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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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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珠卻還追問:“神仙有名字嗎?”

夢神不屑道:“這個自然有。”

“那你叫什麽名字?”

夢神用手捏著下巴,猶豫片刻,道:“卿衣。”

“那你們神仙吃米飯嗎?”

怎麽又問回來了!夢神不滿道:“不吃!”

“那你們喝水嗎?”

“不喝。”

“會著涼嗎?”

“不會。”夢神說完打了個噴嚏。

珠珠隨即睜眼,發現自己獨趴在石頭上。夜涼如水,夢神不見了,這一夢太短促,甚至不到一炷香的時間。

之後,珠珠不再趴石頭上了,每天夜裏,都安分躺到床.上去,就算睡不著,也躺著。按照曉綠的說法是“殿下的癡癥可能好了。”

珠珠頻頻點頭,“是,好了,好了。”其實她有自己的小“陰謀”。

某一日,夏末漸入秋,早上下了一場寒雨,晚上還刮了大風。雖然關了窗戶,但那風透過窗縫,依舊能吹進寢殿裏。床榻靠窗戶,珠珠便覺著冷,坐起身松了窗幔,還壓了銀蒜……忽然間她眉頭一皺,眼皮微顫,有些犯困。

珠珠隨即躺下,緊接著就見到了卿衣。

帷幔開,風已停。卿衣還穿著那一身白衣,踏著明月,由遠及近。近了細看,珠珠發現他的眉眼間似乎帶著一股怨氣。

珠珠為了緩解氣氛,大笑道:“我和常人不同,夜裏不困不睡,只要犯困入睡,必定有你入夢。”

卿衣冷哼一聲,“你才發現?”

“我早明白了!”珠珠笑道:“卿衣,我怎麽覺著……你對我似有不滿?”

“李珠珠,誰讓你直呼我名字了!我是神仙。”卿衣一生氣,就退後一步。

珠珠往前進一步,勸道:“好好好,神仙。”珠珠朝卿衣作個揖,“小女子可是有哪裏得罪了神仙,令神仙不滿?”

“哼。”卿衣悻悻道:“上次夢做到一半,你幹嘛自己醒了?”

“我見你打噴嚏,擔心你著涼,就想著急急醒了,回寢殿裏再繼續做夢。”珠珠說得有理有據,寢殿裏可比外面石頭上暖和多了。

卿衣的臉瞬間就紅了。

珠珠再進一步,用手肘碰了一下卿衣的袖子,笑道:“神仙,我覺著近兩次見你,你親切多了。咱們這次,多說說話唄!”

這話一出,卿衣徹底破功了。

一神一人在夢裏聊了一宿,珠珠算是徹底明白卿衣底細了。

天上的神仙分為兩種:一種是生來就是神的。一種原本是人,後來修仙變成了神。

卿衣屬於前一種,他生來就是神,托生於禦苑一朵小小白色牡丹花上,最初,只是禦苑的牡丹花神。後來,通過自己的修煉和奮鬥,掌管了禦苑所有的花。後來,天上有神仙下來宣旨,說要任命卿衣兼司夢神,掌管這皇宮裏所有人的夢境。天上給他派下的第一份任務,就是讓李珠珠選十個夢來做。

卿衣十分珍惜這個機會,他在見珠珠之前,反覆演練了姿勢和臺詞,還找同僚花神借來白馬。所以珠珠第一次見的夢神,才會那般高冷,煞有介事。

卿衣講到這裏,不無沮喪道:“人間自然是你父皇最大,我的官職,要是按人間官職來排,怕連一個縣令也輪不上。”

珠珠卻搖頭,道:“可我覺得你真厲害,從小牡丹花神,升成花神,再到夢神。這一切都是靠自己的奮鬥換來。”珠珠眨巴眨巴眼睛,“我不如你呢。”

“是麽?”卿衣註視著珠珠,嘴上質疑著,心裏卻暗道:以前不願與凡人過多打交道,現在看來,倒是能與李珠珠交個朋友。

李珠珠趁機就提出了要求,“卿衣,我想好第二個夢做什麽了?”

“什麽?”卿衣覺得這個時候務必要答應她,畢竟是朋友的要求嘛。

珠珠就告訴卿衣,她想知道皇帝的過去,有關於江南的那一部分。

這事挺難辦的,卿衣捏了捏自個下巴,道:“這樣吧!反正我能查看皇宮所有人的夢境。哪一天你父皇夢到關於江南的往事了,我就把那一部分的夢,挪給你重做一遍。”

珠珠感激道:“我以後一定好好報答你。”

然而之後,卿衣和珠珠都失望地發現,皇帝好像從不做夢。

這狀況持續了近一年,直到珠珠十五歲生日那天,小暑,卿衣急急帶風在夜裏趕來,告訴珠珠:“你父皇昨日,夢到和江南有關的事了。”

珠珠還來不及說話,眼前帷幕一黑,卿衣已迫不及待展現皇帝昨夜的夢。

“你若想出夢醒來,喚我即可。”卿衣告訴珠珠。

那的確是江南,青山如翠,水似流波,樹上有蟬鳴,蓮上立蜻蜓。珠珠甚至能真切地感受江南夏日的絲絲酷熱。

但這江南又和珠珠想象的不同,城郭頹敗,烽火硝煙。

是她從未經歷的戰爭。

珠珠的視線瞬間飄轉,竟飄入一間屋子裏。

這屋子應該是正堂,正中央供著一副畫,畫裏頭的男子打扮怪異——一身黃袍,上頭還繡著龍。珠珠猜測,供奉的估計是唐國某個皇帝。

正中坐著一位長者,須發皆白,左右數排交椅,黑黑壓壓坐了三十人餘人,全是男子,又無甚特點,珠珠一時眼花,不能挨個識別,只聽得你一言我一語……

“此番大敗夷賊,氣勢高漲,務必趁勝追擊,奪回廣陽城!”

“怎麽追?我等前鋒部隊,去攻了三天,結果如何?失了那麽多兄弟!”

“陳兄此言不差,敖蠻子精兵銳器,廣陽又易守難攻,現在……真的是僵持了。”

珠珠聽來聽去,討論的主題,不過是“反攻廣陽城,擊退敖蠻子”。

珠珠心頭不悅:哼!誰是敖蠻子!

她瞬間對這一屋人全沒了好感。

這些人討論了數個辰時,也沒得出具體方針,珠珠都聽累了,心想皇帝這夢,做得忒沒意思了。她正想呼喚卿衣,醒了算了,就聽見有人說,“我倒是知道一人,對廣陽特別熟悉,有心舉薦她來,給諸位做個軍師。”

珠珠尋聲看去,見是一棕衣青年男子,長得倒還俊俏。

哦,是他啊!方才的討論裏,他話不多,但算是一屋子人裏,最有見地,也最公正的。好像叫……溫琢來著?

疑,屋內怎麽忽地雅雀無聲了?

珠珠正好奇著,屋內卻又倏地炸開了鍋。太過嘈雜,以至於大多數言語珠珠都不能聽清,她心裏急,豎起耳朵來聽。

“誰?”

“莫不是她?”

“老天保佑,可千萬別是。”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讓我把話說完。”溫琢將雙手舉至胸前,掌心向外,示意大家安靜,笑道:“她也是大家的老熟人了,就是我同門……”

“溫琢,不可!”正中坐著的長者忽然呵斥打斷。

溫琢卻笑著搖搖頭,道:“其實我已經請師姐過來了,她待會就到。”

“師弟說的偏差,其實我已經到了。”

未見其人,便先聞一女聲,音調上揚,頗為肆意。

屋內大部分人瞬間露出惶恐面色,珠珠甚至聽見有幾人倒吸冷氣的聲音。

接著,見一黑袍年輕女子,帶著一青衣隨從,大步跨入屋內。女子的袍子是粗布染的,頗不講究,女子的兩只胳膊似乎極瘦,袖口顯得特別空蕩。她用一管竹簫簡單綰了個發髻,綰得潦草,不少亂發。她面色蒼白卻又浮腫,若單以容貌論,比中年婦人還不如。

這女子一進門,就有一中年男子跳出來,食指遙指女子面門道:“奸賊孽女,我與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你還我父我兄命來!”這男子一邊說,一邊掄拳,要朝女子殺將過來。溫琢連忙伸臂,一面攔住中年男子,一面護住女子。

溫琢勸那中年男子:“陳兄,現在先討論破那敖賊的事宜。國難當先,先把家仇的事放一放。”

中年男子聞言,似有消氣。女子卻偏偏在溫琢身後,探出半個身子,挑眉冷聲,“冤有頭債有主,你阿爹是我阿爹殺的,讓他倆自己在地底下互報去。你二哥是我殺的,待會我說完了正事,與你出去單挑。”

這話一出,原本逐漸平和的中年男子又挑起火來,又要來殺女子。溫琢只得再攔,沖女子嘆道:“師姐,你又何必多此一句。”

女子挑著眼,不置可否。

溫琢道:“師姐,你把計劃說一說吧。”他有心想讓大家信服女子,在女子開口前,特意向屋內諸人再多說兩句,“師姐居廣陽一十三年,還曾任了五年廣陽城防使,我想,咱們當中,沒有人比她更熟悉廣陽了。”

女子點頭,從袖中年掏出一卷皮革做的圖,徐徐展開,正是廣陽城全貌。她先細說廣陽地貌城防,接著列舉唐兵優勢劣勢,敖兵優勢劣勢,而後依據兵法,逐一布置……珠珠作為夢外旁觀者,聽這女子一番分析,心中連連嘆服。李珠珠在前廷研習了一年多國策政論,偶爾也看些領兵打仗的書,只覺書本是死,這女子卻將死書都活用起來。

珠珠心中憂慮,要是用女子這套打仗,咱們敖兵必敗。因為不知道這段歷史,也不知道敖國把廣陽城丟了沒有?

著急。

女子說完,右臂向上一擲,那卷軸就收入袖中。她歪著頭,冷著眼,問道:“諸位覺著如何?”是不是比諸位高明許多?

屋內沈默半晌,終有一人發言,“你說得到輕巧,誰領這個兵?萬一你這計不成,損失怎麽辦?誰來承擔?”

女子冷笑道:“你們不敢領兵,我可以親自領兵呀!”她挺胸擡頭,“我可以保證,不出七日,就能攻下廣陽城。”

“如果攻不下呢?”

“攻不下,我自割項上人頭。”女子淡淡道:“只希望諸位,不要為達私人恩怨,故意通敵敖賊,以期望得到我的人頭哦。”

這話一出,又激怒了許多人。屋內瞬間站起來很多人,一一質疑女子計劃。女子逐一回答反駁。她說得有理有據,皆是信服道理,卻偏偏每一句回答後面都要譏笑諷刺幾句,惹得眾人更怒她。

那中坐的長者本未發言,女子卻在回答別人時夾帶著嗆了幾句,長者咳了幾聲,而後道:“大家都安靜。”

長者徐徐起身,沖女子笑問道:“蓮娘子,你說的計劃,其不要怪大家不相信你。畢竟……”他放慢了語速,提高了聲音,“你的父親,可是我們大唐古往今來,第一號通敵賣過賊啊!”

“是啊!你爹就是賣國賊!你剛才有什麽資格質疑我們要通敵!”

……

長者的言論似乎提醒了大家,眾人紛紛開始攻擊女子,言語越來越不堪,攻擊點也越來越歪。女子口上也硬,竟也逐一回擊,倒是溫琢一直在和事,只可惜和事不來。

最後,座中有一男子沖女子指道:“水銀蓮,你一不嫁人二不生子,之前在朝中幾番作妖,已是不守婦道。其實說過來說過去,,一個婦人,就不該站在這裏。一個婦人,有什麽資格,對我們男人該做的這些事指手畫腳?!”

女子聞言,忽然止聲,稍微偏過頭去。這是她第一次,沒有做回應。

“怎麽了,沒聲音了?心虛被我們說中了?”

“自己沒有用,還要輕看女人,無理取鬧。我家主人不作答,是因為根本不屑與這類人對話。”一直隱在女子身後,默不作聲的青衣仆從緩緩擡頭,朗聲道。

珠珠在心裏尖叫起來:這青衣仆從的臉太熟悉了,是年輕時的父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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