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少年輕哼了一聲。

陸思卿註意到，陸珂雖然閉著眼沈睡，但因為身體的痛楚，眉尖始終擰著。而且，少年睡覺的姿勢實在太奇怪了——他把全身都縮成小小的一團，雙手緊緊捂住肚子，屈起的雙腿唯獨又把膝蓋那裏微微錯開。

難道......

為了驗證內心的懷疑，陸思卿把床上的被子完全掀到另一邊。

他心念一動，便見那層淡藍色的光暈憑空延伸出無數細柔的光線，光線或是纏繞住陸珂的手臂，或者纏繞住他的軀體，輕柔緩慢地拉開。當陸珂終於呈現出平躺的姿勢時，那些光線從軀幹褪去，鉆到了少年的後背，結成一張網稍稍托住了他。

大概是太累了，陸珂睡得很沈，這樣也沒有醒。

還好陸珂的衣服全是有紐扣的那種，陸思卿生怕弄醒了他，小心翼翼的把那些紐扣一一解開，最後一顆紐扣解開的剎那，少年蒼白細膩的肌膚終於毫無保留的展露出來，隨之露出來還有一塊塊烏青瘀斑，有的還凝結著紫紅色的淤血。

“果然。”陸思卿淡漠如水的眼神裏露出幾分少見的戾氣，但很快轉瞬即逝，拂袖轉身走出了屋子。

一出屋子，陸思卿的腳邊立刻冒出兩個半人高的小人來，奶聲奶氣地問：“思卿大人，您有什麽吩咐嗎？”

陸思卿往屋裏瞥了一眼：“替我照顧好他，我要出去一下。”

其中一個小人眼裏浮現出疑惑，有些擔心地詢問：“思卿大人這是要去哪裏？可是...您還被那塊青蓮玉石封印著，不能離開太遠的。”

“是啊，是啊。”另一個小人附和著同伴，“思卿大人可千萬不要再為了陸家人冒險了，思卿大人忘了麽，陸家都是些忘恩負義的小人。當年——”

“聽話，”陸思卿不耐煩地打斷了小人的話語，“替我看好他就是。我很快就會回來。...別吵醒他。”走之前他還添了一句。

“思卿大人！”小人還想勸阻，但陸思卿已經化成一團黑色霧氣，消失在了原地。

“可惡的陸家人！”

“忘恩負義的家夥！為什麽總是纏著思卿大人！”

小人們雖然嘴上惡狠狠地咒罵著，但仍舊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飄到床上那團光暈旁邊蹲下，一人蹲一邊，兩手托著腮認真看守。

陸思卿確實很快就回來了，手裏還拿著幾株帶著泥巴的草藥根，原本幹凈修長的手指沾滿了臟兮兮的泥巴。

小人們一看到陸思卿，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看守陸珂，兩三下蹦到了陸思卿腳邊。兩人圍著陸思卿轉了三圈，確定陸思卿沒有受傷後才肯擡起頭，兩只黑漆漆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看著陸思卿。

陸思卿看了陸珂一眼，輕輕關上房門，帶著小人們來到臟兮兮的廚房。只見他指尖一點，竈臺上的蠟燭便自動燃了起來，令昏暗的廚房亮堂不少。黑暗裏那兩個看起來一模一樣的小人，也隨之暴露在光明裏。

他們穿著和陸思卿一樣的玄色衣服，頭上帶著書生帽，一人黑發，另一人卻是銀發。

陸思卿把挖來的草藥根放到竈臺上，問：“有誰會煎藥嗎？”

銀發的小人想了想，點點頭：“思卿大人，我會我會。”他踮起腳尖從竈臺上拿過草藥根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驚訝道：“清明花花根？”

說完，銀發小人擡頭望向陸思卿，一臉責怪的表情：“思卿大人，這個季節清明花也只有花根還能用，所以您居然屈尊降貴的去幫陸家人挖草藥嗎？思卿大人，您真是！”小人說到一半停了下來，他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思卿大人！”另外一個黑發小人終於回過味，黑溜溜的大眼睛瞪著陸思卿，義憤填膺：“您身份尊貴，怎麽能幫凡人挖草藥，何況、何況還是陸家人！...您看，您的手都弄臟了！”

銀發小人聽見黑發小人的話後，才把註意力轉移到陸思卿的指尖。

“思卿大人，我幫您擦擦！”銀發小人連忙從懷裏掏出一張潔白的手帕，跑過去托住陸思卿的手，細細擦拭起來。

他一面擦，一面自顧自喃語：“思卿大人明明最愛幹凈了，思卿大人明明最愛幹凈了。陸家人，陸家人，每次都是為了陸家人把手弄臟。”銀發小人有些神經質地念叨。

“快去煎藥。”陸思卿大概聽得有些不耐煩，扔下四個字，頭也不回的走了。

“思卿大人！”銀發小人舉著白手帕停在半空，瞳孔一縮，反應過來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有些自責。

陸思卿一走，黑發小人卻趁著銀發小人楞神期間，突然從銀發小人那裏搶來草藥，嚴詞厲色：“小白，我不許你幫陸家人煎藥！”

小白也不想幫陸家人煎藥，但那是思卿大人的吩咐，他不可以忤逆，十分為難地看著黑發小人：“小黑，給我吧，這是思卿大人的吩咐。”

小黑把草藥根藏到身後，後退幾步：“不要。”

小白、小黑是陸思卿給他們取的名字，因為他倆發色不同，陸思卿為了分辨，隨口就這麽叫了許久許久。

面對小黑的不配合，小白開始對小黑循循善誘：“小黑乖，快把藥給我。這是思卿大人的命令，我們不可以違背思卿大人的話，你不記得了嗎？”

“可是，”小黑抓著臟兮兮的草藥根，似乎有些動搖，但很快又堅定不移地否決掉小白的話，“不行！不能給你！你要拿去給陸家人煎藥。陸家的人都是思卿大人的仇人，他們都是忘恩負義的家夥。他們不配！...思卿大人不會怪我的！思卿大人不會怪我的！”他又重覆了一遍。

“但這也是思卿大人不惜把手弄臟挖來的草藥。”小白往前靠了一步，把手心往小黑身前一攤，“給我。不管我們再怎麽替思卿大人委屈，但思卿大人的命令都是不可違抗的。他既然吩咐我們負責把藥煎好，那我們就要遵從思卿大人的吩咐。別鬧了，快給我。”

“可是、可是...”小黑還想說什麽，但還是擺著一副不情願地表情把搶來的草藥根移交到小白的手心，“哼！”

小白：“過來幫幫我。”

小黑扭頭，“哼！我才不要幫陸家人煎藥，毒死他們才好！”

小白：“去外面打點水來。”

小黑：“哼。”小小的人兒橫著眉瞪著目，慢騰騰去外面舀了一大碗水，把碗往竈臺重重一放，“給你！”

“別鬧脾氣了。”小白飄到竈臺上蹲到碗邊，默默開始清洗藥根。但小黑並不領小白的情，還是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的，只不過會時不時瞥兩眼小白。一旦與小白雙目對視時，便冷哼兩聲表示抗議。

陸思卿從廚房離開後，回到陸珂的那間屋子，少年仍舊還在沈睡。大概因為光暈抵擋住了寒氣，陸珂覺得十分溫暖，一直擎起的眉尖稍稍有些舒展開，露出平靜安詳的表情。

陸思卿的目光並未在陸珂身上停留太久，相反他有些好奇陸珂回來時抱在手裏的那堆東西。

他走過去翻開陸珂的“那堆東西”，從裏面挑揀出一兩本平時陸珂寫作業會用到的書，本想找地方坐一下，然而環顧四周，才發現房間內沒有他可以落座的地方。

於是，思卿大人索性躺到了床上，還盡量選了一個既舒適又不會吵到陸珂的位置，後背靠著墻，認真研究起陸珂的課本來。

好巧不巧，思卿大人手裏拿著的正是一本名為“英語”的課本，上面的內容對思卿大人來講實在生澀難懂，他連著翻了許多頁，也不知其所雲，看了不過一小會，居然打了個哈欠，有了睡意。

課本果然是強大的催眠術，連陸思卿也不知不覺小憩了片刻，期間還做了一個不怎麽清晰的夢。

依稀記得那爽朗純凈的嗓音：“你瞧這草，圓柱形的枝...單葉互生，掌狀的葉片......心形，裂片闊三角形...邊緣祖鋸齒...這叫清明花。根、葉都能入藥，內服外敷，能治跌打損傷。”

“清明花。”

原來他會知道清明花這種東西，全是那人教給他的。

門“吱呀”一聲，驚擾了陸思卿的淺眠。小白正端著一碗濃濃的湯藥飄進來，身後跟著仍舊悶悶不樂的小黑。

小白剛要說話，陸思卿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小白乖巧地閉了嘴，還擡起兩只手放到唇上做了一個十字。

陸思卿用眼神稱讚了小白，默默端過他手裏的藥碗。

縷縷清苦的藥味在空氣裏四處飄散，陸思卿有些嫌棄地動了動眉稍，他不太喜歡這些聞起來很苦、吃起來更苦的東西。

陸思卿拿起小白貼心準備的小勺子，舀了一勺藥汁吹了吹，才伸到陸珂的唇邊。苦澀的藥汁一點點滲透進陸珂的嘴裏，但很快又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陸思卿反覆嘗試了好幾回，都是同樣的結果，把藥碗重新遞回給小白，單手揉弄著自己的下巴，似是冥思苦想。

陸思卿並不知道的是，陸珂畢竟只是沈睡而不是昏迷，自然也嘗到了嘴裏竄滿的苦澀味道，所以陸思卿並未預想到猝不及防的下一幕。

少年眉尖一擰，纖細長卷的睫毛動了兩下，醒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