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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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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諫之聞言似是反應了一下,半晌回道:“欽差大人怕是……認錯人了罷?草民雖然也姓張,卻擔不起先生的稱呼。”

葉代均被他這麽一反問心裏竟也打起鼓來,按說他應已死了,又怎可能出現在這個小地方的客棧裏。死裏逃生嗎?不會啊,當時明明已經斷氣。

連姓也不改,直接換個名字繼續行走人世,也不大像他的作風。但樣貌實在太像,且那時之後又沒有找到其屍身,這些都是令葉代均不得不起疑的地方。

張諫之接著道:“若大人想吃些什麽,同夥計說便是,小店無甚佳肴,招待不周之處還望見諒。草民還有些事要忙,故而……”

葉代均卻道:“張先生當真不記得我了麽?”

張諫之看他一眼,半晌,才不急不忙回道:“世間樣貌相似之人總是有的,草民一位好友亡故許久,前陣子草民遇見長相與他尤為相似的一個人,恍惚間以為是故友死而覆生。隨後想想,已死的人終歸已經死了,縱使再遇見極其相似的人,那到底也是另一個人。”

張諫之說完這些,卻也懶得再與他說似的,做了個揖便轉身走了。

已死的人就是死了嘛。

葉代均聽他這樣講一時楞住,還沒回得過神,那邊白敏中卻已經奉掌櫃之命給他送小菜來了。

“客官慢用。”白敏中將菜碟擺好,抓著漆盤低頭告退了。

白敏中跑回後院,見張諫之在收拾新屋子,便過去幫忙打掃。她憋了半天,問道:“將那位欽差大人這般晾在外面當真好麽……”

張諫之挪正櫃子的位置,又左右瞧了瞧,隨口回道:“好酒好菜都上了,有飯吃便不算晾著,你不是最有體會的麽?”

白敏中一想,說的也是,但好像還是有哪裏不對。

張諫之頭也沒有回,淡淡開口:“不早了,你去吃晚飯罷。”

白敏中揉揉肚子,唔,好像是餓了,一想到又可以吃第三頓,便也不想葉欽差那茬,高高興興奔去了夥房。她挖了點米飯拌醬菜吃,大榮嫌棄她吃得太兇惡,便將她趕去院子裏吃。她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井邊,埋頭吃得正開心,後背卻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她頭也沒擡,繼續扒拉米飯:“什麽事啊?”

“白……姑……娘……”

白敏中猛地一扭頭,只見蔡瓊朝她笑。白敏中覆掉過頭去接著吃飯,小聲嘀咕道:“這個時候來做什麽?”

蔡瓊飄到她面前,戳戳她肩頭:“白姑娘,有個人托我跟你說句話。”

“難道是我爹?”她依舊埋著頭,不假思索地說著。說起來爹爹好久沒有在她夢裏出現過了,難道他現在連托夢這種本事都荒掉了嗎?

蔡瓊黑了黑臉,忙擺手道:“不是不是,是一個叫宋秀才的家夥,你認識他罷?”

白敏中一口白米飯還在嘴裏塞著,急急忙忙咽下去,道:“他找你什麽事?”

“那老家夥現在已經爛得不能見人了,渾身臟兮兮的也不知道怎麽收拾,故而也不敢出來嚇人。他這個事情說簡單也很簡單。一呢,他說自己不想被扔在義莊那地方,想盡早入土為安,對了,預留的墓是他家祖墳東邊第七個坑;二呢,是他家東邊那間書房裏頭,有機關,打開來裏頭是他祖宗留給他的家底,他說自己有個私生子,讓你幫忙找到了之後,交給他這個私生子,當然……白姑娘自己也可以留點辛苦錢。”

白敏中聽得這話,咬在嘴裏的筷子都快要掉下來了。

“還有他先前來定酒,本來是想讓你知道他已經死了,趕緊幫他收個屍別讓他臭掉的,結果你……”

白敏中忙擺手:“那天我不在的,只有掌櫃在這裏……我未瞧見他。”

“哦,那他可能老糊塗了。要不你再幫他個忙?”蔡瓊言畢,自己卻岔開了話題:“等等,你們掌櫃果然是看得見的對不對?”他想明白這茬,頓時拍額作懊惱狀。

這還沒懊惱完,他便見張諫之從屋中出來了,遂戰戰兢兢與白敏中小聲道:“白姑娘,我去外邊等你,你到後門口來一趟。”

白敏中剛“哎——”出聲,那家夥便瞬時沒了影。

張諫之早瞧見蔡瓊方才在那兒了,但他也只同白敏中說了一句:“被纏上並不好,看見了不要有交流,裝作沒有看到才最安全。”

白敏中捧著飯碗忙點點頭,埋首又往嘴裏塞了一口米飯。

“慢慢吃,沒人同你搶。”又見她只弄了些醬菜拌飯吃,補充道:“別總吃醬菜,會長不高。”

他語聲淡然,說完便回屋了。

白敏中低頭迅速扒拉完米飯,很是飽足地嘆了口氣,打水將碗洗幹凈了送回夥房,猶豫了一下,想了想掌櫃的話,便未去後門口,徑直往前堂幹活去了。

蔡瓊在後院久久等不到白敏中,便又飄到了前邊,在樓下大堂裏瞎晃悠。白敏中埋頭拖地沒瞧見他,他卻晃到了一個人喝悶酒的葉代均面前,先是楞了楞,隨即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唔,葉軍師跑這兒來了,那張先生……

他思量了下,心道葉代均雖然忠君,倒也很重兄弟情誼,理應不會賣掉張諫之罷?不然也不會一個人苦悶地在這兒喝悶酒,張先生果然好本事,瞧這情形應當是說服葉大軍師啦。

他正想得起勁時,那邊白敏中一擡頭,瞧見他,卻趕緊又低下頭自欺欺人地奮力拖地。

蔡瓊陡然飄過去,哈哈笑道:“白姑娘,你這般自欺欺人裝看不到的本事好爛。”

白敏中謹記掌櫃教誨,低頭不說話。

蔡瓊戳了她後背一下,白敏中忍著。

蔡瓊又道:“白姑娘,你就幫幫忙罷,左右宋秀才還答應讓你留一點辛苦錢了呢。據說那機關打開來,你會嚇一跳的。”

白敏中慌忙搖頭。

她不要那錢,也……不是很想幫忙。

上次去宋宅,回來便病了一場,她可不想再去了。何況……掌櫃這邊好不容易撇清了嫌疑,又怎能再給掌櫃添麻煩呢。

“白姑娘,我求你了……真的很多很多家底的,你相信我。”

他利誘不成,便又從後頭戳了白敏中一下,白敏中又不能喊出來,她苦了張臉正要轉身,卻見一把鹽往她腳邊這裏撒了過來。

張諫之將那鹽罐擱在櫃臺上,似是對著白敏中說,也像是對被困在那兒的蔡瓊說:“到後門口來一趟。”

蔡瓊被他那目光給嚇到了,陡然間感覺以前那個不茍言笑要求嚴苛的張先生又回來了,便下意識地想要服從命令。

可他此時動彈不得。按說撒鹽根本奈何不了他,可張諫之這罐子鹽似乎又與尋常的不大一樣……

白敏中聞言,心想掌櫃這是想和阿飄談一談啊,便又拖了下地,弄出一條通路來,讓蔡瓊走。

由是語聲都很低,故而也未驚動到吃飯的客人。倒是葉代均,很是疑惑地朝他們這裏望了一眼。

到了後門口,張諫之將門關上,望了蔡瓊道:“活人與亡人的世界是兩個世界,但你來得如此頻繁,沒有思量過後果麽?”

言畢他瞧了一眼白敏中:“他若說什麽,你告訴我。”

噢……掌櫃聽不到阿飄說話的。

白敏中陡然間挺直了腰背,對蔡瓊道:“你若有什麽想講的……講罷。”

蔡瓊猶豫了許久,面上很是為難。他雖未在張諫之麾下待過很長時間,但他到底是有些怕張諫之的,不敢像對白敏中那樣隨便。

張諫之言簡意賅地再次催促了一遍:“講。”

蔡瓊嚇得往後退了一退。

他手也不知往哪處指,哆嗦著說:“我原本不來麻煩白姑娘的,就是因為宋秀才那個臭老頭說若我幫他的忙,他便心甘情願跟著我混……”

的確,孤魂野鬼孑然一身有些太寂寞了罷。

白敏中將他的話轉述給張諫之,張諫之面上依然冷冷:“幫他什麽忙?”

蔡瓊便又將宋秀才求他的事說了一遍,白敏中原封不動地告訴張諫之。

她原本以為張諫之會斷然拒絕,沒料張諫之卻道:“若能尋到他那私生子,兩條均能解決。你可知他那位私生子在哪裏?”

蔡瓊道:“妓院裏……”

白敏中聞言扭過頭去跟張諫之說:“妓院……”

張諫之臉上神色依舊,接著問道:“哪間妓院?”

“就鎮西那條花街上,有個小妓院,鴇母家兒子便是宋秀才的私生子……”

白敏中轉述給張諫之。

此時天色已然全黑,張諫之道:“在這裏等我一會兒。”言罷便轉身進去了。

他將阿堂從夥房喊出來:“我有事出門一趟,你去前邊照看一下。至於那位葉欽差,勸他早些回去。”

葉代均的性子他太了解不過,喝了酒便跟傻子似的,不勸根本不知回去。

他沒工夫和葉代均耗,葉代均雖然聰明,看著果敢其實骨子裏優柔,他實在沒有閑心搭理他的優柔。何況,他已是死過一次的人,過往便也隨著一起死了。挖墳沒意思,葉代均想來也明白這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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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諫之趁夜色還不錯,帶著白敏中去了鎮西花街。

哦,還有苦著臉跟在後頭的蔡瓊。

白敏中一身小廝打扮,跟在張諫之身後跟個小仆童似的。張諫之好似總怕她丟了,便喊她走前面。

白敏中頭回來這樣的地方,周圍燈紅酒綠很是熱鬧,但她也並不覺著新奇,她只聞到……酒菜香味。

為什麽……又餓了。

她有些無精打采地往前走著,這條道快到頭時,蔡瓊突然喊住她:“停!左拐,看到沒有,那個只掛倆燈籠的宅子。”

這、是妓院?瞧起來怪冷清的。

蔡瓊道:“妓院也算不上,裏頭沒住幾個人,也不知平日有無生意。”

張諫之自袖袋裏摸出一個小瓶來,取了一粒小丸遞給白敏中:“你給他。”

白敏中知他身子弱,不大好碰蔡瓊的。便接過來,又伸手將藥丸遞給了蔡瓊:“掌櫃讓你吃了這個……”

蔡瓊有些害怕。

張諫之淡瞥了一眼:“不是毒藥,吃罷。”

所幸街道盡頭光線黯淡,人煙稀少,也無人註意到他們在玩什麽鬼把戲。

蔡瓊鼓起勇氣將那藥丸吃了,竟漸漸現出形來。

張諫之雖一臉淡然,但他也是頭回用這藥,自那夫子給過他後,他一直未尋著機會使用。雖然有違天道,但……眼下還是不管了罷。

白敏中看著卻已經驚了。這樣的藥,她也只是在家中的傳書上見過……今日得見,當真大開眼界。

蔡瓊更是嚇瘋了。這現形雖只是捏造出來的幻像,但糊弄尋常人,卻足矣。

他走了兩步,這一年習慣了用飄的,這樣走居然還有些不適應。

張諫之這下總算能與他說話了,臉色依舊淡然從容。落在蔡瓊眼裏,簡直就是當年發號施令的那個張先生回來了。

“藥力僅半個時辰有效,我與敏中不方便出面,你不要進屋,將人喊出來談。”他偏頭瞧了一眼宅子旁一間茶社,“我們在那裏等你。”

蔡瓊萬沒料到這一點,還以為張諫之只是讓他帶個路呢!

張諫之的語氣不容拒絕,他便只好苦著臉,問問白敏中道:“白姑娘,我這模樣還成麽……”

“恩,不嚇人……”白敏中老實回道。

這叫什麽話?!什麽叫不嚇人!他生前很俊俏的好麽!

他走兩步,又轉身回來:“我以什麽由頭去找他……”

張諫之看他一眼:“胡編亂造不會麽?便說是來認親,尋弟弟,分家產,能想通麽?”

蔡瓊很是迅速地理了下思路,又摸摸自己的臉,略有些忐忑地朝那門走了過去。

他擡手敲了敲門,很是焦急地等了一會兒,方有個女子過來給他開了門。

那女子看年紀應當不是鴇母,她一瞧見蔡瓊,整個人都楞了下,心道哪裏來的俊爺們兒,竟看得上她們這地方?

蔡瓊則安慰自己,老子連戰場都上過,這會兒假冒親戚說幾句話怎麽著了?不要怕。

他道:“我……我來認親。”

那女子略詫異:“誒?”

“我父親是鎮東宋秀才,前幾個月托人給我送了一份家書,說他還有另一個孩子,便在你們這裏……還說這麽些年了,其實一直在默默關註這邊,但又不敢輕易叨擾,有些後悔。”他說著說著竟還作要哭狀:“沒料到我趕回雙橋鎮,才得知我父親一個多月前便亡故了,現下我在雙橋鎮孤立無親,便想尋一尋這弟弟……”

那女子聽得一楞一楞的:“要不你進來說?”

蔡瓊回道:“我還在服喪,來花街已是不孝了……實在不方便再進去。”

“那,你等一等。”那女子說罷立時回去找人了。誒,怎會有這般事?

鴇母得知此事也是楞了一楞,說起來這兒子是她十多年前撿回來的,至於這小家夥有何樣身世,她倒不曉得。

她風風火火到了門口,一瞧蔡瓊這樣子,想了想道:“可有信物啊?”

蔡瓊自然知道宋秀才那信物,但他不急著拿出來,只說:“有半塊玉佩,當年放在繈褓中了。”

鴇母眼前一亮,但還是很鎮定,斜睨他道:“是麽,你要認這弟弟作甚?”

蔡瓊一臉悲切:“老父留了些家財……”

鴇母頓時兩眼放光,卻咳了一聲:“你等等,我去喊開春過來。”

蔡瓊便又只好在外頭等。

出來的那少年,十分清瘦,整個人都幹巴巴的,看起來並不精神。蔡瓊都有些不忍心騙他,末了下了狠心道:“你……便是我弟弟麽?你叫什麽……”

那少年怯生生地回他:“顧、顧開春。”

蔡瓊這才留意到,他有一只袖子是空的。他頓生悲戚之感:“是生來便沒有麽……”

那少年點點頭。

“我是你兄長,爹爹在家書中說你那有半塊玉佩對不對?爹爹說這些年隨身都帶著餘下那半塊玉佩。”蔡瓊緊接著又道:“我今日才到這裏,得知父親的屍身被放在義莊了,我們明日去將它領回來埋進祖墳罷。”

顧開春有些害怕,旁邊的鴇母在後面戳戳他,他這才點了點頭。

“那明日一早你便去義莊罷,我也會盡早趕去的。你若是先到了,便說認領屍身。若他們問起你是何人,你便說是宋秀才家兒子,爹爹屍身上有餘下的半塊玉佩的,屆時比對一番便好。記住了嗎?”

顧開春聲音小小的,目光卻也不敢看蔡瓊:“若這樣……阿兄也要去,為何關照這麽許多……”

“阿兄……”蔡瓊聲音微微哽了一下,“阿兄少年時曾做過對不起爹爹的事,故而……連他的屍身也不敢見。我在義莊外準備運靈柩的車等你罷,我當真不敢再見他的臉。”

顧開春似是還有些猶豫。

蔡瓊下了狠心一般道:“那可當真是你爹爹啊,雖未養你,眼下卻要留家財給你的爹爹啊。我明日將爹爹家書取予你看,他當真說要分家財給你的!”

話說到這份兒上,鴇母心想左右明日去義莊也是和官家打交道,若此人是個騙子,也會被捉個現行,實在無甚好擔心的,何況還有家財可分!

她遂替顧開春答應下來:“這位公子,我們開春知道了,您可還有什麽囑咐?”

蔡瓊算算時間,怕出意外,便也不敢久留,立時道:“沒了沒了,我就不叨擾了,明日……在義莊見罷。”

他這話剛說完,身後已晃過去兩個人影。

其中一個人道:“掌櫃現下打算怎麽辦?”

張諫之萬年不變的語調:“偽造家書。”

見那母子二人關了門,張諫之立時拍了拍蔡瓊的肩。蔡瓊陡然間回過神,問道:“我……演得可還好?”

“還沒完。”張諫之一句鼓勵的話竟也吝嗇說,“你趁人形還在,去一趟宋宅,取一份宋秀才的筆跡來,字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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