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89章.生辰訴情[VIP]

關燈
第89章 .生辰訴情 [VIP]

竹雲添油加醋得將昨夜場景覆現一遍, 卻不想她家主母只是自顧吃著早膳,時不時得點兩下頭,以示在聽。

“夫人!你這……”竹雲已經不曉得再編排什麽, 能引起主母的反應了。

“都快到辰時了。”漱玉上前拉住她, 正色道, “不如奴婢去請那兩位,不管她們何時到的, 總歸有個說法,等記下時辰, 報與家主知道。”

福桃兒終於是停了筷,沈吟道:“我去後院培培土, 到了便來喊我。過了辰正就不必來了,我得出去一趟。”

等兩個丫鬟信誓旦旦地離開了,她獨自一人下了樓。

這些日子被養在府裏,閑暇得實在無法,便尋了些怡情養性的趣事做著。

曾經江陰老家,貼著城根立著郊野極近, 鄰裏有去墾荒改善日子的, 阿爹還在的時候,她有時也會跑去人家地頭看著。

是以少保府夫人, 在府第裏辟了一塊小園子,卻並不肖旁的貴女養奇花豢珍禽。反倒是松土下種,澆水施肥,種起了各色蔬菜瓜果來。

仆婦婆子們原還多有私語勸阻, 叫吩咐說明了, 也就習以為常, 有曾經種過地的老仆, 也會偶爾過來照料查看。福桃兒不吝身份,反倒與這些上了年紀的老仆多有話說。

今日菜園裏無人,蹲下身給一種叫‘番薯’的新作物澆水。番薯藤已經碧綠蔓生,可它的果實卻深埋地下全然未見。這還是楚山潯見她對此極有興趣,特意找來的。據說是從海上傳入兩廣閩南,其根莖成熟之日,煸炒蒸制,極是粉糯香甜。

市面上見不到這個,福桃兒是從木桶裏連著泥土將它們接過,每日精心養著,也是頗為好奇愛惜。可今日,她撥弄著枝葉,蹲著身子卻有些漫不經心。

明知道以他的權勢才貌,總有一日會妻妾具足享齊人之福,可她的心怎麽就動搖了起來?也是,原以為他們多年糾葛,此番重逢,總也得等上三月半載的,待他失望之餘,才會重覓良緣,將自己拋諸腦後的。

卻不想,盡是這般快。

那兩個女子姿態各異的妖嬈顏色再次浮現,她心頭一酸,猛然回過神來。

就是這種悲酸無定的感覺,驚得她一下立起了身子。

福桃兒翻過手掌,指尖纖長卻沾滿了泥垢,在和煦的春陽下顯得那麽真實。她還活著,在經過了這麽多年的波折流離後,終於能不受人欺,不遭困窘得恣意而活,雖然這的確是靠著楚山潯才能輕松達到的。

可她絕不會,不能將自己的一生托在他身上。喜怒哀樂,心意由人的感覺,實在是陌生又可怕。

也許是起身太急,一陣暈眩襲來,這兩日總是迷蒙著出現的舊日光影再臨。

好像是很多年以前,她年幼的身子體虛孱弱,在田間地頭嬉戲玩鬧時,猛地一起身,才總是會眼前發黑,暈眩不住。那時候,總有個垂髫青衫的小孩,將她扶住。

可那孩子是誰,呼之欲出,卻怎麽也想不出來。

“她們往這處來了,夫人!您快進去收拾收拾。”

園子外竹雲扯了嗓子,急急地喚聲打斷了她的深想。福桃兒應了聲,拍了拍手,示意她自去備茶。

晚晴齋二院的葡萄架下,福桃兒坐在藤椅上聽著瓊華對自己違心的恭維。她身上仍是那一襲培土種菜時的窄袖粗衣,與兩個新進府的侍妾比起來,反倒穿得更像個丫鬟。

只是這多年坎坷,通身那一番淡然閑適的氣度,早已和從前不同。

“府裏若缺什麽,只管同方大嫂子說。”與不相熟的人,福桃兒素來話語簡練,只求達意不善寒暄。

“呀,多謝姐姐擡愛了。您可不知道,咱們在揚州時,何曾吃過一頓飽飯,昨兒到了府裏,才曉得什麽是……額,瓊漿玉液…”瓊華肚裏文墨不多,賣乖討巧的卻是拿手,她生得明眸絕色,笑起來時更是叫人看了心智都要化了。

“若是喜歡,日後要吃什麽,可提前報與廚下的嫂子。”被她容顏晃了神,福桃兒也聽聞過江南養瘦馬的風俗,心下不忍,面上不由得更是溫和了些。

“夫人您可真好!”瓊華笑意更深,她雖不愛讀書,卻是個有心思的。此刻近前相交,仍怕主母是個綿裏藏針的性子,故而愈發藏拙,說話稚氣。

溪月則瞞下了昨夜家主並未留宿之事,她兩個都是楚玉音特意挑選過的,說話做事都會三省考量。若是遇著個平常的主母,立住了腳,倒真是可以來個妾與妻爭。只是福桃兒全然不在這條線上,哪裏施展得開的。

“夫人,該請溪月姑娘喝藥了。”漱玉在旁提醒,還不待吩咐,一盞墨黑的避子湯便被竹雲放在了石桌上。

勾欄裏出來的人,哪個不曉得這是何物。溪月只是頓了下,便笑意溫婉地上前,端過了碗盞。

就在她仰頭要飲時,一道細弱的聲音打斷了她:“罷了,你還未生育,總是傷身子的。竹雲,端下去吧。”

“夫人!”

竹雲不滿地叫了起來,猶豫地看了眼那藥盞,簡直想直接替她灌下去。便是一向內斂些的漱玉也別起了眉心,欲言又止地看向了主母。

“他往後會有旁的正妻。”看了看時辰,福桃兒懶得爭執,索性起身攤了牌,“三個月後我便會離開,在這之前,想清楚了便作侍妾,想要自由身也可以來找我。”

說罷,她朝兩個少女友善地笑了笑,回屋揣了張銀票便帶著竹雲一道出去了。

留下瓊華和溪月傻楞在當場,圍著個漱玉非要把緣由一一問清。

十餘年柳巷裏長大,那些從良贖身的姐姐們,入了恩客的宅院,傳回來的故事,險象環生淒涼度日的有,錦衣玉食寵妾滅妻的也有。便是從沒的哪個作妾,主母會寬待成這般的。

這一日下午,瓊華同溪月繞著偌大的少保府走了一大圈,得出了一個共識——她們就留下作妾了,另外,這個主母也決不能放她離開。

於是,這一天晚上,當福桃兒辦妥了新鋪子的事,心滿意足地早早酣睡之際。正在南苑聽琴的楚山潯,發覺眼前女子的態度有些怪異。

直到懸腕記妥了新的減字譜,面前豐滿玲瓏的女子也未有任何越矩的動作,只是眼神閃爍,似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樣。

左右不過是些討好魅上的把戲,這一年楚山潯不知推拒了多少同僚送來的美人,欲拒還迎也好,熱情似火也罷,他自是不動如山,心中認定了一人,便是頭撞南墻也不悔改。

在他眼裏,這些粉頭倡優不過是財貨,連人都算不上,何況去費神思量。

當下袖了琴譜,剛要去尋個地方過夜,門外一人直率道:“大人,我能進來嗎?”

長夜本無事,楚山潯想了想也就叫她進來,倒是瞧瞧她們意欲何為。

“奴婢拜見大人。”瓊華絲毫不怕他,轉眸擡眉一笑光華,“好生偏心呢您,竟一連兩日都朝姐姐處跑。”

……

一刻後,深衣玉冠的男子緩步而出,下樓之時,他從袖中摸出了一個淡青色的玉瓶。玉瓶不到二寸,作的極小,捏在他掌心,從外側便幾乎看不出有個物什。

回想著瓊華方才說的每一句話,楚山潯攥緊了玉瓶,一邊下樓,一邊將它好生收進了腰側。

就這麽生生過了旬日,晚晴齋也沒有傳來任何動靜,有兩次晚膳楚山潯沒有忍住,還是回去吃了,卻見福桃兒臉上,不僅毫無怨懟,甚至面色都好了許多,連冷淡都不在。

這種怡然自適,絲毫不在意的態度,叫楚山潯覺著,心裏頭空蕩煩悶,還夾雜了說不出的荒蕪痛心。

難道,她真的可以看著他同旁的女子沾染,無動於衷至此?

楚山潯忽然明白,大徹大悟了似的。原來福桃兒是鐵了心要走,這樣以美人讓她介懷的招數,不僅無用,反倒是將人推得更遠,給了她一個徹底離去的理由。

斜陽照得晚風愈暖,這一日福桃兒打點妥了新鋪子的夥計掌櫃,才打算同鵲影母女在外頭聚聚再回去。正要跨進知味館犒勞一番,便聽後頭日常跟著的侍衛廖滄神色一凜。

“屬下參見大人,您、怎麽來了。”近來無人去點心鋪騷擾,廖滄也閑了下來,倒是現身明處,時而陪著鵲影四處活動。這一見了上峰,到底是有些心虛的。

順著他的話音,福桃兒回頭也看到了來人,才要點頭致意,為廖滄開脫解釋。但聽楚山潯毫不在意得一揮手,眸光定定地只是低頭看著她。

“讓他們自吃,小桃,你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五月廿三,她又怎麽會忘了,是他的生辰。從前老太太在的幾年,楚山潯的生辰,總是要大辦的,闔府的婆子下人都能領著紅封呢。

“自然記得。”福桃兒點點頭,眸色溫和地看了他一眼,“打量著你政務繁忙,許是要同人在外過的……”

匆忙與鵲影幾人別過,坐在駿馬上時,依然是後背相貼,被他攏在懷裏的親密姿勢。福桃兒略略愕然,他不是沈溺美人,多日不曾來過,怎的今日能在此特地找著自己。

“她兩個頭一年進府,你的生辰自該去別院過的。”她垂首看向路邊飛掠的野草石階,微微皺了眉,語氣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勸慰平淡。

男人環著的胳膊緊了緊,更是叫她的眉心攏得厲害。

這麽個豐神俊秀的兒郎若是深情溫語,與他脊背相貼,額角相依,要從始至終的心無波瀾,福桃兒自認,那是做不到的。

她也是有心的,非是耄耋遲暮。世上沒有千年抓賊的道理,也自沒百年無情的聖賢。

頭一夜,楚山潯去南苑時,她竟有些不慣獨眠。為了這一分難守的心賊,福桃兒愈發打定了主意,若要避免將來在後宅蹉跎苦守,便唯有徹底斷絕離去,方是正道。

“對不起……”思緒被耳畔的低沈渾厚打斷,“你對她們說,三月後必然要離去?”

見懷裏人思量無話,楚山潯不覺心亂深悔,低了頭自顧絮絮:“全都是我不好,竟想著收了那兩個,想叫你能多看我一眼。本就是作戲,這兩日我都只是在南苑聽曲記譜,連一根指頭都未碰過……倒是為了不叫你察覺,頭一夜只得歇在湖邊……”

馬蹄嘚嘚,福桃兒只是安靜地看街邊屋瓦,聽他說到‘作戲’時,倒也不覺微微一楞。

堂堂從一品天子少保,竟為了她,假意親近兩個侍妾,傳出去豈不荒唐。從什麽時候起,他竟會為了自己這般煞費苦心?

見她側臉沈默淡然,楚山潯淺嘆一聲,以為又會聽到請去勸慰的話。

“晚晴齋又不是沒地方睡,中宵夜冷,往後可莫要再去湖邊了。”

背後人心口微動,禁不住又攏緊了些:“家裏備了些你愛吃的,去歲加冠時沒能等來你,今天,就只有你我二人。”

“好。”自然得被他圈著,她溫和地回了一句,暖意透過春衫免不得透進心裏。

一騎絕塵,直入東郊。

晚晴齋,最後一抹天光微紅沒入盞盞六角宮燈,蟬紗姣白,玲瓏玉透。

喝過兩杯薄酒,他兩個心扉皆開,到底還是情志相投,陳年往事來日種種,唧唧淺談,似是有說不盡的話題。

從前飲食無度,把胃腸給吃壞了。為了保養身體,福桃兒夜膳總是吃得不多。佳肴菜蔬不過是撿著軟和易化得吃了半碗,楚山潯意不在吃食,傳了人撤走了夜膳,又囑咐了都退至外院,不得打擾。

見福桃兒頗有興趣地在那兒俯觀幾張減字譜,楚山潯拿過早已準備好的鴛鴦壺,藏了淡青玉瓶在掌中,朝右半側的米釀中投了粒紅豆大小的丸藥,提壺朝琴案邊走去。

此壺內裏藏了乾坤,偏右些傾倒,機關開闔,出的便是融了藥的米釀。偏左些傾倒,出的便是他自喝的竹葉青。

“那個叫溪月的琴曲,都是往來客商獨創。等記完了譜子,我就將她轉贈。”

溫言立在她身側,鴛鴦壺被放置案前,泛著玉潤光澤。燭火下,眼前的女子烏發如墨,下頜尖尖,就這麽微垂著頭,雖則五官不美,夜來燈火下近看,卻自有一番柔弱稚怯之態。看得楚山潯意動不止,只想將人攬進懷中呵護疼惜。

“子歸,你記這琴譜,可是自用嗎?”知道他右腕的傷,福桃兒問的小心。

“且等等。”楚山潯一笑,自上樓去了。

少頃,他抱琴而下。福桃兒上前,但見此琴樣式焦尾,通體油亮墨黑,材質似是以上好的黃松木圻成。

空弦震震,泛音靈渺,按弦則餘音悠長,有綿綿無盡之意。

面前的男子抱琴席塌,盤腿正身,一曲《擊鼓》便泠泠傾瀉而出。這曲子正是頭一夜從溪月處得來,楚山潯過目不忘,此刻以傷腕撥弦,又是第一回 敷衍這譜子。可他渾不在意,斷續零落,時而熟練流暢。

雖則右腕無力,撥弦聲淡。可七弦琴素來講究意境知音,反倒因了這份真實,將曲中征戰悲歌盡數呈展。福桃兒靜坐桌邊,一時間便好像被帶去了殺伐悲歌的戰場。

合掌止音,福桃兒走到琴案邊,將先前的空杯隨手一擺,便朝他對面坐了。

“溪月姑娘的藥……”她斟酌了下開口,“那藥傷身,我便沒叫喝,你也知曉下。”

鼻尖輕嗅,焦尾木香隱隱,福桃兒眉間半皺,一個熟悉又空茫的人影再次襲來。

“既是要走,又怎麽會想到避子湯的事?”楚山潯搬開了焦尾,將它立到了塌下墻角。

“有庶長子,對你往後娶妻不好。子歸,為了入仕入朝這一天,我曉得,幾乎是從你識字開始就已經在苦心籌備的,本是不該為了女子荒廢斷送……”

楚山潯提壺的手一轉,徑自□□,給自己倒了杯竹葉青。他擡眸定定地看向眼前人,鄭重開口道:“若我說,這一生,想要的人唯有你一個。不論是正妻侍妾,還是旁人送的美人,我都盡數推拒。你……能不能考慮著留下?”

這話說的情真意切,竟是隱隱含了些懇求的意味。

哪怕是家亡被逐,他又何曾對任何人流露過一點這樣的意態。

小燭微搖,映著他瀲灩桃眸泛過憂惶。對著這麽一雙情濃懇切的眼睛,福桃兒心口掠過一絲慌亂,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那種酸澀微熱的脹悶感團聚著,在胸腹心肺間一陣陣翻湧。

眼前人出身世家,雖曾落魄,如今卻也算位極人臣。他這樣的人,縱觀一生,又怎麽會與人低頭呢。

唯一的兩次,卻皆是為了她。

一次是在匪寨地牢,她被人手執烙鐵就要毀去雙目。那時候,他只是咬了牙,毫不思量地就朝炭火堆上跪去。

而如今,為了將她留在身邊,更是費心勞力,小意體貼地下問懇求。

她一介無勢無貌,又早非完璧的草民,是不是不該這般抵擋堅持下去了?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她擡頭也提過壺,巧合地□□倒了一杯濃烈的竹葉青,仰頭只是飲了一口,便止不住地咳嗆了起來。

楚山潯忙倒了杯茶,倚到她身邊,小心地拍撫:“慢點,你向來非是善飲,還是倒了罷。”

“原來你的酒是這般嗆人辣口。”福桃兒淺笑著又接過杯子,待順過氣來,在他的憂心註視下,這一回,她放緩了呼吸,仔細地微抿半口,暖意熱流瞬間傳遍肚腹,人也很快熏熏然起來。

“人心易變,子歸,你遍讀經史,難道這般的事理見的還少嗎?”若是從前,她是決計不會將這種話放到明面上來講的,這等於是問他要承諾。

承諾是虛無縹緲的,更何況是她這樣無所依憑之人。

楚山潯自然也是聽懂了,先是心頭一喜,繼而又是對眼前人的哀憐。轉了轉身子,兩人是抵足促膝的模樣,他垂首握住了她的手。

還記得初遇那一年,她的手厚實泛紅。福桃兒比他大兩歲,那時候,幾乎要與他一般高。而如今,這雙手掌,薄而纖弱,握在他的大掌裏,幾乎被盡數包裹起來。

從小勞作留下的細繭並未隨歲月流逝而消退,此刻,他面色肅然地一寸寸拂過,只覺那經年的虧欠愛憐團聚到一處,只是沈吟著。

便這樣無聲交握,燭火明滅著,一室靜好。

“若這世間有蠱,食之可令人操控喜悲愛欲……”楚山潯終是擡首,苦笑著看盡福桃兒的眼底,“我便叫人尋來解藥,將它托到你的手裏。然後,當著你的面,毫不猶豫地吃下那蠱。”

呼吸為之一滯,像是回音般的,這話纏綿著不斷侵襲著她的靈臺。福桃兒張了張口,卻始終沒有說出什麽。反倒是舉杯又喝了口烈酒,她忽而笑了笑避開了話頭去:“在西北三載,我閑極無趣,終日只好看書習字。不如你我……飛花行酒,如何?”

“也好。”堅冰三尺,怎得日消。楚山潯心下嘆氣,遂左側玉壺也為自己倒了杯酒,想到之前於西北重逢的場景,他兩指撚著酒杯,隨口道:“‘冬日尋芳去,歸來雪滿山。’便以‘山’字為令吧。”言罷,滿杯傾盡。

福桃兒沈下心去,想了想舉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這麽一來一往,對了十餘個來回,卻也始終斷不得。見她杯盞空了,楚山潯提壺,懸腕□□,卻在想到她口中的詩句時頓住了,他隨即換了個方向,依然倒了盞竹葉青與她。

“‘山’字令容易,你這是偏撿了話來暗語。那前朝的元微之的確是詩情千古,可誰又能想到寫的出這般詩詞的人,竟也是個四處留情的薄幸人罷了。”楚山潯側首看她,這一層若非他細心讀史,也是難以察覺的。

“元微之算得重情了,當今之世,將相閣老,妻妾三五個已是少有的……”福桃兒面上泛紅,說的話卻是愈發隨著心意。權勢利祿,酒色財氣,她並不巴望著男人於高位還鐘情一人的。

“沈溺美色,就該坦然認之。少時,我便不敢茍同元微之,分明是濫情,卻也非要留‘滄海巫山’一類情聖的名號,簡直令人作嘔。小桃,你竟不信我至此嗎?說這等人重情,呵。難道找個平頭百姓,他便是一生一人,又豈知道不是因無能無勢,而非是心懷真情?”

私底下罵起人來,楚山潯還是同以前一般,嘴巴毒得厲害。他放了酒盞,扳過了她微斜的肩頭。

被他問住,福桃兒為難得細想了番,竟抿唇輕哼了聲:“真心假意,我又怎會看不出來。再說了,女子若是財勢豐厚,又何必嫁人生子的。”

她面色本是玉白如雪,此刻被酒氣熏了,雙頰染上酡紅。因是少了顧忌,這駁斥的話說起來便不自覺地帶上了股嬌嗔的意味,合著眉眼間的渾不在意,本是立場堅定,卻透出了孱弱孤寂來。

至少,看在楚山潯的眼裏,就是這麽一個歪著頭思量的神色,便激得他心緒散亂。熱氣上湧,他身子微擺了下,一手執壺,一手輕柔地覆上她的鬢側。

“那麽,我的真心假意,小桃竟看不出來嗎?”

他長眉糾結,好看的眸子像是帶了蠱惑般,幾乎泛起了水色。就在他再次右翻鴛鴦壺,下定決心今夜要得到她時,手下人忽然正色擡頭。

她的面色瞧著有些恍惚,卻輕輕答了句:“正是因了你的真心,便唯恐要泥足深陷……是我自己膽小,怕將來……”

酒壺落案,發出悶悶的叩響。楚山潯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壓下那些紛亂的心猿意馬,他俯身上前抖著唇在她額間印下一吻,而後長嘆一聲,將人整個攬進了懷裏:“那我便等,直到你不怕為止。小桃,記著,年年歲歲若是沒了你,縱使潑天的富貴,一世的權勢,於我楚山潯也只是冰冷無用的塵屑瓦礫。”

靠在他胸前,聽著那咚咚如鼓的強勁心跳,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福桃兒緩緩得皺起了臉。忽然覺著這胸膛寬厚,有那麽一瞬,似乎就不想離開,可以這麽天才地久地依靠下去。

可是真的能夠嗎?她伸了指尖故作頭疼,撫平了自己微攏的眉心,又觸了觸左側細長無神的眼眸——這些日子裏,無人處,她時常攬鏡自照,再假想著將之同楚山潯那張玉質傾城的面容相比。實在是作個丫鬟也勉勉強強的一張臉,若是當真叫他守一輩子,又如何能夠呢。

“我去叫醒酒茶來,別喝了。”

“不必,倦的很,想去睡了。”

一手環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勾過杯盞,就這麽依在他懷裏,將杯中烈酒仰頭傾盡。

這一夜,她主動攀住了他的背,相擁而眠,卻是像個依戀娘親兄長的孩童一般,面上酣然赤誠,不帶半絲的淫/靡和魅色。許是連日勞累又茹素的效果,楚山潯竟也沒有再觸動念頭,只是將人偎在心口,時而輕輕拍撫著。夜風和暖,不一會兒兩個便一道酣然而眠。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