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將楚回到營帳裏的時候，意外看到自己桌子上擺著兩碗藥，楞了一下，“這藥哪裏來的？”

守營帳的小兵答道，說是新來的大夫送來的。

“…………”何將楚直接道，“倒了！去告訴他，下次不必煎了。”

又不是白無衣，自己何必給人面子。何大將軍連糊弄都不想糊弄了，直接擺出了自己的流氓脾性，

小兵唯諾了半天，勉強理順了話，說是施大夫說的，前面小大夫留下的兩劑藥對您頗有益處，而且交接的時候小大夫說過您的身體情況，這藥不能停。不過就是這第三劑藥……

何將楚在“施大夫”三個字上楞了一下，然後才反應過來說的是接替白無衣的那個新大夫。之前閻清卓說過，新大夫叫施未，從一個鄉下旮旯角裏拉出來的。

何將楚聽著人猶猶豫豫，總覺得有點不大好的預感，發作道：“不過第三劑藥什麽？話一次性說完，大喘氣的，我看你是不是欠揍。”

閻清卓正好進來碰上這一幕，道，“怎麽了你又是？心情不好遷怒他做什麽。”說罷對著小兵一點頭，“成了，你忙你自己的去。”

“這事我也聽說起了，”閻清卓接著道，“施未說有一劑方子看著奇怪，既不像調理的，也不像治傷的。”

何將楚不以為意道，“不是說防止我作妖的嗎？”

閻清卓無視了何將楚這句，接著自己的話頭接著說，“總之那個方子施大夫先壓下了，說他先看看。這兩個他看過，方子應當是沒問題。你該喝的還得接著喝。”

何將楚坐下來，道，“我這還沒說讓你們查呢？都這麽自覺的。”

語氣帶的輕描淡寫，不過閻清卓畢竟認識這人這麽多年了，瞬間便覺察到這是又踩到他尾巴了，無奈道，“你以為都跟你似的，一顆心閑的。那施大夫就煎藥的時候瞄了藥方子一眼，發現有點不對就提了一句。你以為呢？”

何將楚被懟了個正著，半晌無話，最後拿起藥碗把藥都給喝了，道，“讓那姓施的別查了，那小孩兒的手筆，就是毒藥我也認了。至於剩下兩副藥，調理的留下，治傷那份別熬了。”

閻清卓楞了楞，好半天沒回過神來，過了許久方才道，“調理的那副留下？留下澆花還是留下養魚？”

何將楚心情不好，直接掀起眼皮子白了人一眼，道，“滾犢子。”

何將楚也知道自己一直把那孩子擱在一個不一樣的位置上。如今白無衣都送走了，事到如今何必還要出這檔子事來紮人心窩子呢？

何將楚一時心裏過不去坎兒，跟自己杠上了。

雖說讓施未別查那個方子了，可他自己時不時就要冒出來疑慮，想著那東西到底是做什麽的。總不可能是壯陽補腎的方子吧？想著想著又回到了那孩子的身份的問題上——只覺得好不容易靜下來的一池心水又被這麽一帖藥給攪和渾了。

如此糾結了好幾天，何將楚渾身上下怨氣沖天。餘小定原本聽聞小大夫突然就走了一聲招呼也沒打，還準備過來找何將楚興師問罪來著，結果看到何將楚的臉色之後都是拖兄帶弟的指揮著大家繞著何將楚走。他何大將軍走過的地方都好似有大狗熊進村了似的。

閻清卓過了幾天也終於意識到白無衣走了之後，何將楚的癥狀不但沒有緩解，反而愈發變本加厲了。

可能是何將楚當初一見面就把這小孩兒裝心上了的關系。現在留了這麽個不知何物的藥方子，一般人都容易想多，何況何將楚本來就是個心裏有病根的。

提起這病根，還要說到好幾年前的一些舊事來。

閻清卓和何將楚倆人打小便認識，雖說兩人性格差出了十萬八千裏——一個打小就會端著大人的做派，拿著“長子”約束自己，是個行走的小夫子；另一個則是打小就皮得貓嫌狗不愛，成天不是招惹丫頭就是揍了別家的小子，沒過十二就敢滿心好奇地帶著一群閑散子弟逛窯子，結果被人告訴了他爹，被一頓打得月餘沒下來床。

這倆人成了發小純是因為這倆的爹都在軍中，是過命的交情。

這裏就要提起何將楚的爹，也是上一任的梁丘大將，一代梟雄。手段狠辣又善用籌謀，大約是邊疆待慣了，習慣了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行事一直頗有些出格。

但因為軍功赫赫，又得老皇帝的信任，也沒人敢動他，在梁丘頗有聲望。何將楚大概是童年受這顆大樹的庇佑，養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同時也成了個典範一般的紈絝子弟。

再後來何將楚長大了些，可能因為骨子裏流著的血就是不安分的關系，月下花前眠紅宿柳的日子終於過膩了，某日興起便隨他父親去了邊疆，過了幾年便算是徹底脫胎換骨了。

以前是貓嫌狗不愛，邊疆過了幾年磨礪了心性，愈發不要臉，已經修煉成了個往那兒一戳，貓就想去撓狗就想去咬。心性變了的同時也愈發是會討打了。

何將楚這邊剛剛把自己從紈絝子弟的籃子裏摘出來，那邊老皇帝就病重了。

現在的皇帝梁丘念華在當時是太子。朝中有眼的人都看的出梁丘念華跟老皇帝一樣是個病秧子，雖德厚卻命薄，老皇帝也有心把太子之位改給梁丘君望，也就是梁丘念華同父同母的皇弟。

可誰知還沒來得及改呢，可能是老人家天天清湯寡水地養著，給餓急了，老皇帝趕著先去奈何橋喝湯了。

老皇帝一死，何將楚的爹不得不從邊疆趕回了國都。邊疆的事扔給了幾位身邊的老將，何將楚也被扔在了邊疆。

回到朝堂的期間，具體緣由無人得知，但國喪還未過，這位老將軍便帶人反了，領兵差點直接殺到老皇帝的棺材前面，聲稱要廢儲君，改立梁丘君望為君。

此事動靜不小，當時朝中無數忠心耿耿、為求梁丘千秋霸業的老臣都參與了。

過了約半月，眼看著梁丘念華這個文弱太子行至盡頭。不知為何，明明身處漩渦中心卻一直默不作聲的梁丘君望突然站了出來。梁丘君望一向深居簡出，不過此次謀反之事若成，他便是最大的贏家，誰都不信他和老將軍沒有半分瓜葛。

然後梁丘君望就自己證明了他與此事真的毫無瓜葛。

他聯合了造反的人裏面的內應，不過數日便扭轉了局勢。且平定了叛亂之後下手不留分毫情面，那些打著擁他為帝旗號的人基本都落了個五馬分屍的下場。

這其中就包括了何將楚與閻清卓的爹。

最後還是太子仁德，保下了造反派的家人，未曾株連九族，方才留下了閻清卓等等一幹世家子弟的命。

這事可以說成了當時梁丘的一樁奇聞，脈絡關系覆雜，利益牽扯甚廣，到了最後也沒人理清這背後的關系。無數人覺得是梁丘君望策劃了謀反，後來不知被拿捏了什麽方才反水。但這也只是瞎猜。

說回到老將軍，若是那時候他真被五馬分屍了倒也罷了。可他生生憑借著身手逃了出去，一路逃到了邊疆。

這位老將軍縱橫沙場大半生，骨子裏的傲氣幾乎已經成了自負與傲慢。滿心以為自己不是造反而是在匡扶天下，結果卻被梁丘君望不識好歹地“倒戈一擊”，這心裏是無論如何也過不去了。

這位大將軍到了邊疆以後，沒有聯系自己的兒子和自己的部隊，而是直接坐進了敵軍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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