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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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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標志性的建築物,大多都會有著廣闊的地下空間;而這些地下空間,又多數會被用作監獄——這已經成為如今法國建築物的常情了。

這些監獄其實大多數空間都派不上用場,因為除去絞死的和短期的,長期關押的犯人其實也就那麽多。監獄越多,犯人也就越分散,所以在艾斯被關進司法宮的這段時間裏,他其實並沒有遇到過什麽獄友。

甭管這是因為他的謀殺罪名而讓獄卒有意識地隔開他和其他人的,還是因為他即將上絞刑架,實在沒有讓別人認識他的理由,總之是在某種程度上方便了艾斯的小動作。只需要用荷魯斯之眼制造出某種幻象,就可以毫無顧忌地離開這裏——畢竟再怎麽說,監獄也不是什麽會讓人感到舒坦的地方。

然而今天的艾斯狀態卻不怎麽好,甚至到了讓他無暇再做這些小動作的地步。精神力和魔力都幾近幹涸,藏在指間的綠寶石也只剩下一粒……這些還不算什麽,只要有充分的休息就可以解決,可是那縱橫交錯在胸膛後背的六道鞭痕,卻是他實打實地承受下來的……

縱然感覺不到疼痛,艾斯也能清楚地感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獄卒卻並沒有把他帶到之前的牢房,而是將他帶到了另一個地方,打開嵌在地上的蓋板,準備拖他下去。艾斯拒絕了這種行為,挺直脊背自己走下臺階——而在頭頂蓋板剛剛合上的時候,他便迫不及待地捏碎了最後那粒綠寶石,借助荷魯斯之眼轉化成能量緩解精神的疲憊。

下一秒他就癱軟在床|上,放松了精神力的封鎖,任憑疼痛如潮水般瞬間席卷了整個感官。

饒是艾斯定力頗佳,在這一刻也禁不住疼得想罵娘。他是做好了接受疼痛的準備,可是他沒想到那劊子手居然下手那麽狠!在瑪瑞斯大陸上的時候他也見過用鞭子做武器的劍士,閑時也同幾個貴族魔法師“交流”過鞭子的某些用法……當看到那條鞭子是從水裏拿出來的以後,艾斯就不禁提起了戒備;而當他看到那條鞭子上居然還墜著羊骨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一次非得先拿出百分之百的演技感動劊子手不可了……

鞭子本身就足夠可怕了,而加上了某些零碎小部件的鞭子有多可怕,只要看艾斯身上如今交錯縱橫的恐怖傷痕就能明白了。假如讓劊子手繼續下去,恐怕等不到他上絞刑架,這具身體就要在刑訊室裏玩完了——而假如他當時沒有那麽當機立斷,封鎖了自己的觸覺感受,恐怕別說是裝作聖人一樣地演戲了,當場就會疼得把整個刑訊室的人都幹掉吧……

……嘶,真痛……

在冰冷的床鋪上毫無形象地躺了一會兒之後,艾斯終於適應了劇烈的疼痛,強迫自己進入了冥想的狀態。使用過大規模的精神魔法以後,他的精神力雖然險些被抽幹,卻也並不是沒有好處的。此前他的精神力一直維持在魔導師的巔峰,雖然沒有下落過,兩年間卻也沒有多少增長……然而這一次的冥想卻有些不同,艾斯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精神力仿佛突破了某種看不見的壁壘,隱隱觸摸|到了更高的境界……

不僅精神力有所增長,連魔力也有所提升。綠寶石的身體本來就有著強烈的親光性,不然也不可能在當初艾斯的一念之間就可以用出聖光術。魔法元素是無處不在的,卻也有分布多寡的區別,在這樣暗無天日的地牢裏,光元素本來應該是極其稀少的,然而艾斯的受傷卻仿佛打開了身體的某道閥門,對魔法元素的吸引力瞬間增高了數倍,艾斯在這裏冥想一會兒,所恢覆的魔力竟然並不比在外面要少!

光系的魔力隨著血液在身體中緩緩流淌,迅速修覆著受到損傷的組織。而那道僅僅出現過兩次的奇特力量也悄然從胸間出現,在傷口上盤旋著。

沒有艾斯的指揮,魔力的修覆就只是簡單地加快細胞的自愈而已;而那股奇特的力量卻根本無需艾斯的指揮,便橫沖直撞地湧|向了他的傷口。強烈得幾乎蓋過了疼痛的麻癢便瞬間傳來。艾斯忍不住抓|住床板,痛苦地弓起身來——他幾乎要咆哮出聲,卻硬生生將痛吼咬在了口中。

麻癢的感覺持續了沒有多久,艾斯卻感覺自己仿佛在地獄煎熬了一個世紀。等到他終於滿身大汗地回過神來時,那股來自克洛德的力量已經真正地煙消雲散,而他身上的傷口也再也感覺不到疼痛,只剩下了一道道刻骨猙獰的疤痕。

艾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等他想出個什麽結果,頭頂的蓋板便被人打開了。艾斯立即撤除了幻象,擡起頭來。頭頂傳來了低聲交談的聲音,緊接著火紅的燈光便透了進來,一個人影提著風燈拾階而下,蓋板隨機又被人蓋上了。

遮到腳面的黑袍、做工精良的靴子、緊緊遮住樣貌的風帽……克洛德這身打扮就仿佛來自地獄裏的一道魘影,虛幻到讓人無法相信真實存在。

啊……用不著去想究竟是怎麽回事了,罪魁禍首已經來了。

艾斯撐起手臂,坐了起來。他打量著克洛德,而克洛德也從風帽下面一直打量著他。風燈的光芒投射|到四壁上,分不清形狀的暗影在青苔中跳躍著。因潮|濕而聚集的水滴從拱頂落下,濺到水窪之中,發出穩定的“滴答”聲。

克洛德為什麽會忽然出現在這裏呢……是因為得知他即將死亡後產生了愧疚,還是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前來俯視失敗者的淒慘?

如果真的是他一手導演了巡邏兵的出現,把自己送進了監獄,那就只能證明他恨不得自己去死。這兩種可能無論哪種,都只能去證明他的心腸究竟硬還是不硬而已……可是假如他也沒能料到忽然發生的變故,之所以逃走只是不想被人抓到行蹤而已,前面的所有猜測就要被全部推翻了。克洛德究竟是敵是友,是想放任自己的死亡還是想救自己出去,可就不好說了。

……而假如真是這樣……無論他想做什麽,現在出現在這裏都只能證明一件事——他在乎自己。

艾斯微微垂下視線,掩飾住心中的興味。聯想到之前的視線,他究竟是因為恨而在乎,還是僅僅是出自一個父親對兒子的在乎呢……?

瞳孔危險地收縮了一瞬,艾斯聲音低沈、語氣虛弱地開口道:“你來了,克洛德。”

克洛德的身影微微晃動。他走下一級臺階,卻仍然遠遠地站在石階上,靜靜地凝望著艾斯。

“看起來你好像並不想這樣面對我。”艾斯低聲笑了起來,又像是牽動到身上的傷口一樣,笑了一聲便緊緊地皺起眉,輕微地咳嗽著。克洛德不禁又向下走了一步,卻又頓住腳步,半晌才輕聲道:“您可以稱呼我為教士。”

“教士?”艾斯保持著舉拳掩在唇邊的姿勢,擡眸看著他,“那麽,您來這裏,是為了什麽?”

是因為仇恨,還是因為“父愛”呢……艾斯感到有火焰在血管裏灼燒。他抑制住自己直接問出來的沖動,等待著克洛德的回答。

也許趁著今天……有些問題,他可以得到答案了。

克洛德又沈默了,許久才道:“您知道您很快就要被處死了麽?”

“有多快?”

“明天。”

艾斯再次笑了起來。他目光中多了些許玩味,放棄了之前虛弱的姿態,挺直脊背坐了起來:“哦?國王的效率還是很高的嘛……那麽您來這裏幹什麽呢?告訴我這個不幸的消息?還是說……”他伸出舌尖,緩緩舔過下唇,“他們認為……這種時候,我需要的不是一餐斷頭飯,而是一名……教士?”

克洛德顫抖了一下,走下了最後一級臺階:“這麽說,您準備好去死了?”

“死?”艾斯重覆了一遍,輕聲道,“不。我有個問題要問您,您可以回答一下嗎?”

“您問吧。”克洛德嘆息一般地道。

“我很好奇,教士,”艾斯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克洛德,“我從有記憶起,就一直被人告知自己是被人拋棄的,我的父母是法國人,可是他們卻不願意要我,而把我扔進了埃及人的營地裏——您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克洛德動了動,卻沒有後退:“……或許是因為,他們無法撫養你直到長大。”

艾斯唇邊泛起微笑,向著他繼續逼近:“因為對父母的好奇,我才會來到巴黎,四處尋找路子打聽父母的下落,也因此同一名教士見面,最後落到了這種境地……可是我卻不知道叫來了巡邏兵、把我送進監獄的人是誰,您知道嗎?”

克洛德忍不住後退了一步:“……這是上帝的旨意,你不應當去追尋她的名字。”

是她?不是他?

艾斯微微挑眉。到了這種“必死無疑”的時候,他不認為克洛德還會對自己說謊。然而他並不記得自己曾經得罪過什麽女人,縱然從克洛德身上推論的話,另一位恨不得置他於死地的人很可能是他的母親,但是偏偏據他之前打聽的結果,帕蓋特因為孩子的忽然失蹤而發了瘋,現在已經不知道人在何方了……

在墨拉奧達那樣的魔法世家生活長大,艾斯很清楚女人的殺傷力,所以盡管他對男人的時候總是不假神色,對女人的時候卻總是彬彬有禮的。只要他想,他就能讓任何人喜歡自己。一無冤二無仇的,又有誰恨他恨到想要把他送進監獄呢?

人選一個個出現在腦海中,又一個個地被迅速排除。艾斯忽然想到了之前審訊時看到的那一抹違和的身影——穿著女仆的衣服、帶著長長的面紗,帽檐下卻露出了漂亮的金發,看上去十分眼熟……

知道他和浮比斯的行蹤、見過他又有可能仇恨他的人……那是百合花!

艾斯頓了頓腳步,又繼續向前逼近。沒想到居然是浮比斯的未婚妻導致了這一切……那麽說,那天和浮比斯在山墻下所感到的窺視,其實是來自百合花而不是克洛德咯?可是憑著一名貴族小姐的教養,百合花還不至於因為他和浮比斯的親密動作而做出這樣激烈的報覆舉動吧……看她今天偷偷摸|摸來看審判的樣子,就知道她做這件事的時候一定瞞著自己的母親。手段激烈卻又瞞著母親,似乎解釋的理由就只剩下一個了……她在心虛?

鏟除未婚夫的情人而已,她又有什麽好心虛的?除非她的理由,根本就不是……

艾斯忽然感到了啼笑皆非,也明白了克洛德為什麽不肯說出百合花的名字。已經走到了臺階上,他的腳步卻毫無停頓,繼續向前逼近著。克洛德不得不提著風燈一步步向後退,直到頭頂即將碰觸到蓋板。

艾斯輕聲問道:“最後一個問題……我從他們口中得知那個把我拋棄的人有著一頭漂亮的金發,和一雙藍色的眼睛……”他忽然心裏一動,似乎有什麽想法一閃而過,卻又完全抓不到頭腦,“……他們說,我的父親是個教士。”手指攀上風帽的邊緣,額頭抵近那近在咫尺的面容,“……剛好,您也是個教士。那麽您知道,我的父親,是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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