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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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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珠張口欲言,卻止住未出聲。

皇帝道:“想說什麽,不敢說?”

“本來想說‘父皇操勞,能陪孩兒是孩兒的榮幸’,但轉念一想,這並非孩兒心裏話,就沒說出口。”

“你心裏話是什麽?”

“父皇陪伴孩兒的時間的確少,若非這場大夢,孩兒只能每年除夕夜,見上您一回。”

皇帝沈吟少頃,道:“也是。”

此事之後,後宮裏有一樣不變,一樣變化。

不變的是福成公主仍不會睡覺,夜裏也神采奕奕。變化的是,皇帝駕臨笠雪殿,十分頻繁——

父女倆都喜歡坐在殿後的園子裏,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或是一起發呆。

五月初的某一天,後園的梨花一夜全開了,風吹不謝,生機勃勃跟假花似的。院子裏的其它花卉,仿佛受了梨花的感召,也紛紛綻放,爭奇鬥艷。

莫說笠雪殿一眾宮人,就連公主珠珠,面對這滿園春色,也是癡了。恰巧這一天,皇帝得了空,駕臨笠雪殿,珠珠便連忙引他去後院看花,皇帝看了半日,只道:“開的好。”

珠珠呢喃道:“從未見過這般景象,往年都是一兩株,兩三株零星開的。”

皇帝聞言笑了,他拍了下珠珠的肩膀,“咱們北地春遲,但到底還是有春的!”美景悅目,皇帝心情大好,話也多了起來,“咱們這不比江南,南地的花朝節是二月十二,比咱這的花朝節還早三日,但南地花朝節的時候,許多花都快開謝了。”

珠珠驚訝,“真的嗎?”

皇帝喉頭哽咽了一下,回道:“君無戲言。”

珠珠不禁暗自叫奇,皇帝應該是在位第四十四年才去的江南,而且那還是在夢裏……他打哪了解的南地花朝節?珠珠決定,待會讓曉綠去打聽打聽。

珠珠正要發問,就有內侍火急火燎跑進後園,附在皇帝耳邊說了幾句。皇帝聽完,嘴角勾了一勾,吩咐內侍數句,那內侍便領命離去。

幹凈利落。

至始至終,皇帝連眉頭都不曾蹙一下,以至於珠珠以為是什麽小事,到後來,才從曉綠那裏得知:朝臣請立儲君的奏章堆積成山,那一日,有數名老臣跪在議事殿前,聲稱不立儲君,就長跪不起。所以內侍才急急跑來笠雪殿稟報。

“那後來陛下是怎麽處理的呢?”珠珠詢問曉綠。

“陛下啊……”曉綠先自個笑了個夠,方才告訴珠珠:跪著的那班老臣裏,雖說都力諫皇帝立儲,但到底立誰,暗地裏爭鬥不休。以太尉為首的一幹老臣,支持立皇帝的侄子,涼王李遂。而以丞相為首的一幹人等,則支持皇帝的另外一位侄子,郡王李照。

諸臣自以為高明,怎料皇帝早已洞察,且直接撕破。那日,皇帝命內侍親傳口諭,說“你們先跪著打一架,統一一下意見,再站起來見朕。”

曉綠將皇帝的口氣言語,模仿得六、七分像,逗得珠珠也跟著笑了一下。

珠珠的笑意還未散去,曉綠就繼續道:“對了,您讓我打聽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趕緊說來。”

“陛下未登基前,封號為越。殿下,您知道這封號是因何得來嗎?”

“因為……父皇十分熟悉江南?”

“何止熟悉呀!咱大敖平定南地,陛下居第一功呢!”

敖國本是北方一小部落,百年前才發展壯大,但這一壯大不得了,若星火燎原,席卷天下。僅僅用了五年時間,就統一北方諸部。而後三年時間,取西涼十二國,又花了三年時間,收蜀南諸州。唯獨打至江南,遇著了阻礙。

彼時,南地有一國,名“唐”。天子愛風.流,道士守國門,見敖軍打來,第一反應就是求和。按理說,這般的唐國,應該極易拿下,卻偏有些硬骨頭的南人,負隅頑抗。明明敖強唐弱,兩國卻能對峙數十年。

舊帝駕崩,新君繼位,一轉眼敖國已換了三朝皇帝,卻仍不能四海八荒,一家獨大。

唐國就是卡在喉嚨管裏的一根魚刺啊!

到了敖國上一代君王,也就是珠珠皇爺爺那輩,終於克服萬難,拿下唐國,一統山河。當今聖上,本是不受重視的庶子,連爵位都沒有,就是因為攻唐立了頭功,在唐國國都越城,被封為越王。

曉綠講到這裏,頓了一頓,才道:“奴婢知道的,也就這麽多了。”

珠珠點頭,道:“滅唐的豐功偉績,倒是聽過宮裏的老公公提起,只是……”珠珠止了聲音,只是宮中從無人提起,皇帝曾經的封號“越”,因何得來。

如一部書,被人從中撕去數頁,又修補縫線,提筆抹抹填填,讓那幾頁紙去得不留痕跡。

曉綠見珠珠陷入沈思,勸道:“殿下,那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時如流水!”

珠珠見機挑眉,另起話題,與曉綠閑聊它事了。

但在珠珠心底,這事始終是一個結。之後數日,她常常想起曉綠的話,又聯系曾經夢裏,皇帝兩次反常舉動,都與南地有關。似夢非夢,總有其因。

珠珠年少,實在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哎呀,好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呀!

問誰好呢?曉綠已是宮裏的“包打聽”,她都只知道這麽多,還能問誰?難道從皇帝嘴裏套出真相?

珠珠想了想,覺得不切實際——父皇能力通天,只有父皇套她的份。

珠珠想不出好辦法,一顆好奇心奇癢無比,時時刻刻撓心。哎,她都愁出了幾根少年白發。

本來晚上不困,還能將就著在床.上躺一躺,現在躺都躺不住。深更半夜,珠珠溜出笠雪殿閑逛,走了一段路,見紅蓮霸道占滿視線,才想起來,又是一年盛夏。

蓮花海的蓮花,全綻放了。

紅得囂張,在這黑夜裏也能彰顯自己的顏色,好似燒起來的焰火。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珠珠遇見了皇帝。去年父女倆的感情淺,珠珠不敢問出口,今年再相遇,珠珠膽子大了,參見完畢,直接問皇帝怎麽這個點,出現在這個地方。

皇帝吐出兩個字,“賞蓮。”接著反問珠珠,“你呢?”

珠珠猝不及防,“孩、孩兒也是賞蓮!”

皇帝問,“你喜歡蓮花?”

“喜歡,但孩兒更喜歡牡丹!”

皇帝聞言,淡淡掃了珠珠一眼,那目光帶著些許凜冽,珠珠即刻噤言。

許久,皇帝道:“北地的蓮花還是少。”

“父皇說的是!”

“這邊靠水風大,咱父女倆去那舟船裏說話去。”

“父皇說的是!”

珠珠和皇帝來到船邊,有風,皇帝護珠珠上船。父女倆剛坐定,皇帝開口就道:“你兩位堂哥,遂和照,你覺得誰更強?”

“孩兒……都沒見過。”

“福成。”皇帝突然直呼珠珠的封號,道:“朕立你做儲君,可好?”

珠珠心頭一跳,繼而百感交集,沈默無語。

“你只需回答朕,敢,或不敢?”

風吹船搖,這一片紅蓮都是花大葉子小的,風吹起來,聲音不大,頗顯安靜。

“孩兒敢!”

“好!”

自此之後,皇帝不再駕臨笠雪殿,而是宣召珠珠去前殿,去書房,甚至有幾次,皇帝命珠珠潛入議事殿,藏於帷幄後,細聽皇帝與朝臣議事。

朝臣退去,珠珠出帷幄,皇帝再手把手教導她。

珠珠與皇帝相處愈多,愈發覺得他是一位好父親。她勤學勤補,然而總有一事,擾她分心——就是皇帝在江南的事咯!

某日,皇帝照例宣召珠珠。他遣退內侍,獨留珠珠在殿內。

皇帝道:“從今日起,朕批的奏章,批完一卷,你就閱一卷,參詳學習。“

珠珠點頭哈腰稱是,給皇帝磨好朱墨。

皇帝也不耽誤時間,墨磨好了,奏章攤開了,迅速閱完,唰唰就批。可能是萬事開頭難的緣故,這一日奏章特別多,批著批著就到了子時,皇帝不自覺打了個哈欠,笑笑,扶額。

珠珠忙問:“父皇,要添茶麽?”

皇帝不說話,瞧了珠珠半晌,突然笑出聲,“你倒是個不困的。”

氣氛突然緊張起來,珠珠惴惴不安,皇帝倒是一副坦然的樣子。

珠珠小心翼翼地問:“那父皇……您也怕我嗎?”

皇帝搖頭,“不怕。”他眼眸裏閃過一絲蒼涼。

“那父皇您相信神怪嗎?”

“信。”皇帝擺了擺手,起身打算離去,“朕先去歇息了。”

珠珠拼命點頭,“喏、喏,那孩兒再看會奏章。”待皇帝走遠,珠珠再三確認皇帝不在殿內,方才一拍腦袋,接著又拍拍巴掌,笑嘻嘻:父皇會困會做夢嘛……嘴上套不出來話,可以找夢神,進入父皇的夢境,興許能套出些許端倪。

可是……怎麽召喚夢神呢?

去年因為大醉長夢,郝貴妃下令,將宮裏的桃花釀全部封存,其餘酒釀一律不許出現在福成公主面前。珠珠不得法,只好去那塊大石頭上趴著,先是白天趴,見召喚不來夢神,夜晚也開始趴。

某一夜,珠珠四腳大展,背朝天看趴在石頭上,忽然聽見一陣風聲。

不是風聲,是某位神仙冷颼颼地問道:“這麽晚你趴這,也不怕著涼?”

珠珠高興得翻身跳起,差點撞著夢神的鼻梁。夢神立馬退後三步,心有不悅。

珠珠問夢神,“神仙還知道著涼?”不等夢神回答,她接連追問,“那你們吃米飯嗎,喝水嗎……”

“夠了夠了!”夢神趕緊制止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KIKI的再次投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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