠河的大戲臺，下面烏壓壓的一片烏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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