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覺得他會見你？”曇道並未轉身，而是依然看著遠方淡淡地說道。

裴玉杭擡眼看到他英偉的背影，這是他第一次凝神靜觀曇道，自那次他躍過少林寺的圍墻，頭也回的離去時開始，他便將他定格在那個仍舊稚嫩的年紀裏，沒成想，他竟在不知不覺當中，長成了一個大人，個頭也和自己不相上下，還有渾身透出的那份成熟，竟比自己來的更加強烈。

“如果他問起素素怎麽辦？”曇道繼續問道。

“唉……”裴玉杭的這聲嘆息，包含了許多的無奈和自責。

他慢慢地站起身，舉起手中的茶盞，在陽光下輕輕搖晃，杯中的茶葉如漫天飛絮，懸浮在杯中，宛如正在翩翩起舞的少女。

因為辰殊的堅持，他們三個不僅搗毀了翠紅樓和雲霧堂，遣散了翠紅樓裏所有的人，並將羅大海當場正法，除開一直未歸的無名外，可以說他們大獲全勝，即便如此，素素仍是他心頭最深的傷痛。

“辰殊也說了，素素這病是需要心藥醫的，你就想這樣將她丟給辰殊？難道不應該是你照顧她一輩子嗎？畢竟這件事情是因為你引起的。”曇道緩緩轉身，正看到裴玉杭被奪目的陽光籠罩，他眼前一恍惚，心底竟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來。

裴玉杭嘴角一抹苦笑，眉角蓄滿深深地惆悵，他深吸一口氣後，微微低頭，道：“是的，我一定會照顧她一輩子的。”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不要去了。你真覺得這一去，你還能出來嗎？”曇道一個快步走到他身旁，幾乎用懇求的口氣說道，“我們可以一起仗劍江湖，一起游山玩水，還可以一起去喝辰殊的喜酒。”

裴玉杭微微轉頭看向曇道的眼底，那裏的情愫他太熟悉了，但是他要不起，因為他的心早已被另一人深深地占據，再也無法容納別的任何一個人。

雖然他知道自己這樣說也許是不對，但是他還是笑著說道：“好。”

宮門口，裴玉杭將頭上的帽檐壓低，眼神直直地盯著剛剛張貼出來的告示，心仿佛被利劍深割，他握緊雙手，嘴唇緊咬，或許是過於專註，他竟對嘴唇破裂後留下的鮮血完全沒有感覺。

曇道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告示，從鼻翼中重重地哼出一聲，微微搖頭，轉身準備離去，卻見裴玉杭灰白的臉色，於是他拉住他的胳膊將他從人群中拖出。

“太子終於要完婚了。”

“是啊，太好了。”

“張家小姐真有福氣。”

“人家那是月中仙子轉世的，當然不是普通人。”

“……”

他要完婚了，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再去了，就當是放自己的心一條路吧。

在眾人歡呼的聲音中，裴玉杭和曇道越走越遠，傍晚的餘暉將他們的身影越拉越長，直到消失在路的盡頭。

此時張容月正坐著轎攆從宮門口走過，聽到外面的歡呼聲，不由掀開轎簾向外看了一眼，不禁意的一眼，卻讓她看到曇道正將裴玉杭拉出人群，雖然他們都用帽檐壓住自己的面孔，但是張容月還是敏感地覺察到他們二人是誰，她囑咐轎夫停下轎攆，直到他們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一路上她眼前不斷地閃過裴玉杭的身影，對於他的離去，她自然不知，而對於他為什麽來了又不進宮，她更是不知，張容月一直在心中不斷地糾結，到底要不要將這件事情告訴朱祐樘，便是連睡覺的時候，她也無法安心。

晚上，朱祐樘剛剛用過晚膳，周太後便踏進了屋子，他雖然身子骨已經有所好轉，但是太醫叮囑好好休息不要太過辛勞，所以晚膳過後，他便斜靠在炕床上，眼睛微閉，凝神靜思。

“柳柱還不趕緊給你家主子去煎藥。”周太後見柳柱也安逸地站在朱祐樘身邊，什麽都沒做，便高聲呵斥道。

自從朱祐樘被刺之後，煎藥便就由周太後信任的人去做了，先是許祿，現在便是柳柱，至於外出的行程，再也不是個別幾個錦衣衛，而是一大群錦衣衛，周太後覺得即便是這樣，她還是不放心，經常讓袁彬增派人手，仿佛那麽多的人都如同飯桶一般。

朱祐樘聽到周太後的呵斥聲，立刻從炕上起身，腳步不穩地說道：“祖母。”

周太後快步走到朱祐樘身邊，扶住他搖擺的身體，輕輕地坐到炕沿邊，心疼地囑咐道：“你啊身子骨還沒好透，別再摔著了。”

朱祐樘臉色微紅，尷尬地說道：“孫兒已經好了，只是剛剛太急。”

“好了，你啊，躺好，祖母就是來看看你，你好些天沒去祖母那裏，祖母確有些想念。”周太後從衣袖中拿出佛珠，在手上慢慢地撚動起來。

“這些天，老師將之前拉下的功課都補上來，每日耗時許多，所以就未曾得空去給祖母請安。”朱祐樘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看著周太後說道。

“祖母不是怪你，祖母只是想你罷了。”周太後笑著拍拍朱祐樘的手背，道。

朱祐樘這才欣慰地一笑，算是對周太後的愛護報以感激。

“今日月丫頭離去的時候，好像不太高興啊？”周太後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朱祐樘先是一楞，隨後又換上一個常見的笑容，道：“祖母，這有何不對？”

周太後顯然沒想到朱祐樘會是這樣的答案，這反而讓她不知該說些什麽，而是一味地低頭撚動佛珠，朱祐樘身子趴在炕桌上一把拉住周太後的手臂，道：“祖母……”

周太後這才停止動作，擡頭看著朱祐樘，尷尬地說道：“這……”

“祖母，我和張小姐之間的事情，還是讓我們自己來解決的好，祖母覺得呢？”朱祐樘微微一笑。

“祖母怕……”

朱祐樘打斷了周太後的話，道：“不會的，一定不會的，完婚之日都已經定了，祖母還在害怕什麽？”

“樘兒，你對祖母說實話，你是真心喜歡月丫頭的嗎？”周太後不放心地問道，她拿著佛珠的那只手不由地微微顫抖。

朱祐樘轉身，眼神渙散地盯著一點，悠悠地說道：“當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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