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在下歐陽傲楓，拜見公主殿下。”

花逝此時正坐在棋盤前獨自玩著棋。棋盤一向被放在角落裏，因此從窗外透入的冬日裏的陽光照不到她的臉。她本不想作答，卻因聽見比自己想象中清脆得多的聲音，才姍姍擡起頭來，瞥了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一眼。

“不必多禮，巫師長大人。”

此人雖跪著，腰脊卻挺得筆直，頭也沒有垂下，而是平視著前方。這使得他澄澈的眼睛裏透出些許冷峻的傲氣來。歐陽傲楓是已故的歐陽將軍的獨子，在宮中擔當巫師長一職，而歐陽家與姜家是故交。他年紀雖輕，卻得到王的重用。這次他被派來調查花逝公主遇刺一事。

沒等傲楓提問，花逝就先說：

“關於刺客的事，我當時一下子昏迷了過去，所以記不起來了。”

傲楓擡起頭，有些狐疑，但沒說什麽。

花逝執著棋子的手在空中頓了片刻，似是思索著什麽，然後才緩緩而堅定地落下。隨之響起的是她一向淡漠的聲音：

“我想休息片刻，大人您還是先行離去吧。”

似乎因為宮中出了公主遇刺的大事，人們才忽然記起這位幾乎被遺忘的花逝公主。但由於線索過少加之案情撲朔迷離，對刺客的緝拿始終沒有得到突破性的進展，此事也在人們的紛紛議論中不知不覺地擱淺了。

一日，就在花逝在初冬的陽光裏欣賞院子裏的落花時，景明忽然上前來，說：

“公主殿下，剛才大王派人來通知，說今晚會前來探望您。”

忽而迎面的風撥開了花逝額前的青絲，她在這寒冷的空氣中屏了屏呼吸，才說：

“什麽時候？”

清淡的聲音一出口就化作模糊的霧氣飄走。

景明想了想，然後道：

“奴婢也不清楚。”

花逝轉頭看了看她，無意中發現她的臉色十分蒼白。自春和死後，景明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似乎無法從恐懼和悲傷中恢覆過來。

“景明，你看起來精神很不好，沒休息好麽？”

景明連忙說：“沒事的，公主殿下。奴婢懂得照顧自己，謝謝公主關心。”

“你且去休息吧。“

花逝說著起身，攏了攏禦寒的衣袍，往屋子走去。

花逝回到房後對著梳妝臺上的銅鏡好生琢磨了許久。鏡裏的人臉色十分蒼白，她緩緩梳好了髻，插上珠簪，照了照鏡子，似乎覺得不滿意，又摘下。

銀一直好奇地看這，最後終於按捺不住飄到她身邊，用揶揄的口氣說：“難得公主你會那麽認真打扮，莫非有貴客要來？”

花逝的目光竟閃爍了，雖然只是一瞬。

“你真不是一般的聒噪。”

她說著把珠簪輕輕放好，然後從梳妝盒的最底層，取出了那只翠綠的玉簪。

20

夜幕降臨。

景明遠遠地就看到有人往這邊走了過來，猜出了是大王，便立即迎上去行了一禮，說：

“奴婢拜見大王。”

她立即跪下，低垂著頭，不敢輕易看對方一眼。

“平身。”

不管是如何淡定的語氣，那特殊的聲線在夜晚寒冷的空氣中都顯得相當威嚴。

“謝大王。”景明起身，視線一直放在對方膝蓋的位置，“奴婢這就去通知公主。”

“不必了。”

斂揮揮手，並用眼神示意身後的隨從不要跟來，接著便往庭院內點著燈的寢室走去了。景明按捺不住心裏的好奇，偷偷擡起頭，只看到了對方白色落花裏的身影。

遠遠地就聽見了腳步聲，似乎只有一個人，但花逝聽得出不是景明的聲音。於是她立即站了起來。

當外邊的人的身影映在紙窗上時，她便確認來者何人了。

“花逝參見王兄。”

她朝來人深鞠一躬，披在身後的青絲順著動作從肩上滑落了些許。

白色花瓣從打開的門縫裏飄了近來，帶著幾分刺骨的寒意。

“免禮。”她聽見來自自己頭頂的帶著幾分冷漠的聲音，“逝兒妹妹依然抱恙，應多註意身體，不必拘泥於禮節。”

“謝王兄。”

花逝這才擡起頭來，正式瞅了一眼那張闊別已久的臉。

身為同父異母的兄妹，斂與花逝的接觸其實並不多，尤其是斂即位以後。盡管他把她親切地喚作“逝兒妹妹”，但對方眼神中流露出的淡漠，花逝仍是能夠捕捉到的。

“都是我不好，一時疏忽，才讓刺客有機可乘。”斂說著緩緩坐下，一邊示意花逝坐下，“實在是讓逝兒妹妹你受了委屈。”

“托王兄的福，花逝才得以化險為夷，”花逝說著伸手拿起精致的茶壺，斟滿了兩杯，然後把其中一杯推至斂面前，“怎敢再言委屈？”

花逝的眼神跟往常一樣，幽深而波瀾不驚。只因為閃爍的燭光映於其中，而顯得有幾分詭譎。

“說起來，我們似乎很久沒見面了，最後一次是去年的靈祭吧？”斂瞥見了屋子裏的棋盤，似乎忽然來了興致，說，“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再下一局棋吧，逝兒。”

21

黑色的瞳孔盯著棋盤。

“好久未與妹妹對弈了，不知你的棋藝是否有了進步？”

斂跪坐在棋盤前，等花逝也坐下後，便揭開棋盅，裏面露出滿滿的色澤光潤的黑白棋子。

“花逝成天一人呆於此處，只把下棋當作無聊的消遣，”花逝回答相當謹慎，“哪裏談得上進步？”

爐子裏早已生好了火，因此這偌大的房子裏也顯得暖和明亮。裊裊升起的熏煙的香氣裏卻褪不去寒冬的蕭瑟，徑直沁透二人的衣袖。

斂走的第一步棋相當奇怪，一開局便把棋子擺在正中央。他把棋子敲定後擡頭瞟了對面的人兒一眼，花逝卻只是面無表情地從盒子裏夾出一顆棋子。

“聽說這棋盤是逝兒的母妃留下的，是麽？”斂見她沒什麽反應，徑自說，“那這應該是多年前的物品，而這些棋子的色澤竟已久如此光鮮，真是令人吃驚呢。”

“興許此物算得上是珍品吧。”

花逝說著把白色棋子按在斂放在正中央的黑色棋子旁邊。

幾乎想也不想斂就拈來棋子，把它敲定在縱橫交錯的棋盤上。殷殷的火光映著他俊俏的側臉。此時他說：

“對了，我搜羅了不少珍奇的補品，呆會就派人送過來，妹妹你可要好好保重身體。”

“謝王兄賞賜。”

又是一聲清脆的棋子落定的聲音。

“不過說來也奇怪，”斂忽而用手撐著腮幫，把目光從棋盤向上移至花逝總是病怏怏的臉頰，“妹妹你常年呆在宮裏，深居簡出，怎麽會有人要加害於你呢？”

花逝神色的微妙變化，斂是看在眼裏的。

“莫約是盜賊誤打誤撞闖入了這裏。”她說著擡頭看了對方一眼，“王兄，下棋時最好還是專心一些。”

之後誰也沒再說話。安靜得能聽見爐火裏柴枝被燒得劈啪作響的聲音。沈默一直延續到棋局結束。跟往常一樣，花逝贏了半子，微弱的優勢，卻是一直以來無法戰勝的差距。

“我終究是鬥不過你，逝兒妹妹。”斂咯咯地笑出了聲，隨後似是無意中察覺了什麽，便轉移話題，“怎麽樣，喜歡我贈你的玉簪麽？你戴起來很好看，我想紙煙也一定會喜歡的。”

花逝驟然屏起了呼吸，好幾秒都沒說出話來。

斂有些奇怪地發現她臉上泛起的不是紅暈，而是愈發蒼白。

“時候不早了，還望王兄您早些休息。”花逝說著深深鞠了一躬，未挽起的發絲垂到了棋盤上，“花逝恭送王兄。”

22

花逝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閉著眼睛，包圍著她的是令人驚悚的無盡的黑暗。她翻了個身，用棉被捂住半張臉，一動不動。少頃，又驀地睜開眼。

“銀，”她說，“你出來。”

正在棋盤裏休息的銀現身了，他望見床上背對著他的人兒，說：“公主有何吩咐？”

靜默半晌。

“你說，”花逝睜著眼，望著枕頭上繡花的圖案，“使用一次棋盤會吸收多少靈力？”

這一次使用似乎導致靈力喪失了不少。

“這不一定，要看公主你的承受能力了。”銀說著眼珠子轉了轉，又說，“莫非你害怕了？”

花逝依然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

“……那死後會怎麽樣？”

“當然是下地獄咯。”

寒冷得幾乎凍結的空氣裏，銀的聲音聽起來竟有幾分陰柔。

銀本以為她會繼續問下去，但非然。等了半晌沒有聲音，他便悠悠地飄過去，發現側身躺著的人兒已經闔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晨，花逝的宮殿裏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

來者是墨姬。這位嫻靜端莊的女子身桌素色貂衣，從白色的落花中款款而來，身後簇擁這排成整齊的兩列的婢女。

“花逝參見墨姬娘娘。”

於庭中相見後，花逝立即朝她行了一禮。

“快快請起，花逝妹妹。”墨姬上前扶了她一把，“你的身體依然抱恙，這些繁瑣的禮節就免了吧。”

花逝隱約地聞見了從對方衣袖間傳來的淡淡的蘭花香。她瞅了在旁的景明一眼，後者心領神會地去準備茶水。

“天氣寒涼，在外面吹風恐怕對妹妹身體不好，”墨姬又說，“我們還是進屋裏去吧。”

花逝與墨姬素來沒什麽交情，只在一年一度的靈祭上見過，連話也沒說上。花逝其實心裏明白，墨姬之所以會來，莫約是因為斂昨天來過的緣故。

剛沏好的香茗被放上桌面，裊裊娜娜地升騰起濃香的霧氣。

墨姬端起茶杯優雅地抿了一口，淺嘗輒止，然後說：“近日天氣愈發寒涼，太後得知妹妹身體抱恙，特命我送上一些禦寒的綢緞，聊表關心。妹妹，你可要註意身體。”

墨姬的語氣既不矯柔，也不生硬。

“謝太後及娘娘的關心。”

花逝微微頷首。

接下來的話題是令花逝感到厭倦的客套平常。似乎感到再沒什麽可說，墨姬只坐了一會便要走了。

“好漂亮的花，已到了冬季竟還能開得如此燦爛。”臨走的時候，墨姬望著門外繽紛的落英讚嘆道，“不知道這樹喚作什麽？”

花逝聽後擡頭，同樣把目光投向了門外。她的回答是這樣的：“我也不甚清楚，此樹從沒有名字。”

望著墨姬離去的背影時，她才真正把目光投向放置在一邊的墨姬送來的綢緞。足有厚厚一堆，看起來都是上好的料子。

“看起來都是上等品呢，”銀這時冒出來說，“看來那位太後和墨姬娘娘著實很關心你呢。”

花逝卻像沒聽見一般，喚來了景明。

“把這些燒了，”她像往常一樣來到棋盤邊坐下，並用淡漠的聲音說，“只當是給春和的祭品。”

景明經不住驚愕地擡起頭來，欲言又止。

銀用手肘撐著綢緞，托著腮，咯咯地笑出了聲。

23

花逝公主遇刺一事已過去一個多月了。傳說中的兇手沒有找到，線索也逐漸渺茫，更何況真正受害的只是一名小小的宮女，這件事便在宮人茶餘飯後漸漸地被淡忘了。

巫靈國的冬季非常漫長，但日子畢竟一天天過去了。看到院子裏的樹好不容易探出新芽的時候，花逝就會暗中嘆息，自己又安然無恙地熬過了一個冬季。原本她的病被大夫診斷是熬不過十年的。她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嚴冬過後，一年一度的靈祭很快便會到來了。此時花逝正懶洋洋地倚在院子裏鋪了毛毯的石椅上，思索著今年要不要再已身體抱恙為由缺席靈祭上的家宴。

銀就盤腿坐在屋前的回廊上，時而看風景，時而看人。

花逝未完全盤起的青絲垂落在身後，時不時隨風妖嬈地飄散開來。其實她原是非常漂亮的，但只因常年積病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得有些嚇人。

“銀，”他正發呆的時候，突然聽見對方的聲音，“你從哪裏來的？”

花逝說話的時候依然背對著他。仿佛因寂靜一下子被打破，枝頭上的舊花紛紛顫動著抖落了下來。

“在下說過了，在下是封印棋盤的鬼魅。”

“鬼魅？”花逝回過頭來，卻見他斂眼微笑，“……那你見過外面的世界麽？”

“在遇到公主之前，”銀繼續用悠閑的口氣說，“在下一直呆在棋盤裏。”

“那你出來做什麽？”

銀正想回答，卻聽見回廊上的腳步聲。走過來的是景明，她手裏捧著一只盒子。盒子裝飾相當精美。

她朝花逝行了一禮，便說：

“公主殿下，這是大王派人送來的新衣裳。大王還傳話說，請您務必穿著這件衣裳出席今年靈祭的家宴。”

花逝接過盒子，低頭不語。

泛白的指尖捏著盒子的兩角，久久忘記松開。

19

“在下歐陽傲楓，拜見公主殿下。”

花逝此時正坐在棋盤前獨自玩著棋。棋盤一向被放在角落裏，因此從窗外透入的冬日裏的陽光照不到她的臉。她本不想作答，卻因聽見比自己想象中清脆得多的聲音，才姍姍擡起頭來，瞥了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一眼。

“不必多禮，巫師長大人。”

此人雖跪著，腰脊卻挺得筆直，頭也沒有垂下，而是平視著前方。這使得他澄澈的眼睛裏透出些許冷峻的傲氣來。歐陽傲楓是已故的歐陽將軍的獨子，在宮中擔當巫師長一職，而歐陽家與姜家是故交。他年紀雖輕，卻得到王的重用。這次他被派來調查花逝公主遇刺一事。

沒等傲楓提問，花逝就先說：

“關於刺客的事，我當時一下子昏迷了過去，所以記不起來了。”

傲楓擡起頭，有些狐疑，但沒說什麽。

花逝執著棋子的手在空中頓了片刻，似是思索著什麽，然後才緩緩而堅定地落下。隨之響起的是她一向淡漠的聲音：

“我想休息片刻，大人您還是先行離去吧。”

似乎因為宮中出了公主遇刺的大事，人們才忽然記起這位幾乎被遺忘的花逝公主。但由於線索過少加之案情撲朔迷離，對刺客的緝拿始終沒有得到突破性的進展，此事也在人們的紛紛議論中不知不覺地擱淺了。

一日，就在花逝在初冬的陽光裏欣賞院子裏的落花時，景明忽然上前來，說：

“公主殿下，剛才大王派人來通知，說今晚會前來探望您。”

忽而迎面的風撥開了花逝額前的青絲，她在這寒冷的空氣中屏了屏呼吸，才說：

“什麽時候？”

清淡的聲音一出口就化作模糊的霧氣飄走。

景明想了想，然後道：

“奴婢也不清楚。”

花逝轉頭看了看她，無意中發現她的臉色十分蒼白。自春和死後，景明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似乎無法從恐懼和悲傷中恢覆過來。

“景明，你看起來精神很不好，沒休息好麽？”

景明連忙說：“沒事的，公主殿下。奴婢懂得照顧自己，謝謝公主關心。”

“你且去休息吧。“

花逝說著起身，攏了攏禦寒的衣袍，往屋子走去。

花逝回到房後對著梳妝臺上的銅鏡好生琢磨了許久。鏡裏的人臉色十分蒼白，她緩緩梳好了髻，插上珠簪，照了照鏡子，似乎覺得不滿意，又摘下。

銀一直好奇地看這，最後終於按捺不住飄到她身邊，用揶揄的口氣說：“難得公主你會那麽認真打扮，莫非有貴客要來？”

花逝的目光竟閃爍了，雖然只是一瞬。

“你真不是一般的聒噪。”

她說著把珠簪輕輕放好，然後從梳妝盒的最底層，取出了那只翠綠的玉簪。

20

夜幕降臨。

景明遠遠地就看到有人往這邊走了過來，猜出了是大王，便立即迎上去行了一禮，說：

“奴婢拜見大王。”

她立即跪下，低垂著頭，不敢輕易看對方一眼。

“平身。”

不管是如何淡定的語氣，那特殊的聲線在夜晚寒冷的空氣中都顯得相當威嚴。

“謝大王。”景明起身，視線一直放在對方膝蓋的位置，“奴婢這就去通知公主。”

“不必了。”

斂揮揮手，並用眼神示意身後的隨從不要跟來，接著便往庭院內點著燈的寢室走去了。景明按捺不住心裏的好奇，偷偷擡起頭，只看到了對方白色落花裏的身影。

遠遠地就聽見了腳步聲，似乎只有一個人，但花逝聽得出不是景明的聲音。於是她立即站了起來。

當外邊的人的身影映在紙窗上時，她便確認來者何人了。

“花逝參見王兄。”

她朝來人深鞠一躬，披在身後的青絲順著動作從肩上滑落了些許。

白色花瓣從打開的門縫裏飄了近來，帶著幾分刺骨的寒意。

“免禮。”她聽見來自自己頭頂的帶著幾分冷漠的聲音，“逝兒妹妹依然抱恙，應多註意身體，不必拘泥於禮節。”

“謝王兄。”

花逝這才擡起頭來，正式瞅了一眼那張闊別已久的臉。

身為同父異母的兄妹，斂與花逝的接觸其實並不多，尤其是斂即位以後。盡管他把她親切地喚作“逝兒妹妹”，但對方眼神中流露出的淡漠，花逝仍是能夠捕捉到的。

“都是我不好，一時疏忽，才讓刺客有機可乘。”斂說著緩緩坐下，一邊示意花逝坐下，“實在是讓逝兒妹妹你受了委屈。”

“托王兄的福，花逝才得以化險為夷，”花逝說著伸手拿起精致的茶壺，斟滿了兩杯，然後把其中一杯推至斂面前，“怎敢再言委屈？”

花逝的眼神跟往常一樣，幽深而波瀾不驚。只因為閃爍的燭光映於其中，而顯得有幾分詭譎。

“說起來，我們似乎很久沒見面了，最後一次是去年的靈祭吧？”斂瞥見了屋子裏的棋盤，似乎忽然來了興致，說，“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再下一局棋吧，逝兒。”

21

黑色的瞳孔盯著棋盤。

“好久未與妹妹對弈了，不知你的棋藝是否有了進步？”

斂跪坐在棋盤前，等花逝也坐下後，便揭開棋盅，裏面露出滿滿的色澤光潤的黑白棋子。

“花逝成天一人呆於此處，只把下棋當作無聊的消遣，”花逝回答相當謹慎，“哪裏談得上進步？”

爐子裏早已生好了火，因此這偌大的房子裏也顯得暖和明亮。裊裊升起的熏煙的香氣裏卻褪不去寒冬的蕭瑟，徑直沁透二人的衣袖。

斂走的第一步棋相當奇怪，一開局便把棋子擺在正中央。他把棋子敲定後擡頭瞟了對面的人兒一眼，花逝卻只是面無表情地從盒子裏夾出一顆棋子。

“聽說這棋盤是逝兒的母妃留下的，是麽？”斂見她沒什麽反應，徑自說，“那這應該是多年前的物品，而這些棋子的色澤竟已久如此光鮮，真是令人吃驚呢。”

“興許此物算得上是珍品吧。”

花逝說著把白色棋子按在斂放在正中央的黑色棋子旁邊。

幾乎想也不想斂就拈來棋子，把它敲定在縱橫交錯的棋盤上。殷殷的火光映著他俊俏的側臉。此時他說：

“對了，我搜羅了不少珍奇的補品，呆會就派人送過來，妹妹你可要好好保重身體。”

“謝王兄賞賜。”

又是一聲清脆的棋子落定的聲音。

“不過說來也奇怪，”斂忽而用手撐著腮幫，把目光從棋盤向上移至花逝總是病怏怏的臉頰，“妹妹你常年呆在宮裏，深居簡出，怎麽會有人要加害於你呢？”

花逝神色的微妙變化，斂是看在眼裏的。

“莫約是盜賊誤打誤撞闖入了這裏。”她說著擡頭看了對方一眼，“王兄，下棋時最好還是專心一些。”

之後誰也沒再說話。安靜得能聽見爐火裏柴枝被燒得劈啪作響的聲音。沈默一直延續到棋局結束。跟往常一樣，花逝贏了半子，微弱的優勢，卻是一直以來無法戰勝的差距。

“我終究是鬥不過你，逝兒妹妹。”斂咯咯地笑出了聲，隨後似是無意中察覺了什麽，便轉移話題，“怎麽樣，喜歡我贈你的玉簪麽？你戴起來很好看，我想紙煙也一定會喜歡的。”

花逝驟然屏起了呼吸，好幾秒都沒說出話來。

斂有些奇怪地發現她臉上泛起的不是紅暈，而是愈發蒼白。

“時候不早了，還望王兄您早些休息。”花逝說著深深鞠了一躬，未挽起的發絲垂到了棋盤上，“花逝恭送王兄。”

22

花逝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閉著眼睛，包圍著她的是令人驚悚的無盡的黑暗。她翻了個身，用棉被捂住半張臉，一動不動。少頃，又驀地睜開眼。

“銀，”她說，“你出來。”

正在棋盤裏休息的銀現身了，他望見床上背對著他的人兒，說：“公主有何吩咐？”

靜默半晌。

“你說，”花逝睜著眼，望著枕頭上繡花的圖案，“使用一次棋盤會吸收多少靈力？”

這一次使用似乎導致靈力喪失了不少。

“這不一定，要看公主你的承受能力了。”銀說著眼珠子轉了轉，又說，“莫非你害怕了？”

花逝依然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

“……那死後會怎麽樣？”

“當然是下地獄咯。”

寒冷得幾乎凍結的空氣裏，銀的聲音聽起來竟有幾分陰柔。

銀本以為她會繼續問下去，但非然。等了半晌沒有聲音，他便悠悠地飄過去，發現側身躺著的人兒已經闔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晨，花逝的宮殿裏來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訪客。

來者是墨姬。這位嫻靜端莊的女子身桌素色貂衣，從白色的落花中款款而來，身後簇擁這排成整齊的兩列的婢女。

“花逝參見墨姬娘娘。”

於庭中相見後，花逝立即朝她行了一禮。

“快快請起，花逝妹妹。”墨姬上前扶了她一把，“你的身體依然抱恙，這些繁瑣的禮節就免了吧。”

花逝隱約地聞見了從對方衣袖間傳來的淡淡的蘭花香。她瞅了在旁的景明一眼，後者心領神會地去準備茶水。

“天氣寒涼，在外面吹風恐怕對妹妹身體不好，”墨姬又說，“我們還是進屋裏去吧。”

花逝與墨姬素來沒什麽交情，只在一年一度的靈祭上見過，連話也沒說上。花逝其實心裏明白，墨姬之所以會來，莫約是因為斂昨天來過的緣故。

剛沏好的香茗被放上桌面，裊裊娜娜地升騰起濃香的霧氣。

墨姬端起茶杯優雅地抿了一口，淺嘗輒止，然後說：“近日天氣愈發寒涼，太後得知妹妹身體抱恙，特命我送上一些禦寒的綢緞，聊表關心。妹妹，你可要註意身體。”

墨姬的語氣既不矯柔，也不生硬。

“謝太後及娘娘的關心。”

花逝微微頷首。

接下來的話題是令花逝感到厭倦的客套平常。似乎感到再沒什麽可說，墨姬只坐了一會便要走了。

“好漂亮的花，已到了冬季竟還能開得如此燦爛。”臨走的時候，墨姬望著門外繽紛的落英讚嘆道，“不知道這樹喚作什麽？”

花逝聽後擡頭，同樣把目光投向了門外。她的回答是這樣的：“我也不甚清楚，此樹從沒有名字。”

望著墨姬離去的背影時，她才真正把目光投向放置在一邊的墨姬送來的綢緞。足有厚厚一堆，看起來都是上好的料子。

“看起來都是上等品呢，”銀這時冒出來說，“看來那位太後和墨姬娘娘著實很關心你呢。”

花逝卻像沒聽見一般，喚來了景明。

“把這些燒了，”她像往常一樣來到棋盤邊坐下，並用淡漠的聲音說，“只當是給春和的祭品。”

景明經不住驚愕地擡起頭來，欲言又止。

銀用手肘撐著綢緞，托著腮，咯咯地笑出了聲。

23

花逝公主遇刺一事已過去一個多月了。傳說中的兇手沒有找到，線索也逐漸渺茫，更何況真正受害的只是一名小小的宮女，這件事便在宮人茶餘飯後漸漸地被淡忘了。

巫靈國的冬季非常漫長，但日子畢竟一天天過去了。看到院子裏的樹好不容易探出新芽的時候，花逝就會暗中嘆息，自己又安然無恙地熬過了一個冬季。原本她的病被大夫診斷是熬不過十年的。她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嚴冬過後，一年一度的靈祭很快便會到來了。此時花逝正懶洋洋地倚在院子裏鋪了毛毯的石椅上，思索著今年要不要再已身體抱恙為由缺席靈祭上的家宴。

銀就盤腿坐在屋前的回廊上，時而看風景，時而看人。

花逝未完全盤起的青絲垂落在身後，時不時隨風妖嬈地飄散開來。其實她原是非常漂亮的，但只因常年積病臉上毫無血色，蒼白得有些嚇人。

“銀，”他正發呆的時候，突然聽見對方的聲音，“你從哪裏來的？”

花逝說話的時候依然背對著他。仿佛因寂靜一下子被打破，枝頭上的舊花紛紛顫動著抖落了下來。

“在下說過了，在下是封印棋盤的鬼魅。”

“鬼魅？”花逝回過頭來，卻見他斂眼微笑，“……那你見過外面的世界麽？”

“在遇到公主之前，”銀繼續用悠閑的口氣說，“在下一直呆在棋盤裏。”

“那你出來做什麽？”

銀正想回答，卻聽見回廊上的腳步聲。走過來的是景明，她手裏捧著一只盒子。盒子裝飾相當精美。

她朝花逝行了一禮，便說：

“公主殿下，這是大王派人送來的新衣裳。大王還傳話說，請您務必穿著這件衣裳出席今年靈祭的家宴。”

花逝接過盒子，低頭不語。

泛白的指尖捏著盒子的兩角，久久忘記松開。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真正的男主到這裏才正式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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