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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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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話,傅茂川帶著一名宦官進了殿。這是試毒的,取銀針在幾樣東西裏各試一遍,再取瓷質小碟將幾樣東西各盛一部分走,一部分會有人嘗,另一部分則會留上三天。如此陛下若有什麽不適,這三天裏吃過的東西便都能翻出來查驗一遍。

皇帝於是也沒急著動手,和謝遲坐到桌邊說了會兒話,直到又一名宦官進殿來。

這是侍膳的。他進來,說明先前試毒的試完了,東西沒問題,可以侍奉陛下用膳了。

皇帝卻擺手示意他退出去:“不用你了,朕自己和敏郡王一道用。”

那宦官便忙躬著身退下,傅茂川也識趣地退了出去,順手闔上了殿門。

謝遲和皇帝各自在旁邊的銅盆裏洗了手又折回桌邊,皇帝先自顧自地把那碗粥拿到了面前。

——許是因為昨晚吃得格外清淡的關系,他現在特別想吃點鹹的,那半個鹹鴨蛋白在此時顯得分外誘人。

他剛把那個蛋白夾起來送進碗裏,緊跟著一個蛋黃就被另一雙筷子送進了碗中,皇帝微怔,繼而笑了一聲:“行,朕少吃些蛋白。”

“……”謝遲有一種被識破詭計的局促,悶頭掰了小半個饅頭,幫皇帝抹腐乳。

他邊抹邊聽到皇帝問:“你不吃?”

“臣在家吃過了。”

他三兩下把腐乳抹勻,饅頭掰開的那面都成了淺紅色。謝遲擡頭要把它遞給皇帝,餘光卻見一只手驀地伸來,在他面上一劃又收走了。

“?”謝遲下意識地一抹,手背上劃出一條紅色的腐乳汁。

“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在旁邊吃著粥大笑。謝遲不禁面色一紅,接著又心情覆雜起來。

陛下竟然玩這種惡作劇?

他不知該做點什麽反應。

皇帝邊收住笑邊拍拍他的肩頭:“別生氣啊,朕不是因為你管著朕的嘴捉弄你。”

他只是時常覺得,謝遲在他面前太拘謹了,那種小心翼翼讓他心裏五味雜陳。可這話不好直說,怎麽措辭都莫名的有點別扭。

皇帝說罷清了清嗓子:“不逗你了,說點正事。”說著把謝遲抹好腐乳的那小半塊饅頭拿了過去,“這幾天朝上一直在議個事,輪到你入朝聽政時朕卻病了,朕想聽聽你怎麽說。”

謝遲頷首:“陛下您說。”

皇帝揪了一小塊饅頭丟進嘴裏,邊嚼邊道:“瑪爾齊和羅烏,早兩年各自動過兵,這你知道。如今他們兩方竟聯合在一起又下了戰書,向大齊索要糧草,否則就戰。”

謝遲:“……”廟小妖風大啊,那麽大點地方還挺能折騰?

皇帝繼續道:“將軍們想戰,覺得不能任由他們這般屢次挑釁,折損國威;文官們呢……一部分讚同將軍們,另一部分想講和,因為他們要的糧草也不算太多,大齊給得起,好過開戰苦了百姓。”

然後皇帝睇了他兩眼:“你怎麽說?”

謝遲鎖眉沈吟,繼而想起座回話,被皇帝按住肩頭:“你坐著說。”

“……”謝遲定神道,“臣覺得,首先大齊不可能滅了瑪爾齊和羅烏。這不是兵力強弱的緣故,而是兩國境內的屏峰山易守難攻,大齊需要他們阻住克爾塔。”

克爾塔地處更西邊的地方,是個兇悍的漁獵民族,已對大齊的豐饒垂涎二百餘年之久,但數次被羅烏人擋在屏峰山下。

皇帝點頭:“不錯。但如今主戰的將軍們的意思是,如若吞並瑪爾齊和羅烏,我們用自己的人馬也可守住屏峰山。”

“但臣覺得,屏峰山貧瘠寒冷,何苦讓自己的子民去遭這個罪?”

皇帝一哂:“那你是主和了?”

謝遲又搖頭:“若與其講和,將糧草拱手奉上,確實折損國威。”

皇帝讚賞地看著他:“不主戰也不講和,你想怎麽做?”

謝遲笑道:“臣在戶部辦過差,想著國庫缺錢,覺得羅烏和瑪爾齊的黃金是好東西。”

羅烏一地雖然貧瘠,卻盛產黃金,早些年一直向大齊進貢。每年璀璨的黃金一車車地進入大齊國庫,以此換取大齊的糧草。

後來羅烏內亂,分裂出了個瑪爾齊,國力一下子弱了不少,進貢也就此斷了。誠然大齊也省下了不少糧草,可認真算來……目下的大齊不缺糧草,缺錢。

謝遲於是道:“陛下何不與其和談,恢覆昔日的納貢?若用糧草換黃金,各取所需,也就沒什麽折損國威的了。”

皇帝悠然點頭。

謝遲不知不覺間有些投入,滔滔不絕地繼續說了下去:“而且現下他們一國分成兩國,陛下可派使節與他們各自和談,皆以對方為說辭,壓低所供糧草,提高所納黃金。”

皇帝嗤地一笑:“你這話說的,像個奸商。”

謝遲:“……”

皇帝輕籲了口氣:“朕不瞞你了,這事朝中基本已然議定,與你所想差不多。只是,朕打算派使節去,已經著人傳書,召兩國使節入洛安一議。”

謝遲心下難免有一股被認可的驚喜,皇帝接著卻又說:“這兩天,朕都在思量讓誰去招待使節們。鴻臚寺是肯定要去的,目下你既和朕想法差不多,這事就交給你辦,鴻臚寺的官員們歸你調遣。”

“?!”

謝遲發現自己進來侍個疾,突然被砸了個差事,楞了一楞才起身應道:“諾,臣遵旨。”

“不必太急,他們怎麽也要過一兩個月才能到洛安。”皇帝說罷,將手裏的最後一塊饅頭扔進了嘴裏,覆又喝了幾口粥,神清氣爽地一舒氣,“吃飽了,多謝你。”

勤敏侯府,眾人收拾好了東西,便奔明德園去。

因為要修整府邸的緣故,這回家具陳設都得搬走。不過這用不著主子們操心,他們照例只是帶著要用的東西先走就是,餘下的劉雙領會帶著人安排。

葉蟬到明德園後先安頓好了孩子,又去看兩位老人。謝周氏一見她進門就笑她:“都說了你不用過來,我們也不是頭一回來明德園了,你就放心吧。”

“我就看看收拾好了沒有。”葉蟬邊笑說邊四下張望,“大半年沒過來了,下人懈怠了難免有個疏漏。”

她說罷認認真真看了一圈,見除了一處的窗沿沒擦幹凈外都還挺好,就放了心,然後跟謝周氏提了立側妃的事。

“我怕這側妃不立,府裏又得添人,到時候又要生一些麻煩。”她說著一喟,“不過這立誰,我和謝遲都沒什麽主意。元顯倒是向著容氏,可容氏近來忙著自己的事情,我也不知她行不行,您看……”

謝周氏拉著她坐,拍著她的手問:“你是不是擔心應酬一類的事上,側妃應付不來會惹麻煩?”

葉蟬點點頭:“是,王府間的交際好像特別多,我想著還是得有個能撐住事兒的人。”

謝周氏笑了笑:“你啊,你和謝遲都別太把這些應酬當回事,別應付不來也非要擔著。家裏能有今日,靠的也不是你們去應付那些有的沒的。當然了,你們若喜歡那些應酬,能樂在其中,那也無妨,但別讓它成了你們的負擔,那不值當。”

“……那也總有不去不行的嘛。”葉蟬道。

謝周氏擺手:“不去不行的,你們就自己去。你想想,真是要緊的場合,你們指個側妃過去,合適嗎?”

……對哦!

葉蟬恍然大悟:“那您的意思是,這側妃選誰,沒那麽重要?”

謝周氏點頭:“你們看著辦吧。我是不喜歡容氏,不過要是論資排輩,確實也就該她。元顯又喜歡她不是?你們要立她,我沒意見。”

葉蟬思量著點點頭,忽然反應過來謝周氏話裏的意味,忙道:“奶奶,我沒有試探您的意思。”

謝周氏挑眉,斜眼看著她。

葉蟬:“……”好吧,也有那麽一點點。

她於是從謝周氏的住處退出來,就去找了容萱。容萱見葉蟬今天找過來挺高興,因為今天從府裏搬來明德園的緣故,她好好的更衣梳妝了。若是葉蟬換個日子來,她還得另花些時間再梳妝,很耽誤寫稿啊!

但是聽葉蟬說完事情,她就高興不起來了。

葉蟬要她當側妃,嗯……

容萱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舉手發言:“我覺得閔氏不錯。”

葉蟬:“……”

“閔氏一看就端莊大方,多適合當側妃啊!”容氏誠懇道。

葉蟬一臉無奈地看著她:“你能說說自己為什麽不想當嗎?”

對於王府女眷來說,從普通的妾室到側妃,怎麽也算官升一級啊!

容萱謹慎道:“那您不許告訴君侯。”

“升郡王了,該叫殿下了。”葉蟬糾正了一下,然後道,“你說吧,我不告訴他。”

“耽誤我寫稿子呀!”容萱深沈道,“您不知道,這寫稿吧,看著容易,讀者就讀一熱鬧。可實際上呢?冷一點熱一點、餓一點困一點都寫不出來,如果心裏有點事就更要命了——就拿側妃這事說吧,我要是當了側妃,您告訴我三天後要去赴個宴,我這三天可能就都要掛心這個事,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葉蟬:“……”

她神情覆雜地看了容萱半晌:“這麽深奧啊……”

容萱點頭。

葉蟬雙目發亮:“那你給我看看唄?”

“……”容萱嘴角微搐,“王妃……”

“好吧好吧,我不問了。”葉蟬咂了咂嘴,“那咱倆各退一步,我不問你寫什麽,你把側妃擔了唄?”

容萱:“我不。”

葉蟬冷靜一笑:“那我就告訴謝遲你在寫話本。”

“?!”容萱頓時杏目圓睜,瞪了葉蟬半晌,“你這是出爾反爾!”

葉蟬淡泊地脧著她:“我願意幫你保密那是幫你,現下你不幫我,我就不樂意幫你了,這是我的事。”

容萱一陣眼暈,咬著牙跟掙紮了半晌,跟葉蟬提了條件:“那……每年讓我去赴宴應酬,不能超過十二次。”

也就是一個月一次。

葉蟬滿口答應:“你就放心吧,沒那多事要你辦。”

於是就此一樁大事落定,葉蟬籲了口氣就走了,然後讓人把元顯送了過來。

她知道元顯想容萱呢,也不想強行讓他們分開。因為感情是不好硬掰的,小孩子尤其敏感一些。

晚上,謝遲再出宮就去了顧府,一是因為一家子都住去了明德園,但他明天要入朝聽政,從明德園進宮太遠了,二是皇帝把招待使節的事情交給了他,但他沒經驗,得請教請教顧玉山。

顧玉山聽完這兩日的事情之後樂了半天,而後斂去笑容,屏退下人,問他:“陛下著實待你不錯,你想不想爭一爭那位子?”

“……”謝遲沈默不言。

顧玉山鎖眉:“想不想?”

“學生不知道。”謝遲沈然嘆息,“有時我覺得,許多事要登上那個位子才能辦到。可有時我看著陛下,又覺得坐在那個位子上實在太苦了。”

他說著眼眶不禁有點酸,於是別開了目光:“我這兩天在宮裏侍疾,才知陛下也會與人說笑。但平日裏他都不能如此,想來真是壓抑得很。”

顧玉山也嘆了口氣,繼而點頭又搖頭:“你這麽想,對,也不對。”

謝遲看向他,他慨嘆道:“身居高位必定擔子更重,這話不假,所以皇長子沒了,元晰也沒留住;廢太子不肯好好地擔這擔子,便遭萬眾唾罵。可身居高位究竟會活成什麽樣子,卻也因人而異,並非人人都會像陛下那樣。古往今來這麽多皇帝,亦不是個個都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可陛下是個好皇帝……”謝遲爭辯道。

“可好皇帝也並非全都一樣。”顧玉山脧著他,一哂,“陛下登基得早,為了盡早鎮住朝臣,便對自己格外嚴苛。但是否不茍言笑、是否喜怒不形於色,從來都不是決定一個皇帝好不好的標準。你想想,商紂夏桀就算和陛下一樣不茍言笑,也並不是個好君王,是不是?”

“……那倒是。”謝遲苦笑,“我只是覺得在那個位子上……”

顧玉山搖著頭打斷了他的話:“你不要總想登上那個位子,就要逼著自己活得跟陛下一樣了無樂趣。你只問問自己,你是不是個想為天下萬民謀福祉的人、能不能有本事辦成自己想辦的那些事?我還老實跟你說,若真能當個明君,活得瀟灑自在些其實也沒什麽。就說陛下吧,他若這回從羅烏和瑪爾齊得了黃金,便大修一番宮室,你覺得他會一朝間淪為昏君,引得萬人唾罵嗎?”

謝遲一怔,仔細想想,估計還真不會。

商紂夏桀那是昏了一輩子才挨罵,若大多時候都聖明、甚至只是平庸之君,偶爾做幾件奢靡事,大概都未必留下什麽惡名。

“你啊,長處很多,最要命的缺點就是憂思太重。陛下大約也是這般,所以他是個好皇帝,卻讓自己活得格外的累,累了一輩子,這不好。”顧玉山又嘆了口氣,然後忽地就給謝遲布置了個功課,“到底想不想為那位子一搏,你自己想清楚,寫篇文章給我。”

“……是。”謝遲起身一揖,“那使節的事……”

顧玉山淡然拈須:“等我看了你的文章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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