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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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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遲跟著顧玉山讀書已不是一日兩日,顧玉山的意思他當然明白。寫文章是小,要緊的是讓他盡快想明白自己的心思。

皇位可以爭,可以不爭,但容不得瞻前顧後。否則大有可能在決定退避時已四面樹敵,到時再退,等同於等著旁人撕了他以絕後患。

謝遲於是徹夜未眠,站在春日微涼的夜色裏想了一整晚,他細細地想過所有利弊,所有可能的危險,最後決定,他要爭。

最終促使他拿定這主意的,倒不是什麽大道理。而是在想清所有利弊之後,他忽地覺得,如若最終是一個不如他的人繼位,他不甘心。

他有很多事想做,他想讓家人和孩子都好好的,想讓陛下在今後的時日裏稱心如意,也想讓這天下都變得更好。

宗親們世襲罔替,於是侯門王府越來越多,需要越來越多的錢來養,百姓們真的要撐不住了。

這件事,先前的幾代帝王都沒有去辦,換一個人來做下一個皇帝,也不知會不會去辦。但若是他登上皇位,他一定要辦。

他可以搭上命去辦。

臨近天明時,謝遲提筆將文章一口氣書完,交給了顧玉山,然後便匆匆進宮上朝。

皇帝生病免朝了兩日,在早朝上,眾臣難免要一表擔憂。這天也沒什麽別的事,皇帝簡單地說了迎接兩國使節的安排,就早早地退了朝,然後吩咐謝遲暫且留下。

謝遲以為有關於鴻臚寺的要事要說,結果皇帝在眾人退出宣政殿後走下禦座,跟他說:“你家那個饅頭……”

謝遲沒憋住笑出來,又斂住笑,垂首道:“那是宮裏差到臣府裏的廚子做的,陛下若愛吃,臣讓他回宮來。”

“不用,你家孩子不是也愛吃?廚子你留著,回頭你隔三差五來給朕送一趟東西就行了。”皇帝輕松道。

謝遲沒再多做推讓,拱手應了聲是,皇帝又說:“這差事你好好辦。朕可以先告訴你,鴻臚寺卿顧平波這個人有本事,只是見多識廣為人難免孤傲一些,朕不會幫你提點他,能不能拿得住事,要看你自己。”

謝遲心頭微緊,又應了聲是。皇帝點點頭:“去吧。”

顧府裏,顧玉山一邊讀著謝遲寫的文章,一邊在屋裏轉來兜去,一邊還跟那兒自己念叨:“不錯,真不錯。這小子寫的文章越來越像樣了。”

衛秀菀原正自己讀著兵法謀略的書解悶,被他不停的念叨擾了心神,不禁橫了他一眼,然後道:“你可想清楚,真要慫恿著他去爭皇位?自古奪嫡都不是鬧著玩的,一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指不準連家人也要牽連進去。”

“哎,怎麽是我要慫恿他呢?是陛下先召他入朝聽政的。”顧玉山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最要緊的,我看他是個當明君的苗子。”

衛秀菀對他這說辭很是不屑:“你不過是覺得他像阿迎。”

“阿迎就是個當明君的苗子!”顧玉山道。

衛秀菀沒再和他多爭,頓了一頓,只又說:“那你就為他做好打算,以他的出身,想走到那一步可不是容易的事。漫說朝臣們肯不肯,就是陛下動沒動那份心,我看都說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顧玉山笑著擺手,“你就放心吧,你夫君我是十幾年沒入過朝了,可朝上那點事我還沒忘。既然敢說讓他去爭,就絕不會推他出去當靶子。”

衛秀菀點了點頭:“那行吧。”說罷擱下書起身就往外走。

顧玉山一楞:“你幹什麽去?”

“他不是剛得了新差事?你們準定又要秉燭夜談。我讓廚房先燉個雞湯,晚上煮個面給你們當宵夜。”

衛秀菀說著,人影便已經不見了。顧玉山自顧自地笑了笑,忽地有點信了命數。

早年,他覺得算命的都是騙人的,有個頗有名氣的算命先生說他門下會出一國之君他也不信。後來皇長子沒了,他閉門不出逾十年,那些話聽來就更成了無稽之談,現下一瞧……合著在這兒等他呢?

唉,相比之下,薛成命是不好啊。

他們早年是一個官學裏出來的同門,又先後教過皇子。可目下,廢太子沒了,薛成最得意的門生……叫什麽來著?張子適?去了甘肅做官,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薛成現下為避風頭,以遣散了所有門生,稱病不出。可待得陛下冊立儲君、新君再繼了位,他這前太子太傅能不能逃過一劫可真說不準。

顧玉山兀自搖了搖頭,想給薛成寫封信,問問他近來好不好,提筆琢磨了半天又作罷了。

寫信能說點什麽呢?人家落了難,他這兒風生水起,寫什麽都像在譏嘲。

他只能盼著來日是自家學生繼位了,謝遲不是會對人趕盡殺絕的人,若會,他這當老師的也還是可以勸一勸。

換做別人,就實在是說不好了。

明德園裏,天色漸黑,葉蟬早早地就覺得困了。於是她讓孩子們各自在房裏用了宵夜,自己只去看了看最小的元昕,便折回屋準備睡了。

離葉蟬所住的月明苑不遠的地方,是元顯元晉所住的茂行館。他們各有自己的房間,不過晚上還是願意擠在一起睡。

元晉今天拽著父親的侍衛去外面跑了一圈馬,困得不行,躺上床就迷迷糊糊地要睡了。結果旁邊的元顯一動,他下意識地睜了睜眼,然後就發現哥哥還在望著房頂發呆。

“……哥。”元晉扯了個哈欠,“你怎麽又不高興?昨天你不是剛去姨娘那裏一起用過膳?”

元顯駁道:“誰說我是因為姨娘不高興了。”

“肯定是呀。”元晉托腮看著他,“又沒有其他人惹你。”

元顯撇撇嘴:“元明剛搶了我的棗泥糕,我生他的氣了,不行啊?”

“才不是呢,你只跟他生了一下氣就隨他高興了,他吃完你還幫他擦了嘴呢!”元晉說罷就撐起了身,拍拍元顯的胳膊,“說嘛,到底又怎麽了……你告訴我,我明天跟母妃說,讓母妃幫你啊。”

“你不許跟母妃說!”元顯一下子蹙緊了眉頭,“說了多少遍了,我和姨娘的事情,你不許跟母妃說,不然我不理你了!”

元晉一臉不快:“好好好,我不跟母妃說,那你跟我說!你要是非瞞著我,我就只好去告訴母妃,你為了姨娘不高興了!”

“……”元顯拿他沒辦法,沈默了一會兒,問元晉,“你會不會覺得害怕?”

“?”元晉不懂,“怕什麽?”

“就是……”元顯覺得心下煩亂,也坐起來,皺著小眉頭跟元晉說,“爹娘不是我們的親爹娘,姨娘也不是我們的親姨娘。那……姨娘現在不喜歡我了,是不是說明爹娘什麽時候不想喜歡我們,也就會不喜歡我們了?那我們怎麽辦?”

元晉想了想:“我們還有元明和元昕!”

“……”元顯翻了個白眼,“你是不是傻,爹娘不是親爹娘,那弟弟也不是親弟弟啊!”

“哦……”元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可是,爹娘為什麽要不喜歡我們?我們又沒犯錯。”

元顯鼓鼓嘴:“我也沒犯錯呀,姨娘為什麽不喜歡我了?”

元晉:“……”他覺得哥哥擔心的太多,可又覺得哥哥說的好像是有道理的。但他想來想去,還是搖了頭:“我覺得不會,爹娘……哎你又把我帶忘了!父王母妃!父王母妃不會不喜歡我們的!”

元顯沒有應話,他不懂元晉為什麽會有這樣的自信,就像元晉不懂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擔憂。

元晉沒經歷過他那種被至親不在意的失落,所以他也解釋不通。

元晉看他不說話,沈吟了一下,就說:“那我證明給你看,我去問母妃!”

說完,元晉踩上鞋就往外跑,元顯腦子一懵,大喊:“你可說好不跟母妃說姨娘的事的!”

“我知道!”元晉的聲音遙遙砸進來,緊接著就是咣當一聲,再然後,元顯聽到元晉哇地大哭出來。

月明苑裏,葉蟬昏昏沈沈地剛入睡,就被元晉的哭聲給吵醒了。

她睜開眼,乳母正抱著元晉進來,葉蟬一瞧,元晉兩只小手的手掌都蹭破了些皮,明顯栽了一跟頭。

她一下就惱了:“怎麽回事,大晚上的,怎麽讓公子摔了?!”

乳母趕忙跪地,解釋說:“奴婢在外屋睡著覺,不知二公子怎的會突然跑出來。奴婢還沒來得及穿上鞋,他就摔了……”

那倒是怪不得乳母了。葉蟬知道,打從兩個孩子慢慢大了開始,就不願意乳母在旁邊看著他們說教了,喜歡自己睡,所以乳母都是守在外面,不打擾她們。

她便擡擡手讓乳母起來,一邊輕輕地給元晉吹手上的傷一邊問他:“怎麽了?幹嘛突然跑出來?”

元晉咧著嘴哭得泣不成聲,心裏倒還記得哥哥的事。

葉蟬於是聽見他抽抽噎噎地問:“您會不喜歡我和哥哥嗎……”

“?”葉蟬一楞,不禁覺得奇怪,“怎麽這麽問?你是不是做噩夢啦?”

元晉沒說是不是,只用手背抹了把眼淚。葉蟬摟了摟他:“當然不會啊,我是你母妃,我能不喜歡你?全天下都不喜歡你,母妃都喜歡你。”

元晉沒元顯那麽多心思,母妃這麽說了,他就信,他也不去想如果母妃不是他親母妃這話是否還作數的問題。他於是倚在葉蟬懷裏又抽噎了會兒就不哭了,只不過借著哭勁兒又耍了個賴:“我想跟母妃睡。”

“好,那母妃帶你睡。”葉蟬說著吩咐青釉去把趙大夫請來,先給元晉看看傷。青釉匆匆地去了,元晉又跟乳母說:“奶娘,您回去吧,告訴哥哥我今晚跟母妃睡了!”

乳母依言告退,折回茂行館去給元顯帶了話。元顯聽完怔了一怔,然後心下不快:哼,這個小叛徒!

唉……

想到元晉跟母妃這麽親,元顯心裏愈發悶了起來。他有一點點嫉妒,因為元晉是母妃帶大的,母妃一直很疼他;也有一點點擔心,因為如果有一天姨娘和父王母妃都不要他了,元晉也站在他們那邊,他怎麽辦呢?

元顯惆悵地抱住了枕頭,悶了會兒,忍不住抹了把眼淚。

月明苑的臥房裏,葉蟬再度入睡時忽然覺得又餓了,便小聲叫來了青釉,讓她再去廚房尋些吃的來。

結果背後幽幽地傳來一聲:“我也要……”

“……你還沒睡啊!”葉蟬看著元晉,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錯覺,但還是一本正經地跟他說,“不要吃太多哦,我們都稍微吃一點就好,不然容易積食!”

元晉點點頭,爬起來一臉虔誠地等宵夜。

片刻工夫,青釉就端了宵夜進來,是一碗皮薄餡大的餛飩,鮮蝦餡的。

葉蟬對鮮蝦餛飩的要求就兩個,一是蝦要新鮮,二是餡料要夠足,最好每個餛飩裏都有一個完整的蝦仁。這樣吃起來特別痛快,再在鮮美的餛飩湯裏倒一點點米醋,餛飩就會有一種淺淡適口的酸香,一口咬下去讓人感覺十分幸福,餛飩湯也會很好喝……只不過會連帶著有點開胃。

於是,說好了都只吃一點的母子倆,最後還是風卷殘雲的把一碗餛飩都吃掉了。二人重新漱過口,躺回床上,元晉喜滋滋地揉著肚子:“好吃!”

葉蟬又看了看他蹭破皮的手,鮮血點點,看起來特別可憐:“還疼不疼?”

“就一點點……”元晉咬咬嘴唇,翻身一把抱住她的胳膊,“母妃您說好了,不能不喜歡我和哥哥!”

他到底為什麽總這麽問?

葉蟬有點在意了,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下元晉的神情,問他:“你聽說什麽了?”

元晉搖頭,葉蟬板著張臉睇著他:“跟母妃說實話,不然母妃不高興了。”

“……”元晉略有躊躇,繼而想到葉蟬方才說了,就算全天下都不喜歡他,她也喜歡他,而哥哥說的是如果他敢說,他就不理他了,他便“寧死不屈”起來,“我不能告訴您,因為您肯定會喜歡我,但是哥哥會不喜歡我。”

?這裏面又有你哥什麽事?

葉蟬愈發覺得不對勁,想了一想,又叫了人進來:“去,把元顯抱來,給他多加點衣服,別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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