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夏天，朱祐樘幾乎都是在床上度過的，周太後不許他隨便下床，雖然他覺得自己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是面對周太後的眼神，他還是自然而然的會退縮。

徐壽也蘇醒過來了，但是因為他傷勢太過嚴重，皇上已然下令命其回老家養傷，又因為護太子有功，於是順帶得還給了他不少的酬勞，這對徐壽來說是一件幸事，既得了錢財又得了名利，最主要的是，還可以遠離這個是非之地。

這一夏天，張容月沒少往宮裏跑，她看著朱祐樘從躺在床上不能動，到能夠下地行走，再到現在可以陪她一起坐在花園裏品品茶，這一路走來，讓她的心歷經了無數次的憂傷和痛苦，同時也品味了許多的喜悅與快樂，眼前這個男人一言一行總在無形地牽動著她的心，讓她無論身在何地都會不知不覺想起他的臉。

“殿下，聽說這今年的龍井因為去年雨水過多，加之今年太過幹旱，所以質量並不太好。”張容月淺酌一口之後，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

朱祐樘細細品味之後，看著手中懸浮在水中的茶葉，微微笑道：“雖說沒有往年好了，不過也還算是佳品。”

張容月微微動了一下身子，轉頭看著池塘裏戲水的鴛鴦，道：“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

“扶墻花影動，疑是玉人來。”朱祐樘想也未想便接下去說道。

張容月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唇齒微張，面如紅花，似乎想要說什麽，但終是沒有說出口。

朱祐樘放下手中的茶盞，笑意更濃道：“你看完了？”

張容月臉色更加紅艷，宛如雪地上的那一抹紅梅，煞是好看，她眼角偷偷瞄了一眼朱祐樘，然後異常小聲地說道：“嗯……看完了。”

“其實本宮覺得事情並沒有書上描寫的那麽美好，民間不都是婚姻大事，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朱祐樘轉頭看向池塘裏的荷花，原本生得燦爛的花朵，此時也有了些衰敗的跡象，雖然拂過臉頰的依然是暖風和煦，但是這份溫暖裏總是透著股淡淡的寒意，果然已經是晚夏了。

張容月臉色微變，她擡頭看著朱祐樘的側臉，曾經讓自己朝思暮想的臉，但是此時看起來卻有些陌生，她思量片刻之後，便問道：“殿下是這樣認為的嗎？”

“怎麽，本宮說錯了嗎？”朱祐樘直視張容月的眼睛，那裏已經沒有了以往的羞澀，更多的是不解、疑惑。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以為我們的想法會是一樣的。”張容月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便是連自己也聽不清楚了。

朱祐樘微微露出笑容，再次端起桌上的茶盞，道：“難道我們不一樣嗎？”

“一樣……當然一樣。”張容月想了想，最終還是應了這句話，但是她的心情卻和剛來時那會兒有了天差萬別地變化。

兩人都不再說話，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空氣中一股怪異的感覺慢慢地彌漫開來，張容月一直盯著池塘裏那兩只游來游去的鴛鴦，她要求的並不多，最多也就是像兩只鴛鴦一樣，形影不離。而一旁的朱祐樘則慢慢地品起手中的茶水，一直以來自己對茶都並不鐘愛，但是今日的茶水卻透著股淡淡的澀味，讓人喝在口中回味無窮。

和朱祐樘一樣也在品茶的人是裴玉杭，他為自己稍稍改裝了一番，此時正和曇道坐在京城最大的茶館二樓喝著雨前龍井，一股澀澀地感覺從他的喉嚨慢慢地滑下，頓時便覺得連那舌頭都不是自己的了。

曇道看著他擰著一團的臉，笑著說道：“就這麽苦呀？”說完自己也喝了一口，在口中細細品味之後，微微點頭道，“雖然有那麽點瑕疵，不過還算是好茶。”

“也就你覺得是好茶，我卻是完全感覺不出來。”裴玉杭放下茶盞，轉頭看著街上的行人。

京城果然就是京城，除開那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外，但就是長安街上做買賣的，那也是玲瑯滿目，應接不暇。

“我們什麽時候行動？”曇道用茶盞掩住自己的嘴巴，異常輕聲地問道。

裴玉杭將頭探出半人高的木頭扶欄，看了看街上的行人，隨後再看向那高聳的宮墻，道：“晚點再說吧。”

曇道喝了一口茶，用兩根手指夾起桌上的小點心，瀟灑地扔進自己的嘴巴，邊嚼邊口齒不清地問道：“那我們一直待在這裏？”

“否則你要去哪裏？”裴玉杭白了他一眼。

曇道將身子趴在桌上，離裴玉杭的臉不過幾寸距離，別有用意地問道：“要不咱們去春柳巷轉轉？”

裴玉杭張大嘴巴，驚訝地看著他，半晌之後才反映過來，於是臉色蒼白地怒斥道：“要去你去，我才不去。”

“你不是說你和我不一樣嗎？那去去又何妨？”曇道看到裴玉杭的表情，心中忍不住想笑，但是他還是強忍著沒有笑出聲，而是繼續面不改色地逗他。

“你有病。”裴玉杭說完，挑頭不再看他。

“我是有病，否則又怎麽會為了你一次又一次的犯險？”曇道收回趴在桌上的身體，緩緩地坐下，盯著裴玉杭的側臉，道，“你沒有病？如果你沒有病為什麽和辰殊不一樣？”

“我和他哪裏不一樣？”裴玉杭的聲音明顯的低了不少，顯得底氣不足。

“雲霧堂那麽兇險的地方，他為了救胭脂說去就去。胭脂曾經那樣算計過他，但是為了愛，他什麽都可以原諒，你能嗎？”曇道不悅地說道。

“我當然能。”裴玉杭想也沒想便回道。

“是啊，你能，但是你為的是誰？那堵墻後面的人嗎？”曇道邊說邊起身，看著高聳的宮墻，道，“其實你和我一樣，都有病。”

裴玉杭眼神黯淡，他找不到任何話可以反駁曇道，其實在心底深處，他甚至不想反駁。

當他在翠紅樓看到曇道的那一刻，他的心便一直都未曾安靜過，他設想過無數種的可能，但是卻完全沒有想到，他竟然會被刺，而且是從胸口刺進去的。這一路走來，從別人口中得到的這些消息，幾乎讓自己昏厥，他馬不停蹄地從辰殊家趕來，只是想早點知道他的情形，也早點讓自己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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