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衣自然是不服代藍這個說法的。

他總是習慣把私情擺在前，他與代藍算不上特別親近，但是比起虛無縹緲的“家國”來說，他更願意代藍活著。

《孟子》有言：“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家是國的基礎，國是家的延伸。家是小國，國是大家。

白無衣適合小家，一己私情在他看來很重，他更喜歡能夠觸手可及的人或者事。

這一點他從未變過，就如同他知道了自己安南人的身份，卻依舊可以心無芥蒂地繼續做梁丘的軍醫。

代藍適合大家，他做事更註重全局，更在乎家國存亡。

他現在的所作所為，依舊是他當日想法的延伸，白無衣的前世，代藍一人屠何將楚的千軍萬馬，也不過是為了守好身後的家國。

沒有誰對輸錯。

只不過從始至終，兩個人都是站在不同的角度上而已。

第二日清早，白無衣就又要再次去接受上一任國師的授課。

既然昨夜他勸說了兩個人無果，他也只有先妥協著。只不過他心裏依舊沒有放下離開這裏的那個念頭而已。

不過代藍倒是偷偷拉著白無衣求了他一件事情，讓白無衣把白日裏上一任國師傳授的控制力量之法教給他。

白無衣也沒有藏私，每一日回來的時候都把自己所學的東西好好的教給代藍了。

這倒是單純兩個孩子之間的事情，六歲的他們兩個不像是兄弟，倒好像兩個同行的旅人。可以互相扶持，也維持著一點有著上限的好感。

若是代藍被選中了，代藍也會教給白無衣的。但是代藍應該不會勸說大家一起離開，至少他自己會為了這個國家留下來。

白日裏白無衣去上課，汾娘則不知道在忙什麽，能陪著代藍的時間很少。就連以往那條親近代藍的小蛇，都被上一任國師勒令，要交給白無衣保管。

代藍一個人實在是無聊得很，所以偶爾白日會出去在王宮裏到處轉一轉。其實在王宮的花叢假山之中，往往有蛇群。

安南崇拜蛇，而且上一任國師還待在王宮之內。所以王宮之中有蛇群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這一日代藍在花叢裏和蛇群玩兒累了之後就在花叢中睡倒了。一覺醒來已經是明月高懸，蛇們都趁著代藍睡著了，所以鉆進了代藍的衣襟裏。

代藍只能一邊把蛇們拽出來，一邊從花叢中爬出來往回走。

但是王宮之中本來就有陣法加持，現在到了晚上，陣法幾經變換，已經和白日裏的布局完全不同。

代藍走了幾步就發現了不對勁，但是此時他尚且不會操縱陣法，只能一個人在陣法裏亂撞。

正一個人找出路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什麽東西落水的聲音。那聲音不大，就好像是有人把一個小石子丟進了水裏。

代藍循著聲音找過去，結果在漢白玉的水池邊看到了一個男人。

身上穿著一身玄色的袍服，皮膚在月光下是不正常的白，整張臉白到像是沒有半點血色。整個人都很瘦，卻不顯得幹枯，瘦得有一種近乎脆弱的感覺。

他手上拿著一個酒壺，然後漫不經心地就把酒壺扔進了水裏，“咚”的一聲響。接著就好像被這一聲響動滿足了，再扯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來。

他整個人都是頹唐的，沒有半點向上的生氣。但是卻很漂亮，無論是蒼白的膚色還是瘦削的身體，甚至是那個漫不經心的笑，都透露出一種近乎妖異的味道。

在他的旁邊睡著一個女人，輕紗半披，雪白的腿露在空氣裏，臉頰酡紅，分明已經是被灌得醉倒了。

明明是借酒澆愁，拉美人作陪。沒想到美人醉倒了，他自己卻還是清醒的。

代藍說不清自己那一瞬間的感覺，但是自己心裏無比清楚的是，那種感覺絕對和心動沒有半分關系。

這個時間，帶著美人，毫無顧忌地出現在這種地方的人。還有他這身玄色的衣服，手指上帶的玉扳指，都說明了這個人的身份。

一個王，頹唐至此。

代藍那一瞬間好像看到了安南國的覆滅，也有點讚同了雙子誕生意味著不詳。

這個國家確實不長遠了。

如果是這樣一個王的話。

安南王慎安白用手指挑著酒壺的壺耳的位置，漫不經心地看著它左右搖晃。

代藍看了一會兒，就準備轉身走。

卻突然聽到慎安白道，“站住。”

代藍聞言站住，轉過身來就看到慎安白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慎安白把手上的酒壺扔進水池裏，然後站起身來，但是因為醉酒走路搖搖晃晃的。

慎安白在代藍的面前停下來，真正的居高臨下——他實在是比六歲的代藍要高出太多。

慎安白認真的打量著眼前這個小孩兒，打量了好一會兒，突然沒來由地笑出來，問道，

“你就是那個要亡了我的國的小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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