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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他不是周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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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曦光還未灑下, 吟風就已經和衣醒來。

她蜷在書房的小榻上,身上蓋著厚實的棉被。榻邊不遠處的爐子裏,炭火燒得紅彤彤的, 烘得她渾身都暖暖的。

小白貓不知何時斜躺在了她的腳邊,正呼嚕嚕地做著美夢。

她躡手躡腳地翻身, 生怕驚醒小白。接著揉了揉被小白壓麻的小腿, 又伸了個小心翼翼的懶腰。

還欲再賴床片刻, 屋外響起了篤篤的叩門聲。

老仆人輕聲問道:“時辰不早了, 小風姑娘你醒了嗎?”

小白倏地驚醒, 一溜煙鉆進了床榻底下。

吟風無奈地笑出聲。

末了, 依依不舍地鉆出被窩,朝外喊了聲:“醒啦,我這就來!”

周沈的宅子距離明德門很近,離京兆府和皇城卻有些遠。要趕去做廊食給早朝和上值的官宦們享用,就得比那些人更早些起來。

吟風原本做好了獨自坐馬車前往皇城的準備。

可當她收拾妥當推開書房的門後, 才發覺周沈早就站在府門跟前等她。

依舊著緋袍, 只多披著件玄色的披風。肩頭已積了幾片雪。

肘間還夾著一身厚實的裘衣, 見到吟風時,就朝她遞了過來。

“我起得晚了些,坐馬車怕是來不及, 騎馬快些。”

吟風低頭不語,臉色倒是紅了幾分。

分明是她起得晚了才對。

顧不上多說,她裹好周沈遞給她的裘衣,艱難地跨坐在了馬背上。

將將坐穩, 周沈便踩著馬鐙飛快地坐在了她身後。

他們之間的距離迅速縮為不到一掌。

吟風手緊抓著馬鞍邊緣, 後背亦挺地僵直。

可等到周沈抓好韁繩, 破風踏出第一步後, 那僅僅一掌的距離也在顛簸中消失了。

馬背極高,視線裏的場景又在飛速移動。吟風不由得驚呼一聲,險些沒能坐穩。

周沈放緩了馬速,視線垂在她手上的紗布,“手弄疼了?”

不待回答,他便又說道:“若是傷口疼得厲害,就不要勉強做廊食了。去找精膳清吏司告個假,讓他們先找個人替你。”

吟風急忙搖頭,燙了幾個水泡而已,本也不嚴重,休養了一夜已經好了許多。

待適應了騎馬前進的速度後,就能放松許多。

只是對話一旦停下來,吟風的註意力不可避免地落在自己背後。

雖有厚實的裘衣和披風阻隔,但仍能感覺到周沈懷中的溫度,以及他身上那股浸潤過濃茶的淡香。

吟風拼命找起話題:“對了,她……醒來了嗎?”

周沈便答:“已經醒來了,只是還要多休養一段時日。下值後,我帶你去見她。”

吟風楞了片刻。

周沈倒是神色如常,“她是我兄姊。”

兄姊,那便是兄長的妻子。吟風驀地想起昨日心頭泛起的醋意,臉色一陣羞紅。

原是她誤會了啊……

可吟風從未聽周沈提起過他的兄長,更遑論兄姊了。就連他府上也只有兩名老仆人常住,再沒見過他人。

聯想到前些日子還怕火的周沈,吟風便不敢開口問他了,恐揭開什麽傷心往事。

周沈卻是破天荒地主動說起家事:“十二年前,我兄長離開後,兄姊也沒了消息。直至昨日重逢,我才知她還活著……”

端王幾乎是一.夜難眠。

周沈這破宅子屋角房檐都似在漏風,熱了幾回湯婆子也暖不熱。躺在床榻上輕輕擡個腿,都要咯吱咯吱地響上好一陣子。

翻來覆去到天色快要亮時,才終於淺眠片刻。

可是很快,他又被一陣苦臭無比的草藥味熏醒。

端王氣急,皺起鼻子推窗看向對面的廂房。

身形佝僂的青年啞巴正低頭熬煮湯藥,文澤站在藥爐旁邊,一邊打著五禽戲,一邊叮囑著火候。

藥味從那爐子裏升騰起來,散至滿院子。

周府的老仆從給他們端來早茶,順道低聲詢問文澤,屋中病人是否需要忌口。

文澤嘰嘰呱呱說了許多,端王沒興致聽。

小廝立刻送來件披風,細致地圍在端王身上,勸道:“殿下,仔細著涼。”

喊了一.夜冷的端王此刻倒是沒急著關窗,反而靜觀許久,才闔上了窗框。

廂房長期不住人,只是一個關窗的動作,便惹得陳年老灰連同朽木渣落了一地。

端王嫌惡地皺起眉頭,問身邊小廝,“周沈來京多久了?”

小廝早年間就受命調查過周沈的身世背景,記得滾瓜爛熟,即刻答道:“周少尹隨同其父親周覆耘於十年前自京郊江陽縣搬來,置下了這間舊宅。”

“他這少尹也當了好幾年,俸祿還不夠修繕幾間屋子嗎?”

端王全然待不下去了。

外頭天色也漸漸轉亮,想來宵禁也該解除了。端王沒多想,抓起隨身玉牌便要離開。

將要推門的瞬間,端王身形一滯,突覺眼前靈光乍現,“你覺不覺得,那煮藥的啞巴,有些眼熟?”

小廝順著端王所指,自窗框縫隙偷偷窺視片刻。

他跟在端王身邊,見過的人和世面也不少,一時記憶混雜,沒能想起什麽可能的線索。

只端王越發狐疑地喃喃著小廝方才的話:“十年前,江陽縣……”

沈思片刻,他吩咐道:“去查查周沈帶回來的這二人,與他究竟是何關系!”

忙完京兆府的公務,周沈便叫上吟風回了宅子裏。

晚風拂過陰雲,灑下萬裏霞光。

甫一下了馬車,吟風便瞧見這般景色,不由得駐足片刻。

周沈卻是無暇欣賞,始終面色肅穆,憂心著兄姊宋氏的病體。

他著急踏進宅門,立刻便察覺到了異常。

廂房那頭出奇的昏沈安靜。

周沈並不常回宅子裏住,但只要他回來,宅子裏的老仆從註意到響動,必定會出門來迎。

更怪的是,兄姊宋氏所住的廂房,窗內一片漆黑。

倒是廳堂裏有燭火明滅閃爍。

仔細看去,屋前還有個黑影守候。只是那人背光立著,看不清面容。

周沈鎖緊眉間,與吟風眼神示意後,二人便改道走向廳堂。

待近些了,周沈才認出廳堂門前站著的,不是別人,正是端王隨身帶著的小廝。

那廳堂上座自然也正是端王。

堂下跪著四人。後面兩人是自己府上的老仆從,前頭則是那佝僂的青年啞巴和早早下值的趙士謙。

不知因何出現在了自己府上。

一旁的文澤攙扶著虛弱的兄姊,神色一片肅穆。

眾人聽見腳步聲傳來,齊齊轉頭看向周沈和吟風——

端王輕擡目光看向周沈,聲音低沈慍怒,嘲道:“你倒是真沈得住氣。”

見此情形,周沈心中大致有了數。

他不卑不亢地朝端王作禮,沈聲問道:“殿下,這是在責怪卑職招待不周?”

“別兜圈子了,”端王站起身,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帶回來的這二人,與你究竟是何關系?”

周沈未有猶豫,“是我的家人。”

吟風垂著頭,視線暗暗瞥向高高在上的端王,又側向周沈。顯然不明白,只是兄姊而已,為何要像審問犯人那般興師動眾。

端王沈聲:“你父親周覆耘分明只養了你一個,並無別的兄弟姊妹。自江陽縣搬來不久,你父親就已重病離世。這女人,算你哪門子家人?”

吟風腦子裏嗡嗡直響,倒是周沈格外沈靜,似乎早就料想到這一日遲早到來。

她分明記得,周沈與她提過:他的家人是遭了火災亡故的,並不是生病。

她看向周沈,心中滿是訝異。

端王所述之情況,乃周沈科考前就已報呈給禮部的考生文書。

上溯三代族譜,都曾詳細記載。皆有跡可循、有證可察,絕不可能造假。

除非,族譜是真,人卻是假的。

端王一雙鷹眼盯在周沈身上,銳利至極。

他斷然道:“你不姓周,你該姓蘇才對。”

周沈啞聲,對端王的論斷並未有反駁之詞。在旁站著的宋氏卻是幾次三番想出言相護,都被文澤攔住。

隨著這番論斷一同甩下的,還有一份殷紅的婚書和一卷陳舊的卷宗。

這其中的婚書,宋氏一眼便認了出來。

本就煞白的臉色越發透明,淋漓的冷汗順著額角淌下。即使有文澤攙扶,她也全然站不住了。

虛軟的腿腳拖累她跌坐在地上,只一雙手還餘了些氣力,將那文書從冰冷的石板地面上撿了回來。

她竟異常珍視,拂去灰塵,便藏在了懷中。

端王冷冷陳述,“這份婚書,是從江陽縣令那借來的,新郎是當年的太醫,蘇汲;新娘是江陽宋氏的女兒——宋縉?本王沒說錯吧?”

說到“宋縉”二字,端王已將目光對準了癱坐在地的女人。

那宋氏將婚書視若珍寶的動作,已經算是默認。

新人結緣,須備兩份婚書。

一份留在新人手中,一份遞交縣令,由官府認定這段婚姻後作為憑據保管。

宋縉手裏的那份早在當年蘇、宋兩家決裂時被撕毀。江陽縣官府裏的這份卻是成色如新,一如當年。

她無法自抑,任由自己陷進那段悲苦的舊情。

還有宋縉帶著的啞巴青年,端王只走近了幾步,問道:“你還記得本王嗎?當年,蘇汲來給本王瞧過幾次病。你這藥童,也給我煮過幾回藥呢!”

啞巴伏在地上,不敢反駁一言,連肩頭都怕得發顫。

文澤攥緊拳頭,恨不能上前打他一頓。

另一份卷宗也不陌生。

端王將它砸落在地面的瞬間,還在前頭跪著的趙士謙便已沈不住氣,分外難堪地側過臉,喃喃道:“對不住了……”

吟風隔墻聽趙士謙說起過一二,記載的正是江陽縣蘇氏醫館那樁失火案。

端王不再管宋縉,將早就難以壓制怒火對準了周沈,恨恨道:“蘇氏醫館這場大火,自屋後燒起來。當家的蘇郎中連同妻兒,三人皆葬身火海。僥幸活下來的,只有住在前廳的周覆耘父子。”

“這蘇汲的發妻,與周覆耘的兒子,到底該算哪門子家人?”

周沈垂眸,端王接連的實證相逼,他的身形險些渙散下來。

他抵死咬牙,終是撐住了。

只是一瞬的破綻,便被端王拿住了軟肋。

堂上的聲音越發咄咄逼人,“周覆耘身負功名,多年教書育人,桃李遍天下。卻偏偏躲進醫館做賬房先生。那都是因為他親生兒子天生體殘病弱,只有蘇氏醫館願意為他診治!”

可眼前的周沈身體健朗,並無疾病纏身,更沒有肢體殘缺之處。

那也就是說……

那場火災,活下來的並不是周覆耘父子,而是周覆耘和蘇郎中的小兒子、亦是太醫蘇汲的親弟弟。

他不是“周沈”,該是蘇沈才對。

“看來殿下將一切都查清了。”

他曲了膝蓋,跪拜在地,以平頭百姓的身份朝端王行了跪拜大禮。但神色裏分明沒有半分畏懼之意。

依舊不卑不亢,依舊鏗鏘有力——

“那殿下可有查清,當年蘇氏醫館的火,究竟是因何而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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