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清卓過來拿手指頭戳了戳，肯定道，應該是死透了。白無衣也就不覆查了，拿上托盤藥碗和剛剛拿到的一瓶血出了帳門。

何將楚趴在桌子上，只覺嘴裏那股清苦的味兒散不開，一路苦到了胃裏。

閻清卓聽著白無衣走遠了，方才不鹹不淡地開口，“若不是你已經準備送他出軍營了，我是真看不出你懷疑白大夫。”

何將楚死屍一樣的身體終於動彈了一下，不過還是沒接話。

這都上刀子了也沒見著何將楚眼睛眨一下，也不知是真對自己的身手有信心還是何將楚骨子裏就對這孩子沒什麽防備。

其實那之後何將楚也認真想過，這孩子除了識得安南文字、血能避鬼牙貝殼這些事外，別的也沒什麽，更不要說有什麽圖謀不軌的舉動，畢竟之前為了救何將楚都把自己送進蛇肚子裏了。

而且白無衣自己也說自己有失憶舊疾，說明這孩子可能自己都不知自己是那裏人——所以這事，可能還是何將楚的責任大些。

他心太重，信不得任何人。

過了半晌，何將楚方才嘆息一般地道，“希望他還沒來得及把軍營當家。”

他覺得愧疚，死皮賴臉把人小孩兒留在軍營裏來，天天過去撩事兒，就想把這孩子擱自己窩裏護著。可別等到了人家真把這窩當家了，自己又要轟人出去了。

何將楚趴在桌子上轉了個頭。只覺得胃裏的清苦氣一路蔓延到了五臟六腑，哪裏都覺得不舒服了。

白無衣拿了何將楚的血液，回到營帳融進了藥物看了一下——血裏幾乎沒多少笑百蠱了，這意味著大部分的笑百蠱已經在他身體裏的某個地方停了下來。

這不是個好兆頭。

白無衣自己也中了這蠱毒，但畢竟比較輕微，而且就他之前拿自己的血測試的結果而言，還是何將楚這邊發作的快一些。

可繞是如此也沒有辦法，只能挑燈翻看醫書來著。不過也許是白無衣心急過了頭，真與什麽東西產生了感應，居然當晚在一本古舊醫術殘本裏看到了些關於蠱毒的記載，雖不是完全對應笑百蠱之狀，但白無衣覺得尚可一試，就是缺了味引子，白無衣想了想便決定出去查查看。

好巧不巧，何將楚也算計著這周圍安定得很，也尚且算作富足。便想著該送白無衣出營了，都已經派了人去附近的城池村莊尋大夫頂替白無衣，這次想要尋一個自願隨軍的。剛剛好這日便尋到了一個。

找到了大夫，接著來大概就是如何跟白無衣開口了。何將楚正愁著呢，可誰知他還沒找上門去，白無衣先尋了過來，說自己要出軍營一趟，希望何將楚能準允。

何將楚楞了一下，下意識就問了一句，“你出軍營做什麽？”

問完就後悔得要死，這送上門來的借口自己還要往回堵的？怎麽一見這小孩兒自己就跟缺心眼兒似的。

白無衣簡單道，尋藥。

何將楚立馬乖了，也不問什麽藥了。順坡下驢道，那我送你。心裏盤算著這行軍速度說快不快說慢不慢，等白無衣尋完了藥，按這麽個小孩兒的腳程絕對是追不上了。

所以無論白無衣是搪塞了個理由準備走，還是真打算尋藥過後再回來。應該都是回不來了。

這個事兒就這麽出乎意料地談得無比順利，兩人當即敲定明日就起程。

這次白無衣離開軍營終於有了自己的行李，不像上一次就拿了個餅子。背著的包袱裏有換洗的衣物，有準備好的幹糧，還有何將楚幫他敲詐來的翻了三倍的餉銀。

何將楚也果真守信送了他一程，牽了馬預備著待會兒好追上已經上路的部隊，此刻兩人一馬一起在小路上晃蕩。

何將楚路上強行搶了白無衣的包袱幫他背著，和上次一樣不斷地開啟話題和白無衣聊天，不過這次白無衣多少也答應了幾句，沒把天給聊死。

何將楚把人一路送到了最近的村莊，名叫上家村。他是抱著陪一會兒少一會兒的心態送人的，那態度叫一個任勞任怨情意綿綿。

可白無衣渾然不覺，一路上都在問，“將軍還不回去嗎？”“到這裏就夠了，將軍請回吧。”“……將軍這是要與我一起私奔的嗎？”

何將楚：“…………”

……挺好，這小孩兒比最開始見的時候有人氣兒了。就是嘴巴還是這麽不討人喜歡。

何將楚眼看著孩子走得半分留戀都沒有，恨不得把自己回轟，心道送人送到這個份兒上自己也是夠淒慘的，最後解了包袱遞給白無衣的時候，眼巴巴地望著人小孩兒，就盼著人能說點兒可心的話。

結果白無衣瞧著何將楚的神色，只覺得奇怪，接了包袱趕人道，“將軍回去吧，再待下去我幹糧就該分你一份了。”

何將楚一時憤然，轉身就走，走了兩步他又突然想起來個東西，停下來從懷裏摸出來一塊玉，遠遠拋給白無衣。

都扔出去了心裏還在心疼，想著自己這是圖什麽啊，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活寶貝沒有了，這花了錢的玉也沒有了。

白無衣伸手接過，瞬間就認出來是之前抵押了當茶點錢的那塊。可另一方面又覺得疑惑，不知道這東西怎麽回到何將楚手裏的。

何將楚遠遠揮手，道，“收好了。”

想了想又道，“下次再有這種事，記得實在不行就典當了再付錢，多少還能留點兒。你個敗家孩子！”

白無衣看了玉，然後收進懷裏，道，“好。”

何將楚維持著個欣慰臉，背地裏心肝兒都在顫，心說自己這是圖什麽啊？？啊？！這孩子會不會說話，他就不能說會好好留著留個念想嗎？不能嗎？！

白無衣收好了玉背上包袱原地轉身，似乎半分留戀都沒有，不過片刻就混進了人群，沒了蹤影。

何將楚還像上次一樣，站在原地等著看人回眸一眼來著，結果啥也沒盼著，心嘩啦啦碎了一地。捧著顆受傷的心回去了。

這次分別乍看之下似乎何將楚來的情長，孰不知何將楚以為從此再不相見也只留了這麽一點點留戀，頂多想著“這小孩兒真沒良心”便轉身了。

而白無衣卻走出的每一步都是想著尋一味藥引，救一個人。歸期雖未定，但決計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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