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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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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中近來很委屈,她在長身體,食量很大,可是缺錢買糧食填補自己空虛的胃。

她並非不幹活,她在一間客棧做小二,每一日都很忙。

客棧亦不是不提供吃食,可每日只有兩頓,她餓得只能出去買幹糧回來囤著,可惜——她的工錢少得可憐。

她是真的很難過了。

這樣的難過好比小時候努力背書想討個糖吃或者討句表揚話,可是教書師傅和爹娘卻只有冷淡回應的難過。

白敏中算賬當真很快,不用過算盤便能出結果,且從來都精準無誤。她給堂中吃飯的客人算賬時,瞄一眼碟子便能報出餐費多少。但是掌櫃從未誇獎過她,也未主動與她加過工錢。

白敏中想,剛入行可能都是這樣,但她實在是餓得心慌,總要想想辦法。也許,可以威脅一下掌櫃?

於是這晚趁掌櫃核賬時,白敏中提著包袱隔著那黑油油的高櫃臺站定:“掌櫃……我想走了。”

她才十五歲,身量還未長足,又穿著小二的衣裳,瘦瘦小小很是可憐的模樣。

本以為掌櫃會很是關切地問一問:“哦?怎麽了?有什麽困難嗎?”

然而她的掌櫃卻頭也沒有擡,似乎十分專註地核算著賬目,只淡淡地“哦”了一聲。

哦?

她沒有聽錯,掌櫃真的只“哦”了一下,語氣輕描淡寫,似乎她方才說的不是要走的事情,而是“掌櫃我去丟一下夥房垃圾哦”。

白敏中有些楞怔地站在櫃臺前。掌櫃擡了頭,他今日著一身半舊的青布袍子,神情姿態均是修養了多年的從容,不過二十五的年紀,卻似乎已歷經千帆。對外他自稱張諫之,但極少有人喊他名字,都是一聲“掌櫃”了事。

張諫之擡頭看了她一會兒,說:“餓了麽?”

白敏中忽然有點感動,用力點了點頭。

“往後給你再加一頓罷。”

白敏中立時將包袱收到身後,裝一副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猶豫半天得寸進尺地問道:“今日能加一頓嗎?”

張諫之看看她,自櫃臺底下取出一包點心來,又低了頭去,原本清潤淡和的嗓音裏今日卻略喑啞:“吃罷。”

白敏中使勁謝了一番,這才拿過櫃臺上的點心,低著頭往後院去了。

客人住樓上,她與廚工和另一個小二還有掌櫃都住樓下的後院。她雖然一身男孩打扮,但張諫之頭一回見她,便認出她是個姑娘,遂單獨留了間屋子給她,地方很小,但勝在是她一個人的地盤,很自在。

如今亂世剛平,天下初定,各類物資還不是很豐足,大部分人都不富裕,這間客棧也是一樣,能節約的地方必須要節約,連一盞多餘的燈都不能幹點著浪費。說起來這間客棧雖才開了一年多,便已是做出了名聲,成了雙橋鎮的頭一塊招牌,張諫之也算個能人。

但關於張諫之的其餘事情,便都打探不到了。沒有人知道他為何來到雙橋鎮,也沒人知道他來之前是做什麽的。他客棧的生意漸漸好了,也有上門說親的媒婆,卻都讓張諫之以“沒有父母之命”為由擋了回去。嘁……這亂世剛平定,若與父母失散了,豈是一時半會兒找得到的?要真等到父母之命,雙橋鎮排頭名的曠男便該輪到張諫之了。

張諫之卻對此無所謂。但也有傳聞說他身體不大好,總是小病小痛不斷,是雙橋鎮龍記藥鋪的常客,大約覺著自己活不久,所以才不願意娶妻連累人家姑娘將來守寡?

白敏中卻以為這是個謬論。

她家裏世代算命,每輩都要出幾個通陰陽的。然所謂天機不可洩露,她那些做了靈媒、專給人算命的長輩們,悉數都因此折了壽,全是短命的。

白敏中故而改了行。

天下如此大,她樸素的願望也不過是謀一份能飽肚的營生,且不至於早早送命。

以她的道行,能看出張諫之的命是很長的,故而那些說張諫之身體很差會讓姑娘守寡的說法其實沒什麽道理。

但張諫之確實是有毛病的,白敏中第一次見他瞧出來了。可她不能說,也不能問,就怕洩露了天機自己會遭橫禍。

哎,她到底是個膽小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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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夏,雙橋鎮進了梅雨季,淅淅瀝瀝的雨下個沒完,有時候半夜忽然就一場暴雨,早上醒來院子裏一塌糊塗。

白敏中這日還在睡覺,忽然聽得“嘩啦”一聲,她覺得自己被埋進去了。當然——好疼啊。

這破屋棚竟然在連綿陰雨的淫威之下,很沒出息地塌了。

白敏中當真是倒黴透頂了,大半夜下著雨,隔壁屋子廚工大榮和小二阿堂肯定睡得死死的,都沒人來撈她。白敏中好不容易從塌掉的屋棚底下爬出來一點兒,看到一只腳便伸手抓了上去:“掌櫃……”

張諫之只說了一句:“別動。”

外頭還下著暴雨,電閃雷鳴特別唬人,張諫之好不容易將她從一堆廢墟裏撈出來,自己也已是渾身濕淋淋。

那邊屋子裏的兩只肥仔卻還是睡得死死的,一點動靜也沒有。張諫之瞥了一眼那邊屋子,也沒打算吵醒他們,只同白敏中道:“今日樓上未住滿,你且換身衣服上去找屋子睡會兒罷,明日一早還有活幹。”

張諫之已是轉了身,白敏中回頭看一眼一片狼藉的屋子,猶豫了會兒說:“我……沒有幹凈衣裳穿了……”

張諫之恍然,說:“你先上去罷。”

白敏中縮著脖子,回了前堂,躡手躡腳地上了樓梯,找到最西邊一處陰冷的空屋子推門進去了。

這夏日夜晚居然會讓人覺得冷,她找了幹手巾擦擦頭發,見地上濕嗒嗒的,又有些愧疚。等了好一會兒,白敏中才聽到外面走廊裏傳來的輕微腳步聲。張諫之擡手敲了敲門,只道:“衣服放在外頭了,熱水不多,將就著用罷。”

他也未進屋,說完便走了。

白敏中開門將那盆熱水端進來,簡單洗完換上張諫之的青布袍子,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掌櫃那破身子骨有沒有被淋壞,雖然他命長,可一直小毛病不斷地熬著也挺痛苦。

白敏中睡不著,索性起身,悄悄將屋中及走廊和樓梯上的水抹幹凈了,這才回屋躺了半個時辰。

她有些小磕傷,但不礙事,便也不去管。天蒙蒙亮時,她又下樓幹活,但張諫之的袍子到底嫌大,她穿著有些四不像,被廚工大榮撞見了,說:“呀,你穿掌櫃的衣裳啊?別糟蹋了,趕緊問阿堂去借身換了。阿堂雖然胖但個子矮啊,你穿他的應當也不賴。”

那邊阿堂正在幫著揉面團,聞言也沒不高興,只說:“你是幹了什麽缺德事兒啊,這屋頂都能塌下來,還就砸你一個。得了得了,瞧你那可憐的樣子,我屋裏衣裳隨便翻件去穿穿罷,記得洗幹凈了還我啊。”

太陽冒了頭,白敏中換了衣裳站在院子裏看了半晌,當真是一片狼藉呢。

這幾間屋子蓋得簡單,封頂的時候棚子一搭,草草了事,況且時間也久了,難免脆弱。初時張諫之為省錢,將店面盤下來後也沒打算在這後院花工夫,沒料今日卻釀成了這般悲劇。所幸這幾間屋子的頂不是連在一塊兒的,不然要塌大家一塊兒塌,沒地方住得跟著樓上客人搶屋子了。這像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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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中在樓上客房住了兩日。到第三日,還未入暮,樓上屋子便已是滿客。她自然不能與客人搶屋子,晚上都收拾停當後,她便自己拖了張席子,打算在一樓大堂打地鋪。

張諫之還在櫃臺前核賬,見她將席子拖進來,便問道:“你要睡這裏麽?”

白敏中點點頭。

“若半夜客人下來,會被嚇著的。”張諫之不急不忙收了手中簿子,語聲一如既往的淡緩:“我房裏還算空,你若睡覺不打呼嚕,便去那屋子打個地鋪罷。記得地上鋪個墊子,這天氣著了涼難好。”

白敏中便又拖著席子原路折回,一路拖到了掌櫃的屋子。

張諫之屋子裏的確很空,能收起來的東西絕對不會暴露在視線範圍之內。

白敏中給他算過,這個人不是在軍營中待過,便是出身軍隊家庭,總之,他之前二十五年與戎馬疆場脫不了幹系。所以——這種將東西都收起來的習慣便是在軍隊裏養成的?

可他看著不像武人,白敏中仔細觀察過他的手,繭子很少,倒是無名指內側的小繭很明顯,那是握慣筆的手。

白敏中還不怎麽看得透他。

她在角落裏鋪了席子,卷著毯子和衣睡。等張諫之進了屋,也沒過多一會兒,屋中的燈便被熄了,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張諫之睡得很安靜,那邊帳簾之中一點聲息也無。白敏中卻輾轉反側——她認床的。

她仰躺著,眼睛適應了黑暗的環境後,嘆了口氣。

忽然,有個什麽東西飄進了屋內。

白敏中怔怔看著那只阿飄,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側身朝裏,裝作沒有看到他。那只阿飄卻好像專門盯著她來的一樣,陡然間飄到了她面前,貼著墻壁跟她說話。

白敏中許久沒跟孤魂野鬼說過話了,她小時候不懂事和這些朋友們有過交流,卻被娘親狠狠訓斥了一頓,自此再也不和孤魂野鬼隨意說話了。

“白姑娘,在下想找你幫個忙。”

白敏中繼續裝作沒有看見他。

“白姑娘,我知道你能看到我。”

白敏中咽了咽唾沫,翻了個身。

“白姑娘,若你不答應的話,我可能……會做一點不好的事。”

白敏中略有些緊張,但仍舊巋然不動。

那只阿飄見她無動於衷,只好出了下策。

白敏中忽感脊背處刺痛非常,簡直無法忍,“啊——”地一聲喊出了聲。

那邊睡眠素來很淺的張諫之聞言陡然間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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