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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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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多謝蘇姑娘出手相助,救命之恩無以為報, 日後但有差遣, 崔洵無所不從。”

破敗頹唐冷宮裏, 說著這席話的崔洵讓蘇怡安怔怔。

他姿態坦蕩,眼神湛然, 像是吹過宮中壓抑腐朽骯臟空氣裏的一股清風, 讓人心曠神怡。

此時做人當如崔洵, 蘇怡安想,她的夜夜驚夢太過軟弱, 是時候真正立起來了。

想起半個月後柳貴妃專門為炎平帝籌備的那場獻媚宴,蘇怡安面色平靜, 搖了搖頭, “舉手之勞而已。”

她本就不是為了施恩,崔洵願意感念也好, 不想記在心裏也罷, 她都不在意。

到底兩人從前未接觸過, 同處冷宮一個屋檐下, 又沒有什麽話可說,蘇怡安隱隱覺得尷尬,且因著崔洵的存在, 這個本只屬於自己的小窩也讓她不自在起來。

她猶豫著, 打算先走一步,畢竟她身份敏感,縱然崔洵現在身份是內侍, 在獻美宴的當頭也不好太多接觸。

在她準備開口告辭前,崔洵出聲了,“蘇姑娘,請容我冒昧問一句。”

崔洵故意壓低的聲音在屋內響起,帶著從前的清冷餘音,“你準備報家仇嗎?”

從前,崔洵的聲音清冷動人,帶著介於少年人與青年人之間的清朗磁性,但身體受創後,不知是傷到了喉嚨抑或者身體變化的緣故,聲音難聽許多,稍不註意就容易帶出尖銳刺耳的味道。

因此,他現在說話總是故意壓低聲線,放慢吐字,一方面是討厭自己的聲音,以做掩飾,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壓抑心底那時時燃燒著的仇恨火焰,用以告誡自己忍耐。

這句話入了蘇怡安的耳,她神情驟然起了變化,看著崔洵的眼神裏是壓不住的驚恐與警惕。

縱然心裏明白兩人大概走的是一條路,但對方這麽明明白白的說出來點破心跡,還是讓蘇怡安備受震動。

在崔洵溫和友好卻又堅定坦蕩的目光中,她下意識的退了兩步,擺出抗拒與警惕的姿態,“崔公子,這和你無關。”

雖然蘇怡安很想有同路人乃至合作夥伴,但她也清楚自己想做的事大逆不道,崔洵縱然同她一樣一夕家變,但男子到底同女子不同,且崔洵早年名聲在外,備受大儒稱讚,天地君親師,君為重,她不免擔心。

禦座之上的那位帝王,她是真真切切的想要他死,不止他,還有將宣國公府牽連進謀不軌案的諸多罪魁禍首,她都希望這些人拿命來償。

她的態度看在崔洵眼裏,不止沒讓他失望,反而讓他放心許多。

他眼裏的蘇怡安,是嬌弱的艷-麗花朵,天真軟弱,不知世事,縱然歷經家變,依然不明白人心的黑暗險惡會到何種程度。

毋庸置疑,他是擔心她的,擔心她的過度天真與不知世事,所以,她此時的慎重與戒備在崔洵看來好歹多了層虛弱的保護色,即便不怎麽管用,但至少她終於對活在宮裏這個事實有了戒心與警惕。

她救他,崔洵滿足開心,但同時也擔憂,這麽心軟天真,日後在這宮裏很難活下去,更別提,她存有異心。

所以,雖然本心上他因她的戒備有了那麽一點小小的不開心,但更多的還是舒心與滿意。

崔洵從來不是坦蕩直白的性子,正如他從前對她的心意般,總是百轉千回心有曲折,但此刻,面對一個對他充滿真心且曾經救了他性命的意中人,他選擇了坦白直言。

“蘇姑娘,我想我們可以做同路人。”崔洵到底沒說得太過直白,但也隱晦的點明了一切。

蘇怡安很清楚自己不是個多聰明的人,她除了這張臉能看,無論是才智還是心機都太過一般,尤其和崔洵站在一處時,那種身處下風很容易為對方所控制左右的危機感更是明顯。

這種情況下,答應同崔洵合作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但她心有疑慮,並不敢作出回應,她太清楚,身為一顆棋子的身不由己。

她還有阿惟,也不敢貿然付諸信任,畢竟無論她想報仇也好還是護著弟弟也罷,最大的前提是得有命在。

命沒了,就什麽都沒了,她暫且不敢且不想將自己的性命交托到崔洵手裏。

即便他此時看起來可信極了。

“抱歉。”蘇怡安留下匆匆一句,轉身提著裙擺跑出了冷宮。

看著那緩緩消失的少女,崔洵無奈苦笑,她不信他或許是對的,畢竟他說出那句話時有些沖動。

他自己的路是早就定好的,若為她好,本就不應該將她扯進自己的世界裏來,但他心裏想著要護她,又期望能將她庇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所以不免有此舉動。

然而,事實上他並沒有能護她安然的強大力量,她也有自己選定的前路,那條路或許很苦很艱難,但她可能更願意相信自己的選擇也說不定。

崔洵嘆一口氣,撫著微微抽-搐的胃,慢慢踱步離開了冷宮。

炎平帝將他放在禦前重用,卻又時時刻刻防備他敲打他,他得比從前更為慎重才是。

想起前幾日禦書房外同老師和師兄們的談話,他目光隱隱黯淡,縱然曾經被老師稱讚他有為相之才,現在的他身世飄零地位卑下,也不過是一個帝王口中拿來取笑的閹人罷了。

眼睛隱隱泛出紅色,崔洵拂去身上沾染到的塵土與落葉,挺直脊背大踏步朝禦書房而去。

她若不願,他暗中相護也就是了,至於半月後獻給帝王的獻美宴,崔洵想,至少他不能攔她的路,即便他對她……

***

這之後的日子,蘇怡安頻繁遇到崔洵。

到底除了冷宮那裏,她再無去處,且柳貴妃對她的調-教越發嚴厲,還涉及了許多令人難以啟齒的床榻之事。

她屈辱又難堪,惡心又抗拒,卻還是要用最認真誠懇的態度去服從去學習,尤其是宮外送來的阿惟的親筆信,更是讓她夜夜難以安眠。

肉-眼可見的,她開始形容憔悴,柳貴妃大約是覺得逼她太緊,怕影響之後的獻美宴,多少放松了些管教的力度,讓她有了喘氣的空隙。

於是,蘇怡安越來越多次且越來越長時間停留在冷宮小屋那裏。

巧合的是,每一次她都會遇到崔洵。

一次兩次,她還能疏遠以對,次數一多,崔洵又態度溫和的同她說話,偶爾陪她發呆,聽她說兩句從前關於家人的往事,他們的關系開始慢慢變好變得親密。

除了陳玄,蘇怡安同外男並無太多接觸,且她從小將陳玄當做親近的兄長以及青梅竹馬相待,雖說家敗之前母親有意兩家嫁娶,但到底並未真正成事,家敗之後潁川伯府一幹人等又是那般模樣,說來,崔洵其實是第一個同她關系親近的異性。

但他又和別的男人不同。

因著柳貴妃的苛刻和老嬤嬤的教導,她對所謂男女之事充滿了惡心與抗拒,反而是崔洵,讓她覺得親近的同時又深感安全。

所以,她待他同其他人越來越不同並不奇怪。

離獻美宴的日子越來越近,蘇怡安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情緒變化多端,每日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

她肯定要走這條路,也有決心,但這些都攔不住她無時無刻不由自主的感到害怕與恐懼。

天氣已近深秋,外面下著細密寒涼秋雨,天色深沈的下午,兩人又一次在冷宮這裏相見。

蘇怡安靠坐在墻下,看著外面陰沈天色和林子中倏忽飛起的鳥雀,目光空茫。

崔洵得到消息出現在這裏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

她穿著艷紅色的輕紗宮裙,眉目如畫,口脂明艷,像是一把火在黯淡沈悶陰冷天色裏刺痛他的眼睛。

他現在太清楚她的情況與心情,然而卻再不能像上次那樣輕易開口邀她合作。

大概是因為,她所有的精神與力氣,都用在壓抑自己不要怕得顫抖與逃跑上了。

他什麽都不能做,只能坐在她身邊給予支持和陪伴。

看著蘇怡安,崔洵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不同的自我,一個他對曾經的心上人充滿憐惜,想為她遮風避雨,解她憂愁,另一個卻陰暗惡劣的只想著趁人之危,將這朵天真嬌弱的艷-麗花朵與失怙雛鳥攏到懷裏來,滿足自己的妄念。

縱然他已經不是真正的男人,他依舊想要她。

美麗的花朵誘人采擷,從前的她美得純粹天真,現在卻因著根植在血腥與腐敗之中,充滿了罪惡的誘-惑。

她美得讓人除了想要占有,更想毀滅。

崔洵看到了自己黑暗可怖的卑劣內心,但他早已身在泥濘,再無光明,所以,毫無顧忌,肆意放縱。

畢竟,他只剩這些了。

恍惚中,他聽到她的聲音。

“你怕嗎?我有些怕。”她道。

雨聲嘩嘩中,她驚恐無依柔弱孤單,臉上沾染著幾滴雨水,一雙烏黑清澈的眼睛看過來,聲音細弱,“天好冷,我能抱抱你嗎?”

崔洵想,恐怕不能。

謹守著不越線,還有一絲緩沖餘地,若是突破藩籬,只怕再收不回去了。

他沒回應,於是,她眼睛裏小心翼翼且期待的光芒緩緩消失。

“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她像是對他說,也像是對自己說,“我會努力做好的。”

崔洵看著她,看她美麗盛放誘人賞玩采擷,看她冷酷決絕再不回頭,看她眼中火焰騰騰,看她屈服命運只為覆仇。

舍去美麗的皮囊,裹住自己的心,強顏歡笑,媚上惑主,崔洵看到了她未來的路。

心底像是有沸水滾油在翻騰,煎熬著他的心肺,他終究抵不住誘-惑與沖動,伸出手撫上了她的面頰。

他一直知道她很暖,從許多年前到現在,從牽她的手到擁抱她這個人,尤其是那天夜裏,他從冰冷的湖水中被救上來,就註定他再放不開這團光這股暖意。

他的掌心裏,她懵懂無辜又乖巧安然,然而卻又即將屬於他們此生最大的仇人。

她是如此的信賴著他,相信他不會傷害她,付諸信任,然而他內心裏卻翻騰著骯臟卑劣的妄念。

如果獻出自己只是為了覆仇,那為何不能是他呢?

如果他能做到,那又何必將她讓給其他人呢?

比起讓她毀於他人之手,崔洵更寧願自己攏住這朵嬌花。

於是,他開口了,“到我懷裏來。”

他終於不再壓抑自己,選擇攏住這團光,他放縱了自己的妄念,為自己可悲淒慘蒼白的人生留住最後一團光。

真好啊,崔洵沈迷在溫暖之中,越過那條線之後,他很清楚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日後只能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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