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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階梯上,仰頭淡淡看著她。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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顥和虞孟清都在住校。

她一個人倒也落得清凈,既清凈,又清醒。

虞安進屋就把包遠程投放到沙發上,邊往裏走邊往後甩著平跟鞋,花了全身的力氣才沒直接撲到床上。

她燒了壺水,泡了一杯花茶,抱著熱水杯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等水涼。

不知不覺就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被燙得當場跳起來,頭duang一聲磕到了墻上。

虞安生氣地回頭,猛捶了墻一拳。

重重地舉起,輕輕地落下,用了粉拳捶胸口的力氣。

“你都欺負我,要不要臉。”

虞安跟無辜的墻對視幾秒,認命地轉了回來繼續喝茶。

她覺得頭暈暈乎乎地,不知道是不是快喝醉了,就去洗手間洗了一把臉,罕見地將水流撥到最大,涼水一次又一次地覆到面上。

直到她撐著洗手臺,擡眼看向鏡子裏的人。

水滴滴答答地從額際往下滑。

空間裏比原來還要安靜不少,原先上下樓還是哪裏有裝修的聲音,現在沒有了,她感覺就像被抽了真空一樣,有一點喘不上氣來。

她可能應該養一只狗或者貓了。

讓它們在家裏走動,代替她來確認一切,確認她還活著,確認她不是這裏唯一的住客。

一人一房,總讓虞安覺得自己是多餘的,她就像這房間的的累贅,去除了她,這裏才應該是本來的樣子。

嘶……虞安忽然皺著眉捂了下腮幫子,牙莫名其妙地有些鉆心的疼,又沒有賣消炎藥和止痛藥。

她把水龍頭關掉,燈也隨手摁了,靠著墻坐下來,一邊等著這股疼過去一邊望著黑暗發呆。

又快到深冬了,不知道今年會不會下雪。

淩晨兩點四十,奚清楷還沒能結束工作。

但今天跟他一起開視頻會議的高管都察覺出來了,奚總有點不太對勁。

有點走神。

以前從沒走過神的奚清楷自己也意識到了,第三次或者第五次……他已經懶得去數是第幾次分心想到了那雙眼睛,那時候就直接視頻關掉了。

“明天再說吧。”

奚清楷壓抑著煩躁,取下眼鏡,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搭在領帶口上,松完後擡眸,聲線微挑的華麗:“不好意思,是今天。

五個小時後見。”

……Excuse me。

大哥,周末了你不要休息別人還要好嗎!

高管們敢怒不敢言,幹笑著掛斷了電話,私下裏立刻集聚到‘大家一起去辭職’小群裏哭訴,紛紛揚言不幹了不幹了,堅決不幹了,這尼瑪加班頻率都快趕得上他們孩子上補習班的頻率了好嗎?!發洩完以後又互相安慰,算了還是再堅持兩天吧,下次一定跟他提出來周末要解放!

奚清楷仰面靠在椅子上,線條漂亮的下顎線微微收緊了些。

他用一只手遮住了眼,書房的燈亮得有些幹擾視線。

那個人當時躲得應該是他。

……不,肯定是他。

奚清楷非常確定。

那一個眼神撞上來後,好幾秒沒有移開。

一眨也不眨的,像一片寧靜深色的海域,僅僅是存在,就沒來由的令人煩躁。

奚清楷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那黑白分明的眼裏,大概是藏著很多悲傷的。

是控訴嗎?也不算。

只是她的眼神一直在奚清楷的腦海裏定格,只要他試圖忘記,就開始跑馬燈似得一直出現,直到他再次認真記起為止。

那感覺就像,你越抗拒,越想遠離,卻越來越近。

奚清楷突然傾身用桌子上的電話撥了個快捷鍵,響了三聲那頭立刻有些困倦地接起:“餵,你老人家又睡不著了嗎?”

“肖乾,這話我只問你一遍,”他右手在光滑的椅把上似有若無地輕敲了敲,語起輕柔得令人脊背發冷:“我到底忘了什麽,是哪種忘法?過去我等了你一年多,你一直回避,我在想是不是太給你臉了。

是的話記得提醒我。”

肖醫生一咕嚕爬起來,為自己心碎了兩秒鐘後,冷靜開口:“逆行性遺忘。

具體的我不是很清楚,我接手的時候你都快醒了,身體情況可以,但這一方面不太好。

我本來擔心會影響你以後,無法形成新的記憶,或者容易遺忘之類的,好在沒有。

這一年你在哪我雖然不能確定,可我猜想這應該是受了外傷後的一種自我保護機制,身體幫你忘記了,也許是因為……這段回憶不怎麽好?”

盡管有些說不通,畢竟再不好,形成那些傷疤的日子應該更難熬,他卻依然記得。

奚清楷沈默了一會兒,把電話掛了。

氣得他心情很不好,說真的。

對方掌握的信息,全是已知的。

逆行性遺忘,心理學上講是Retrograde Amnesia,跟記憶好壞沒關系,忘記了就是忘記了。

現在的情況好像是,有人刻意不想讓他記起來。

身邊原先的助理之一被調走,處理完何氏的事就離開了,原因是什麽家裏有急事,需要在離家近一點的分部工作。

奚清楷不太記得起他姓什麽了,但那個助理的處事風格記得很清楚,沿著這條線回憶起了青年的臉,緊跟著而來的是一道飛速的閃回。

他在的那個場景……奚清楷確定,他見都沒有見過。

給人的感覺是撲面而來的灰暗陳舊破敗。

他緊閉的眼覆又睜開,眼底劃過一絲若有所思。

既然都是這個人引起的,直接去找她應該會快一點。

反正再怎麽不濟,也不可能是他們曾經相愛了成家了這種老套的戲碼。

他對自己的審美有信心。

最主要的是,那時候只要神智正常,想得都會是扒著懸崖的縫爬出去,傻逼才分心談什麽情愛。

也許他們結過仇,或者她救過他,都有可能。

奚清楷想著,總得解決了,這件事。

要是錯過這個村沒這個店,他只能把那個混蛋押過來親自拷問,不怕耒沙不開口,怕就怕他倒不出什麽來。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手下找到她住址前,他們又一次碰面了。

在相當無意的情況下。

兩次。

那天虞安跟著做一個新項目。

早上上班前匆匆忙忙分別給弟弟妹妹打電話,給虞顥打得時間尤其長,反覆確認了好幾遍他這次參加了體檢、指標正常、覆查也會去……虞顥在電話裏拖長了音,說求你了大姐,我要上體育課去了好嗎,大早上的你抓緊時間多睡會兒吧!

電話被單方面掛斷了。

虞安頭疼地趕到了公司,只來得及買了一杯豆漿,早飯都沒吃,但也不怎麽餓。

路上被通知說直接趕到越荔路的會金中心,因為她經常踩著點打卡,組長已經習慣了。

她看文件很快,飛速的翻電子文檔,把關鍵詞一一掃到心裏,連甲方的名字都略過去了。

這次是跟著去談判的,聽說對方還同時跟業內他們的競爭對手講條件,搞得局面很僵。

不過再僵,應該都比不上她僵。

冰涼的大理石地板、透明的窗格裏映出虞安木然的神情。

VIP電梯門口的人,讓她突然有了拔腿就跑的沖動。

想一想艹了,誰他媽該跑啊,虧欠了的人是他不是她,當初他弟親口說的,他們以後早晚要斷,早不如晚,希望她有點自知之明不要再拖他後腿。

虞安想確認,轉頭奚清楷不帶溫度地掃她一眼,問說你是哪位?彬彬有禮到令人覺得好笑。

虞安昂首挺胸地和往外走的人擦肩而過。

奚清楷走到大門口,上車前突然問林助:“今天裕美的case是陳醒然負責?”

“對,”林助幫他開好門,答道:“趙副總和他一起,跟兩邊都在接觸,華戌這邊跟我們合作可能更適合些,但價格要高一點……”

奚清楷低頭看了看表,淡淡道:“改下行程,下午的讓盧羽自己去,明天交初案就行。

問下他們倆,我要去旁聽。”

林序冷靜道:“好的。

您可以直接上去。”

這……問個xx。

誰還敢攔著你不成。

華戌跌破了眼鏡,沒想到霂遠重視到這個地步,心情覆雜地覺得自己應該可能貌似被重視了,以及大概涼涼了。

本來談判桌上有僵持是正常的,兩位副總和麾下至少還願意磨一磨雙方的訴求,談到冰點的時候大不了大家出去抽根煙、喝杯咖啡回來再繼續。

現在倒好,這個看起來年輕優雅到有點邪性的人往主桌悠悠一坐,也不大說話,任各種提條件,只微微帶笑看著,不像要參與的樣子,既不讚同也不反對,只是用眼神鼓勵你繼續。

跟特麽看傻子一樣。

弄得霂遠這邊也跟著改了風格。

說實話,看著瘆得慌。

中場休息的時候有同事推了一把她,說小虞,你不出去透個風吃個飯?

虞安垂眸盯著文件,分明覺得上面的字好像都要飛起來了,飛進到空中,她用意念把它們摁回去,冷靜道:“不了,早上吃太飽了。”

話音剛落,一陣‘咕咕’的聲音就這麽響起了。

會議室本來就又大又安靜,要討論的說話的全出去放風了,感覺墻都在幫她回蕩著肚子叫的聲音。

從奚清楷進來那一刻開始,虞安維持著面無表情維持了四十分鐘,現在終於有點接近崩潰了。

她也沒有捂肚子,在眾人的側目下道:“不好意思。

我飽了偶爾也會這樣。”

無論是同事或者對面的人都沒多說什麽,大家繼續埋頭各做各的事。

只除了一位,始終不鹹不淡地盯著她,若有所思地問:“這位小姐,你姓什麽?”

我姓你爸爸。

虞安深覺自己修養實在是好,於是笑不露齒地對上男人的眼神,惜字如金道:“虞。”

“哪個yu?”

奚清楷薄唇微勾了勾,黑眸裏漾起一瞬笑意:“於無聲處聽驚雷,還是,虞美人的虞?”

虞安無話可說,也看著他,直到笑了:“你猜呢?”

對面那個人鼻子眼睛哪哪都是他,但神態發絲穿著說話哪哪都不是他。

當然,從他說出那句話那天起,她知道什麽是劃清界限。

虞安本來就在等著這一天,就像等第二只靴子落下。

何況經過那一刻的心悸,虞安當時就想,怎麽都好,只要他活著。

她只是沒想到,過後的日子能變成那樣。

像一顆蘋果,表面刷了漆,看起來是好的,裏面卻一寸一寸地被腐蝕著爛透了。

朋友和虞顥虞孟清都不再提那個名字,慢慢地看她一切如常,覺得失戀就這麽過去了,倒也挺好。

除了她自己知道,其實不太好。

奚清楷沒再回答,轉過了眼,和身邊人低聲討論起公事。

過了大概十五分鐘,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門,三個秘書送來了足以擺滿一長排的精美食盒。

打開裏面的食物還冒著熱氣,是粵式點心,腸粉、蝦餃、黑椒牛仔骨、奶黃包、鳳爪之類的……一式三份。

林助在問詢的目光中舉了舉手機,不好意思的笑了:“我訂的。

大家都辛苦了,算是填點肚子吧。

等徹底結束了霂遠再正式宴請大家。”

氣氛活躍了一點,虞安實在被味道熏得頭暈,轉身出去找廁所了。

洗完手和臉,她無精打采地吹幹手才踱步出比她家都幹凈華麗的廁所,迎面撞上一個男人。

額頭碰到對方胸膛處,烏木沈香的味道同時接近清香辛辣,一瞬間包裹住她。

虞安剛要道歉,下意識覺得這味道熟悉,擡眼就看到奚清楷垂眸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對不起。”

虞安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三個字,繞過他就走。

“真不餓麽,這可是場持久戰。”

奚清楷靠在女廁門口,垂首點了煙,明明是正經的問話,清雅白皙的模樣,卻硬是被他問得誘意十足。

虞安腳步一頓,大踏步地離開。

她撐到了這一天結束,下樓的那一刻真想對自己抱拳叫聲壯士。

那首歌怎麽唱得來著——虞安插上耳機,哼了出來,讓蒼天知道,我不認輸!

回家前被林瑜雯一個電話叫出去,夜場撩人吵鬧,正符她的心意。

最好音樂勁到搖晃地板才好。

虞安點了十杯酒,烈酒,統統擺到自己的範圍內,阻止西施下手:“你今天別喝了,我要放縱一把,你負責送我回去。”

西施眨巴了下眼,眼波流轉地妖嬈動人,靠上她蹭了蹭:“寶貝兒,你要不要把你的工作套裝換了我們再說放縱的事?”

虞安穿得就像每一個會在28歲結婚、30歲生娃、按部就班又乖巧的女白領一樣,薄襯衫外面一層厚針織毛衣,襯衣領翻到外面,下身一條煙管褲,外面套一件深色大衣,正經得分分鐘要上臺代替鋼管舞女郎來一首《感恩的心》。

她憤怒地把西施推開,從鼻腔深處不屑地哼了一聲,結巴道:“你,你懂什麽……這就正、正到深處,自然騷!”

西施臥槽,心說這真是醉了啊。

虞安撓了撓臉,晃一下昏沈的頭:“不說了,我……我去上個廁所。”

西施剛要陪著一起去,虞安把她推開了:“幹嘛你,看不起我?!”

虞安力證自己很清醒,走得雄赳赳氣昂昂,拐上了二樓廁所。

她一推開門,咦,馬桶呢,房子怎麽這麽暗,就一點溢出來的彩光。

再低頭一看,咦,地上怎麽跪了個人,扭頭看她……哇,還是個美女。

楚楚可憐的,哭得好像眼線花了。

虞安把門合上,搖搖晃晃走過去,蹲下來,用袖子替美女擦了擦眼淚,嘟囔道:“哭啥,沒馬桶就用杯子啊,一個不夠用兩個!”

顧一心是演員,二線左右。

她上個月借著和老板去酒店大堂談一個電視劇,剛好遇上了他。

顧一心和團隊都真的心一動,借著霂遠的這位掌舵者小炒作了一回,本來想著名字和照片都馬掉了,大眾猜不猜得到不關她的事。

但直接被人挑上了門,資源被抹了個幹凈不說,最近這兩周身邊只有出價碼買她一夜的,原先追著她跑的富二代或者三代全都不見了蹤影。

她公司的老板親自領來給人道歉,男人長腿交疊懶懶靠在沙發上,慢條斯理道,要道歉也行,跪下喝三杯酒,磕兩個頭就行。

本意是想讓她陪一晚的。

但他當時就笑了,用手帕拭去酒瓶上沾染的暗紅色酒漬,身形修長,容貌頂端的惹眼,唇形翹起來時的弧度讓人禁不住想象傾身一吻會是什麽滋味,這樣漂亮到吊詭的存在,說話卻像在溫柔裏含了一把匕首,送入她心臟。

“我怕臟。”

酒沒喝完,剛跪下,就有人闖進來了。

虞安看不清黑暗裏還坐著人,但看見了墻上嵌著的麥克風,於是安慰完美女有瓶子後,又爬到了沙發上,沙發的觸感其實不太對……好像有點硌人,她也沒心多管,拿下麥克打開清嗓子:“我!給大家唱一首歌!”

她動作有點大了,失去平衡之下跌坐到一個溫熱懷抱裏。

極度的寂靜裏,有一道聲音似乎在問,什麽歌。

虞安語氣堅定:“猛龍過江!”

作者有話要說:奚清楷:旁友 你坐我腿上了Ch.32

英華的老板姓趙, 看到自家藝人和奚清楷上新聞的那一刻就知道完了。

錢沒戲了, 還惹了一身騷。

誰不知道無論當年還是現在, 奚清楷都習慣深居簡出, 甚少在媒體前拋頭露面。

圈子裏大小宴會不見人, 神出鬼沒的要命。

這夜場也是他家的,三樓清空,就是為了今晚道歉。

令趙煜沒想到的是, 對方還真的答應了。

結果又出了幺蛾子。

趙煜冷汗刷地就下來了,他望過去,見男人隱在暗處, 偶爾閃過的燈打在他面上,鼻梁上架的眼鏡後是深不見底的黑眸, 奚清楷輪廓本來就深, 笑起來眼裏也是看不分明的淡霧,遑論面無表情的時候,誰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奚總, ”在角落裏沈默的一個屬下站了起來,朝奚清楷走去,恭恭敬敬一低頭, 伸手就要把開始引吭高歌的女人拉走:“抱歉,剛剛進來的時候我以為是認識的……”

屬下碰到虞安的衣角前,奚清楷直接拂開了他的手。

“出去。”

在場幾個人皆一楞。

奚清楷眉心皺一皺, 語氣暗下來:“要我說兩遍?”

他說話的時候,有人正側躺在他的腿上, 聲嘶力竭地吼著:我滴老父親——你現在過得怎麽樣——我滴老父親——你是否還會想起我——好久沒有~~~~~~~~收到你的信~~~一邊唱還一邊蛙狀蹬腿。

蹬腿也蹬得也真情實感。

全場都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原來他喜歡智障……不,又傻又天真的。

靠,路線走錯了。

趙老板懊悔不疊。

心想這類型的他公司裏要多少有多少,早知如此……哎!

等所有人退出去後,虞安恰好唱到高|潮結束,哼了一聲,啪嘰翻了個身。

奚清楷坐著的沙發和玻璃茶幾之間幾乎沒有縫隙,只要她跌下去,額頭逃不過遭殃。

在一切發生之前,奚清楷已經俯身飛快將人撈起,大掌溫熱地托住她的後腦勺,小心翼翼到幾乎溫柔的將她重新放回來,幾乎像是某種條件反射似的反應。

就像類似的事,早已做了成千上萬次。

奚清楷也微楞了楞,眼神覆雜地垂下眼瞼,恰好對上她徐徐半睜的眸,水光瀲灩又很是朦朧,看起來就不像清醒的樣子。

虞安覺得嘴有些幹,忍不住伸出粉色舌尖在唇廓勾了一圈,潤一潤,但還是幹渴的要命,她只能郁悶地抿起溫軟紅艷的唇,擡眸幽幽看向他:“你為什麽又來了。”

他們頭頂有一扇小窗,很小,鉆不出一個三歲孩童,但足夠讓月色斜入。

以往都有的,今晚難得沒有。

窗外和窗裏,只有綿長無盡的黑夜。

是不是,今晚有些不同。

也許。

奚清楷的指腹有些冰冷,緩緩地點在她眉心中間那刻,虞安就不願意了:“冷。”

她模模糊糊地說道。

“什麽叫又?我什麽時候見過你?”

奚清楷眼眸沈沈,看不清情緒。

虞安已經醉得不在人間,歪著頭,以便更清楚地看見他,笑了:“一周三四次呀。”

一個呀的尾音拖得清脆又軟綿綿的,好像孩童撒嬌。

雖然是說瞎話,但莫名地,叫人並不厭煩。

奚清楷不自覺地也放松下來,斜倚在沙發背座上,垂頭看著她,眸中倒映著她桃花似的頰上飛粉:“三四次?在哪?”

虞安嗯了聲,擡手咬了咬指甲,說,夢裏啊。

良久,她見他不再說話,忍不住捏了捏男人臉頰,賭氣似的抱怨:“你在夢裏也是一樣討厭。”

夢裏,虞安又走馬燈般過了兩個很長的年。

是春節,第一年虞顥不在,在醫院;虞孟清不在,喜歡她的班主任知道她家情況,特地讓她去自己家過年。

第二年虞顥終於在了,虞孟清也在,他們一起做了七個菜,可是發布了禁煙花炮竹的規定,他們只能坐在沙發前規規矩矩看春晚。

小品不怎麽好笑,但虞安笑得眼角都有淚意,最佳捧場王。

滿世界都洋溢著喜氣的春節紅,燭火點亮了全世界。

她卻看到,在人群裏的自己,是一抹灰色。

第二年的春節,滿城花落。

粉色的不知名花瓣簌簌落了一地,被行人踩到泥土裏,不知來年還會不會遇見。

* * *

虞安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帶著宿醉後頭痛欲裂的難受。

她抱著腦袋啊啊啊喊疼疼疼,林瑜雯氣得一巴掌打她屁股上:“活該!你他媽也太丟臉了!跟人家跳鋼管舞的搶C位,把你牛逼的哈???”

虞安抱頭鼠竄,竄進廁所前探出頭來,誠摯道:“我天生應該進演藝圈,可惜沒人捧我。”

林瑜雯咬牙切齒地朝她飛了個枕頭:“演藝圈?我看你適合到三國演義裏專門負責給人送花圈!” 虞安縮起腦袋,把廁所門關緊。

這是西施前年在申城買的Loft,雖然位置偏了點,但她花了大價錢在裝修上,一層大一些,二層基本只夠放一張大床。

整體風格溫暖又精致,能看出來是花了心思的。

洗手臺被瓶瓶罐罐堆滿了,虞安一邊刷牙一邊輕笑了笑。

她早就不在那個地方工作了,跟家人也斷了聯系。

但是一切還是朝著越來越好的方向走去。

猴子也成了武館的館長,紅火的一個月能賺她半年的錢;歪脖正上上個月還升任總監,把他們叫回去專門請了頓好的,光羊肉串點了一百二十串;狗成找了個溫柔嬌俏的女朋友,廚藝比他還好,兩個人把家裏小餐館的分店開到第三家了。

世事更疊變遷,免不了的。

能這樣變,真是她的福氣。

虞安很滿足了,她希望他們很幸福很幸福,連著她的那一份。

洗漱完畢,她套上以前留在西施家的衣服……雖然是條裙子。

好在西施什麽都沒有,褲襪多得像小山,隨便抽一條厚的套上了急急忙忙要走:“西施,我剛才看錯時間了,要遲到了,先走了哈,那些衣服你幫我丟洗衣機吧,我……”

西施正趴在小陽臺上看風景,也不知道聽沒聽到她說話,總之沒應。

虞安也不做無謂的努力了,嘆了口氣,低頭套靴子。

“唉!哎哎哎臥槽——”西施忽然把手擺成了風扇,讓她過去:“虞安,那特麽好像是找你的?!”

虞安鞋都穿好了,這短靴小一號,很難提的,她有點左右為難,沖西施道:“什麽啊,你直接說咯!”

樓下銀灰色的跑車每一個細節都寫著‘我超他媽貴’,來來往往的人不停回頭張望。

主要是,跟她這個低調實惠的白領小區也太格格不入了一點?

叮咚。

門鈴響起。

虞安這下也不為難了,當機立斷沖她喊了聲:“沒事我就先走了,好像有人找你,出來看看啊!”

她拿起放在鞋櫃上的紅豆面包,叼在嘴裏把門開了:“找林——”

身後西施那聲我x你別開堪堪卡在了一半。

虞安就像每一個死機的電腦,只有紅豆面包掉了。

然而還沒掉成功,門外的人順手從半空中接住,重新放到她手裏。

男人長身玉立地站在門外,擡眼溫文爾雅道:“你不上班嗎?”

虞安:“……上啊。”

“那走了。”

說完他自然地握過她手腕,力道不輕不重,足夠拖動她,又不至於勒得生疼,理所當然又幹脆地把虞安帶了出去。

虞安重啟了一遍,用力掙開他,有些急眼了:“不是,奚總,你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奚清楷本來因為手中一空,心裏正不舒服,聽見她這句話反而收回手笑了笑。

“對。”

狹小的過道內,他看起來比平時還要高上一點,極具壓迫性,語氣卻頗有些漫不經心的意味。

“是有點問題,以前發生過意外,忘了點事。”

虞安幾乎要笑了,覺得有些悲哀:“都多久了,你不能換個說辭嗎?”

奚清楷眼眉淡淡一擡:“看來你是認識我。”

“那這段時間,還得麻煩你了。”

奚清楷摁下電梯,等燈亮的一剎,將人拉進了電梯。

語氣完全不像是要麻煩別人的意思。

“昨天你吐我的那一身,荼毒我耳朵的一個小時,就算我付的錢了。”

他大概是要去公司的,一身西裝,勾勒出的身形不自覺地帶著禁欲的誘惑。

虞安無心欣賞,腦子裏混亂的就像線團,她已經無力分辨是真是假了,只是不想再踏一次深淵。

手機鈴聲恰好響起,她看到來電顯示是祝亦。

如臨大赦。

虞安飛快接起:“餵?我在禦安小區,林瑜雯家,你來接我嗎——”

嗎字還沒說完,她的手機就沒了。

擡眼,男人垂眼把通話已然摁斷。

“奚清楷!”

虞安也火了,話音剛落,就被奚清楷閑閑上前的兩步堵到了邊角。

“哎。”

他聲音微啞,右手將她一縷黑發放到耳後,垂眸看她,聲音很平靜:“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接別的男人的電話。”

像是有些疑惑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奚清楷唇角微勾,突然想到了什麽:“我們是不是做過?”

作者有話要說:以後是雖然不太清楚我們發生過什麽但我弄清楚後你再走的日常。

謝謝。

☆、Ch.33

許西朗第一次等人, 還等了一個半小時。

他撐著額頭, 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搖晃轉悠, 時不時擡腕看一眼表。

能讓他等到這個點的, 自然不會是常人。

許少爺自從上次在店裏‘驚鴻一瞥’見過奚清楷後, 很長時間裏真是意難平。

他怎麽都想不通,兄長父輩裏那個賊牛逼的笑面虎一向都人五人六的,怎麽就給淪落到那個地步去了?一想到那一晚, 許西朗就能想起……那一身休閑服是真的破!他媽的這偶像的腿也是真的長!

讓他來鍛煉,跟奚清楷……

許西朗意興闌珊地想,這是為了送人頭嗎。

他心念一動, 準備摸出手機來打一局,哢噠一聲, 身後的門被人推開了。

正值午後, 陽光細碎耀眼地從窗裏魚貫而入,男人正好逆光而來,步子閑適, 貼身剪裁的料子極上乘,他拉過椅子,徑直坐下。

“小許總。”

第二次被清冷的聲音叫他時, 許西朗才從來人的內斂淡漠中完全回過了神。

“奚……哎,還是叫您偶像吧,”許西朗笑彎了一雙桃花眼, 瀲灩中透出一點玩味來,眼神往男人的鎖骨上不著痕跡的滑下:“您是覺得熱嗎?還是這有蚊子?”

襯衫第一顆扣子是開的, 鎖骨隱隱斜飛沒入,Dior Homme的黑色瘦窄勾人穿在他身上最適合不過,更不用說點睛之筆的牙印與深色的痕跡了。

奚清楷眼風都沒動一下,啪地一下把文件就撂出去,滑行了好一點距離才停住,許西朗的眼神也不由停了幾秒。

聽見他說:“小許總,我交人沒什麽規矩,有利可圖即是規矩。

正事以外,我沒什麽可談。”

奚清楷這人或許有一萬個缺點,但有一點,無論他心情是好是壞,說話時都能客客氣氣的,哪怕下一秒要在人咖啡杯裏下毒,也絕無例外。

有話講伸手不打笑臉人,奚清楷從三教九流裏爬上來,最是清楚面具的帶法。

到如今,即使含著笑意,也像藏了砒霜似的令人後脊發冷。

因為他的眼睛是冷的。

那股寒意收在黑眸裏,許西朗敏感地發現自己大概是越界了。

這個敢給奚清楷在公事前種草莓的人,不知道還健在否。

許西朗心情覆雜地想。

* * *

健在。

活蹦亂跳。

氣得想給人燒香。

但虞安還得上班,所以她暫時按下了這股沖動。

等到了中午才沖進廁所給西施打電話。

“餵!你上午是不是知道那是誰?”虞安撓著廁所門,陰沈著小臉問。

“不……不是,我真不知道他會到家裏來。

昨天晚上你不是喝得醉醺醺嗎,我上去找你找了一大圈都找不到,後來看見你不省人事的在他那來著。”

西施剛開始的語氣有些沮喪,到後來提高了音調:“你還說呢,怎麽會人剛好就跑他那去了?你的腿帶你去的還是腦子帶你去的?” “……我也不知道。”

虞安頭痛萬分地低低道,試圖回想起到底怎麽犯的錯誤,腦海中卻始終縈繞著他的一句話。

“西施。”

虞安閉了下眼,話在喉頭滾過三圈才得以出口:“他說他想不起來發生過什麽了。”

“??他之前不是騙你的嘛,回去什麽都記得。”

西施呸了聲:“你腦子給我拎清楚一點,別在一個糞坑裏跌兩次,聽到沒?”

虞安應了聲,掛了電話。

洗把臉準備去食堂吃午飯,但計劃卻被電梯門外的人打斷了。

對方的身板高大魁梧,她隱約記得見過。

下一秒,對方朝她微一點頭,掌心朝上做了請的姿勢。

“虞小姐。”

虞安記性不差,她在回答前便想起來了,即使他長了一張過目即忘的路人臉,但這人斷眉上有一道微小交叉的疤痕,她那時跟他弟弟談話時,這個手下就站在他弟弟身後,她目光不知往哪裏落,只好看著他。

這人的胳膊和大腿能趕得上她腰粗,虞安看了他兩眼,緩緩吐出一口氣,率先丟下他朝公司通向車庫的後門走去。

車門拉開,耒沙坐在後座,眉眼輪廓深邃,膚色偏深,依然是一個過分燦爛的笑容,友好地像是多年故友見面。

“小虞,你來啦?還沒吃午飯呢把?我帶你去一家好地方……”

“不必了。

奚先生您有話直說。”

虞安坐到離他最遠的座椅邊緣,把門重重一關,淡淡直視著他:“如果還是關於你哥的事,那我們沒有什麽好談的。”

耒沙還是笑著,即使笑淡了些:“你打定主意,要出現在他附近了是嗎?”

“我說,您大概也是經歷過風浪的人了,或許還有,死裏逃生那一類的?”虞安往背椅上慢悠悠一靠,垂眸的瞬間銳光乍現:“如此的話,我真的很好奇,您的格局怎麽會這麽小?天天跟這上演家長裏短的狗血戲碼有意思嗎?我鐵了心要傍大款——還是一個我幫過忙的人,我有一千種撒潑打滾的方法,就算你說把我發射到天涯海角,只要我還有一口氣,爬都會爬回來讓他還人情。

但我沒興趣,你聽懂了嗎?不是因為我不愛錢,是因為我還想給自己一點面子,把記憶裏那個人留住,當他是真的存在過,也不枉費我認真一場。”

虞安一口氣說完,唇角微疲地提了提:“他當過顧凱,但他不是,也不會是。

到現在還在騙人的人,用那麽拙劣的借口——”

“哪個?”

耒沙突然開口問道。

虞安頓了兩三秒:“說忘了。”

全忘了。

好的,壞的,動蕩的飄搖的,安穩的喜樂的,每一個細節都模糊,忘在了昨天。

他一開始用來搪塞她的借口。

虞安是覺得真的好笑,連借口都懶得再想了,她真的無話可說。

耒沙卻是看了半天她,之前那笑的意味變得覆雜了些:“如果他沒騙你,你會回去?”

虞安安安靜靜地看著前方,很久,平淡地搖頭。

“不會。”

從顧凱兩個字從他嘴裏開始就不會了。

虞安沒再等耒沙說什麽,開門下車,瘦削的背影裹在套裙底下,走出一百多米,大概是高跟鞋磨得不舒服,她便脫了鞋,拎在手裏繼續往前走。

耒沙在窗戶上一直看,直到她消失,他才倒在後座座位上,用手臂遮蓋住了眼睛。

他哥真的不能跟她,會出事的。

也許會到以命易她……

不,這一步已經走過了。

他開開心心的死裏逃生,知道兄長發生了什麽已經夠沖擊了,好容易安排好了一切,等著他回來,卻在那天讓他看到那一幕。

他哥在那個時候,甚至還勉強撐起了身子,手指很輕地撫過她的發際,眷戀與無奈似暗裏的一簇燈火,那樣清晰。

以命換命其實也不可怕。

怕的是,不值。

死的不值,人生的無限可能性,就那樣生生折斷,不會有半分重新來過的機會。

一個瘦瘦白白的普通人,拖家帶口的。

除非被下了蠱,否則耒沙半分也無法理解,奚清楷為什麽會孤註一擲地將從未有過的熱烈與深情投註在她身上。

曾經,耒沙以為不會出現在奚清楷世界的兩個詞。

他甚至告訴那女人他叫顧凱。

是啊,不是他身份證上的本名。

是母親的姓,是她起的名。

全鄉鎮都知道,染癮的老奚兩個兒子叫顧凱顧辭。

從踏離那一方土地開始,奚清楷仿佛跟顧凱再也無關了。

就像禁忌,埋葬著他們不堪回望的過往。

事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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