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厲鬼被斬斷兩臂，此時已然怒火攻心，怨念被激發到了極致，黑影漸漸化成實體，變成一具灰白的屍體，而他頭上那張陰森灰白的臉，正是張平！

然而此時的它早已不是張平，也根本不會記得自己曾經是誰，現在的它，不過就是一只幾乎沒有心智的邪魔鬼煞罷了。

既然如此，許若華覺得自己沒必要再顧忌什麽，我不欲殺敵，奈何敵人處處相逼。

只見他神色一凜，拿著那把燭龍之鱗輕輕往手心一劃，鱗片一嘗到溫熱的血液，竟像是活了一般，發出一聲低啞的龍吟，緊接著那把匕首瞬間化成一把長五尺的長刀，刀身修長，刀刃鋒利。

許若華把長刀稍稍折了一下，雪亮的刀刃在月色下折射出一道紅光，光線剛好刺進厲鬼的眼睛，這些厲鬼畢竟都不喜光亮，忍不住移了下眼。

然而就在它移開視線的一瞬間，許若華已經提刀抵至它身前，刀影映襯著紅光一閃而過。

手起刀落，只聽見“哢嗒”一聲，那鬼的頭便已落到了地上，咕嚕咕嚕地往後滾了幾米，最後停在路中央，再也不動了。

長刀又恢覆成匕首的模樣，被許若華別進腰間。

他走到‘張平’的頭前，輕輕嘆了一聲氣，有些惋惜地說：“地獄有路你不走，天堂無門你偏來送，何必呢？......也不知道現在的鬼差還收不收這種東西。”

片刻，周圍的空氣又開始流動起來，耳邊重新回蕩起沙沙作響的樹葉聲，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

頭頂的那輪觸目驚心的紅月消失了，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許若華把衣領往上拉了一截，好遮住那一圈深深的痕跡，他一邊腳步飛快的走，一邊揉了揉自己的頭發，自言自語道：“咦，我剛才把陸小美人藏哪兒去了？”

陸珂正蹲在小巷子裏，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就好像已經凝固了一般，一分鐘，還是兩分鐘，或是更久。

凝固了的時間中，陸珂覺得自己的心臟跳的越來越快，簡直就要跳出來，就在這時，他突然覺得周圍的環境變得不一樣了。

怎麽說呢，好像周圍忽然有了生氣一般，而不是像之前那樣死一般的寂靜，比如他此時甚至能聽見旁邊樓房裏的呼嚕聲。

陸珂仔細又聽了一會，確信那確實是呼嚕聲後，才小心翼翼地從藏身的地方退出去，然後往巷子外望了一眼，居然有燈光！

陸珂心中像是燃起了希望，顧不得腿部傳來的酸痛，徑直就往外面跑去。

然而他的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他跑出去一看，才發現根本不知道自己此時在哪裏，他看見的燈光只不過是街頭路燈散發出來的光亮，光線黯淡，像是個已然遲暮的老人，時不時閃爍兩下，隨時要熄滅的樣子。

巨大的恐懼再次襲上心頭，可他哪裏也不敢去，比起漫無邊際的黑暗，至少路燈多少還能給他一些慰藉。

他靠著墻，只好就這麽抱著膝蓋蹲在路邊，恐懼和寒冷都讓他瑟瑟發抖。

陸珂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孤身一人的那段時間，身邊除了黑暗就是徹骨冰冷的寒意，沒有人會對他伸出援手，沒有人能給他溫暖，也許他早就習慣了孤獨，卻為什麽偏偏又讓他遇上了那位大人，讓他對生活白白生出不該有的渴望。

陸珂甚至開始自怨自艾地想，要是當初沒有挽留他就好了。

若不是為了那位大人，他也不用半夜跑到這種地方來承受他無法承受的恐懼，他在這裏受苦的時候，可那位大人又在哪裏？

可是，真的是沒有挽留他就好了嗎？

一想到這裏，陸珂快要哭出來，又開始暗暗責備自己的懦弱膽小，明明是自己渴望別人留下來的，怎麽能把怨恨撒到別人身上，自己怎麽無恥到這般程度。

就在這個時候，陸珂驀然聽見頭頂響起一個聲音，那人說：“找到你了。”

……

陸思卿讓張父燒掉寫有張平生辰八字的符紙後，結果什麽也沒有發生，那些暗紅色的光影也在一瞬間四散而去，只有一口棺材靜靜躺在原地。

他知道，這說明張平的魂可能已經散了。

許家小子當真有這本事？

張父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小聲地問：“……怎麽了？道長？”

陸思卿沈默片刻，回道：“無妨，貧道這就開始為令郎作法。”他知道此時無論做什麽都是無濟於事，張平的魂魄也許已經魂飛魄散，再也入不了輪回——也就是說，完完全全的消散在天地，真正意義上的“死”。

可他看著眼前這位年邁的父親，有些於心不忍，假意燒了兩張符紙，然後輕輕地說：“貧道已為令郎打點了鬼差，如今已經安心上了路，不必掛心。”

陸思卿走的時候，張父從衣服兜裏拿了幾張數額百元的鈔票出來，皺皺巴巴的，滿是油煙味，那幾乎是他起早貪黑半個月才能掙到的錢，他顫巍巍地說：“今天多謝道長為我兒子作法，謝謝、謝謝你。……家裏窮，實在拿不出多少錢來，您、您不要嫌棄。”

“不必了。”

陸思卿婉言謝絕了他，說什麽也沒有要，隨後快步消失在寂靜的舊街道。

“張平”被許若華斬殺的那刻開始，就再也不能維持其力量，自然也留不住許若華和陸珂二人，當陸珂從陰陽交匯界出去的剎那，陸思卿就感知到了他的氣息。

大概是陸珂離他太遠的緣故，他竟然遭受了青蓮玉石的反噬，從四肢到心臟猶如千針紮過，痛得他額頭上滲出密密的冷汗。

循著陸珂的氣息，他幾乎是一步一閃現，總算離陸珂越來越近，那些侵入骨髓的痛感也漸漸減輕。

他站在街道盡頭，遠遠便看見了燈影下的那片小小身影，他蜷縮在墻邊，瑟瑟發抖。陸思卿不由回想起他最初蘇醒的那會，這個少年也是像這樣，蹲在屋子的角落，手裏攥著玉石，害怕極了，身體不斷顫抖。

不知為何，他有些想立刻沖過去。

可是就在他準備過去的時候，陸珂身邊出現了另外一個身影，那人不知說了什麽，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陸珂先是一楞，然後迅速起身撲進那人的懷中，他抱著那人的腰，把頭深深埋在那人的胸口，那人亦回抱著他，用手不斷拍著他的背脊，像是在安慰。

陸思卿認得出來，陸珂抱著的那人，正是許若華。

這時，許若華對陸珂各種獻殷勤的畫面在他腦海裏閃過，還有之前那一抹轉眼即逝的挑釁目光，陸思卿恍然明白了什麽，無奈地一笑。

他並不關心人世間的情情愛愛，凡人都有七情六欲，無可厚非。但許若華這個人不同，他的身上此時已然集合了太多太多謎團，比如他如此煞費苦心的接近陸珂，是不是代表著他其實早就猜到了陸珂是陸家人的這層身份。

那麽他想利用陸家人的身份做什麽？

陸思卿打算先看看戲。

許若華自是察覺到了陸思卿的靠近，但他卻假裝不知道，只是輕聲地問陸珂：“你後悔了嗎？”

陸珂搖搖頭，沙啞著嗓子，嗡聲說：“不後悔。是我把大人留下來的，如果他在我這裏過的不好，我怕、怕他會走……許大哥，我會努力克服恐懼的，你別開除我。”

“我既然和你簽了協議，又怎麽會輕易不要你。”許若華笑了笑，“再說你這麽好看，就算放在身邊當花瓶也是值得的，你說呢？咱們能靠臉吃飯的時候，就一定要抓緊時間靠臉吃飯，千萬別浪費。”

陸珂破涕為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姿勢和許若華過於親密，本想從許若華身上離開，然而對方卻是死死的抱著他。

許若華微微俯下身，嘴唇幾乎湊到了陸珂的耳邊，他低聲說：“先別動。”溫熱的鼻息吐在耳邊，兩人姿勢又如此暧昧，陸珂甚至能聞見許若華身上那種獨有的、極淡的檀香味。

緊接著，陸珂覺得腰間一涼，許若華居然撩開了他的羽絨服，隔著一層薄薄的毛衣，帶著涼意的指尖從腰窩順著背脊骨往上攀巖，直到撫摸到肩胛骨才停下來。

陸珂全身仿佛被一陣電流竄過，頓時羞紅了臉，茫然不知所措。

好在許若華很快放開了他，摸了摸他的頭發，一本正經地說道：“你也太瘦了，應該多吃一點才是。”

說完，他看向此時正面無表情走來的陸思卿，嘻笑道：“大人覺得在下說的可對？”

陸珂聞言轉身：“大人來了？”他話音未落，陸思卿高大的身影轉眼已行至他身前。

陸珂驚了一下，正想退開半步，不想下頜卻被一只手大力捏住，迫使他擡起頭，映入眼簾的正是陸思卿那張驚艷絕倫的臉。

“大、大人？”陸珂勉強吐出兩個音節，然而陸思卿臉上此時幾乎沒有什麽表情，只一雙鳳眸盯得陸珂心裏發慌，喉嚨便再也發不出聲來。

許若華正要上前制止，陸思卿卻衣袍一揮，只見一道淡藍色微光從他寬大的袖袍中灑出，落下一道結界，將許若華生生隔開在半米之外。

被擋在結界外的捉鬼師簡直驚得目瞪口呆，心裏暗暗腹誹：做鬼也能做得這麽霸道？還有天理嗎？就不怕老子直接收了你，然後送你去陰間報道見十殿閻王嗎？

當然這些話他最多也就心裏想想，是萬萬不敢擺放到臺面來的。

陸思卿其實本來只想看看許若華到底要幹什麽，可他沒想到，他會膽大到在自己面前排演這麽一出活色生香的戲碼，簡直恬不知恥。

還有這位被非禮了的小少年，為什麽就沒有一丁點自己被非禮了的警覺性呢？

許是過了有十秒，陸思卿終於放開了陸珂，淡淡問道：“方才你們在做什麽？”

陸珂楞了一下，老老實實地回答：“許大哥簡單替我衡量了一下體格，說我太瘦，要多吃點。”

“是麽？”

陸思卿瞄了一眼結界外的許若華，不知想到什麽，突然俯身吻住了陸珂的唇，並用舌尖快速在陸珂幹裂的唇瓣舔舐了一下，然後他撤下結界，輕描淡寫地說：“你嘴角破了點皮，流血了。”

許若華剛好聽見那句話，震驚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這位大人難道是在映射午飯時，陸小美人掌心受傷的那件事？

然而可憐的當事人陸珂同學，這次腦回路長得簡直快要迷失方向，好半天都沒回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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