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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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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遲雖然從未上朝議過政,可這麽多年的書也不是白讀的。白康透過來的這點事兒,他在走到東宮前就琢磨出了端倪。

——陛下這是因為一時沒有明面上的理由動弟弟們,所以拿謝逢敲山震虎?

一直以來,他們所拿不準的,都是謝逢到底有無口出大不敬之言,詫異的是陛下竟會因為一句話如此震怒。可他們都沒想過,陛下或許根本就清楚謝逢有罪無罪,只是把他推出來當了靶子。

這個念頭在謝遲心底一冒頭就生長起來,像是早春後迅速抽芽的藤蔓,延伸向四方。

他不知不覺地篤信了這個想法,然後不知不覺地又在思量,身居高位的親王們,知不知道這些呢?

他們在朝上議政,接觸的必定比他更多。想來該是明白了,所以退了一步。

不過,或許也沒有那麽明白。倘若他們對謝逢不夠熟悉的話,未必和他一樣堅信這是冤案。

但,即便他們不覺的謝逢冤枉,也勢必能看出陛下對此事的不容忍,陛下不容忍一丁點的反心。

那麽對國祚的算計,他們大概也不得不再謹慎一點。即便過繼宗親這事聽著要比謀反合理得多,於律例也合,眼前的情形也會迫得他們不得不多想一想,此事會不會撞上陛下的黴頭。

所以,他們都退讓了。或許他們還是想要那個位子,可眼下風聲太緊,他們不敢去火上澆油。

陛下可以算是勝了一戰,陛下成功地將親王們的動作止在了過繼之事挑明之前,這比挑開了再收拾要好。謝逢的處境令人望而生畏,一時之間,大概不會有人再敢妄動。

可是,謝逢呢……

他正身處巨大的迷茫和恐懼中,這迷茫和恐懼是九五之尊加給他的,旁人難以撼動。

謝逢才十八歲。

不忠不孝是多嚴厲的斥責?這罪名若陛下不給他洗清,他恐怕要在迷茫恐懼裏過一輩子。除此之外,不免還有旁人的指摘。

如果他把自己的猜測告訴謝逢呢?那雖不能免去旁人的指摘,但或許能稍減謝逢的恐懼?

——這想法在謝遲心頭一竄,即被他搖頭摒開。

陛下不同謝逢明言,必有原因。他橫插一腳容易,萬一令謝逢身陷更糟的境遇呢?謝逢現在已經不堪一擊了。

只能盼著他自己熬過去了……

小蟬說,守得雲開肯定能見月明。但這樣的處境,只怕身處其中的人會熬不住,熬不到見月明的那一天。

謝遲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蒼涼。那位謝逢口中的“皇伯”、那位一度讓他感覺到親近的長輩,近來又離得越來越遠了,遠到遙不可及。

因為自己有心事的緣故,謝遲接上元顯後,沒註意到元顯悶悶不樂。元顯一路上打量了他好幾回,最後還是沒敢吵他,等到了明德園,他才趁著謝遲讀書時,悄悄拽了拽的葉蟬衣袖:“娘……”

“嗯?”葉蟬看向他,他把聲音壓得更低,踟躕著說:“娘,我能不能……不三天回一次家了呀?”

葉蟬一楞:“你想一天一回嗎?”元顯背後不遠處的羅漢床上,謝遲聞言放下了書。他原也在想,如果當下的鬥爭太厲害,最好能尋個由頭不讓元顯給元晰伴讀了,不然東宮裏氣氛那麽緊張,對元顯也不好。

結果卻見元顯搖頭:“我想和元景一樣,八天回一次家。”

“?”葉蟬和謝遲都怔住,然後葉蟬問,“為什麽啊?”

元顯懊惱道:“我三天回一次家,功課總不如他們!”

葉蟬頓時有點緊張:“老師罰你了?”

元顯搖頭:“沒有,張大人不罰人。可是,我不想總比別人差。而且東宮來了很多新的堂兄堂弟,有很多人都懂很多東西呢!”

“……”葉蟬微啞。想當初,他們扛了那麽久才讓東宮退了一步,說元顯三天就可以回一趟家。沒想到啊,這剛過倆月,人家自己要求八天回來一次了!

她神色覆雜地看向謝遲,謝遲一喟:“元顯。”

“?!”元顯可沒想到他聽見了,轉過身無比心虛,“爹……”

謝遲起身走過去摸摸他的腦袋:“你先去跟弟弟玩,我跟你娘商量商量這事。”

“哦……”元顯鼓鼓嘴,跑出去找元晉了。謝遲在床邊坐下,葉蟬道:“由著他吧。”

——雖然他們當時爭取得頗為不易,可眼下元顯上進好學,他們難道能攔著嗎?

謝遲嘆了口氣:“最近朝中不安穩,東宮那邊……我怕對孩子不大好。”

葉蟬微覺緊張,想了想又松下了氣兒:“他心情倒還挺好的。”

如果有別的事令他不安,他大概很難這樣專註於自己比誰差的問題。小孩子嘛,如果和小夥伴處得不好,肯定當個大事來說。

謝遲點點頭:“那倒是。”

他倒也並不覺得朝中的事會涉及這些小孩子,即便謝逢身為陛下的侄子已經被推了出去,他也依舊不覺得會牽累被召進東宮裏的這些——他們實在太小了啊,就算在紫宸殿門口喊要造反,那也就是童言無忌,充其量打一頓讓父母接回去好好教,說殺雞儆猴會殺到他們頭上那就太誇張了。

可是他還是心裏不安生。自家的孩子自家疼,他最近又被謝逢的事攪得心緒低落,眼下克制不住地為元顯瞎琢磨。

他是當局者迷且關心則亂,於是,對朝上的事沒接觸那麽多的葉蟬反倒比他冷靜不少。

她沈吟了一下,問他:“要不趁這兩天,我好好問問元顯的意思?如若他在東宮真挺開心的,那咱強行不讓他去,也不好,對吧?”

謝遲略作斟酌,點了點頭:“那先問問吧。問問他是更願意在家和弟弟一起讀書,還是願意去東宮和兩個哥哥一起讀書。”

——這個問法,在葉蟬聽來其實刁鉆得很。元晉那是元顯的親弟弟,元晰和元景再親,能比元晉親嗎?

是以她在晚上陪孩子們玩的時候,就直接把元顯叫來問了,沒想到元顯思索之後,認真說:“去東宮!”

葉蟬:“……”

然後不待她說話,元晉就生氣了:“我不跟你玩兒了!”

葉蟬:“……”

元晉氣哼哼地扭頭就往院外跑,葉蟬大著肚子不好追,但乳母立刻追了出去。不過多時,元晉就被乳母抱了回來,在乳母懷裏嚎啕大哭:“哥哥不喜歡我了!哇——”

葉蟬:“……”

小孩子之間的嫉妒心單純而猛烈,並且,各種邏輯有時不僅大人理解不了,同為小孩子可能也理解不了。

元顯就被元晉哭傻了,很無措地在元晉身邊解釋:“我沒不喜歡你啊?元晉!我沒不喜歡你!”

葉蟬、元顯、乳母手忙腳亂地一起哄元晉,元晉大哭的時候誰也不理,直到哭累了,才抽噎著朝哥哥嚷道:“你要東宮哥哥,不要我!”

“……”元顯怔怔然,然後很老實地解釋說,“東宮有好多哥哥,你就一個,所以跟他們讀書更好玩!”

可憐的元晉望著他楞了一楞,接著又哭炸了,他覺得哥哥真的在嫌棄他!

是以謝遲消食閑逛了一圈折回來後,就撞上了元晉哭得撕心裂肺。那他能怎麽辦?只好跟葉蟬他們一起哄啊。又哄了好半晌,元晉可算徹底哭不動了,委屈巴巴地歪在謝遲懷裏望著元顯抽泣。

“多大了還這麽愛哭!”謝遲點點他的額頭,“你娘有著孕,還要費心神哄你,你這樣不好你知道嗎!”

元晉這會兒可沒心情聽大道理,淚眼婆娑地擡頭望謝遲:“我跟哥哥一起去宮裏讀書!我要一起去!不等四歲了!”

——得。

一夜之間,一個要求八天回一趟家,一個提出要提前離家。夫妻倆躺到床上時,有了一種深深的滄桑感……

——孩子們長大了,翅膀硬了,不要他們了。

“這麽快嗎……”葉蟬悲憤地深吸氣。她以為好歹要再過個兩三年,他們才會被其他事情吸引註意力,在此之前都會很黏他們呢!

歲月流逝也太快了點吧qaq。

“這倆小白眼狼。”謝遲的聲音也很頹,說完扯了扯嘴角,“他們現在四歲,過三年元明也四歲了。”他望著幔帳,伸手摸摸她的肚子,“趕緊生個女兒吧,女兒貼心,肯定不這樣。”

“嗯……”葉蟬配合地點點頭,自己也摸摸肚子,然後就在心情覆雜中閉上了眼睛。

這晚她做了一個感覺很真實的夢。夢裏她腹痛不止,顯然是要生了。下人、產婆都紛紛沖了進來,混亂之後她生了一個女兒,可是肚子還在繼續疼著,而且越疼越厲害。

——就這樣,她被疼醒了。

她緩了緩神,接著有些遲鈍地發現,自己好像真的在腹痛!

“謝遲!”葉蟬下意識地想撐坐起來,一用力卻又一陣劇痛席卷,令她無力地跌了回去。

謝遲被她驚醒,問了聲“怎麽了?”,接著便從身邊明顯不對勁的氣息中意識到了是怎麽回事。

頃刻之間,月明苑中燈火通明。就連已不跟著葉蟬住的元顯元晉都被驚動了,哥倆連衣服都顧不上穿,穿著寢衣就跑了過來。

周志才帶人及時把他們攔在了外頭,兩個人都巨緊張,小手緊攥在一起。

房中,謝遲也緊張地攥著葉蟬的手:“小蟬,小蟬不怕啊,我在這兒陪你!”

葉蟬倒是不怕,因為她都生過一次了,還是在沒有他的情況下生的。可是逐漸猛烈的疼痛令她心跳加快、呼吸也變得不暢,產婆在旁盡力地教她如何呼吸,她一時也調整不過來。

不知不覺,已過了一個時辰。葉蟬清晰地感覺到這次沒有上回生得順,恐懼地哭了出來:“我是不是難產了……”

“沒有沒有!”產婆連忙道,“至少現在還沒有,夫人您放寬心!肯定會母子平安的!”

“……母女。”葉蟬嗓音嘶啞著都不忘糾正,產婆不解地看了眼謝遲,謝遲蹲在床邊給她鼓勁道:“母女母女!小蟬你撐住,晚上就有小小知了了!”

話音未落,葉蟬的指甲狠掐下來,掐得他一身悶哼。

他最初以為她在因為小小知了這叫法而報覆他,接著就發覺她這是疼的。

他於是把倒吸涼氣的聲音噎在了喉嚨裏。

葉蟬已在陣痛中疼得兩眼發白,根本顧不上自己掐得是什麽。他又沒動靜,她就更加意識不到,毫無顧慮地繼續掐了下去。

終於,她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啼哭,產婆喜道:“頭出來了!頭出來了!”

葉蟬緊張地擡頭:“男孩女孩?”

“……別分神,看頭看不出來!”謝遲哭笑不得,葉蟬無力地倒回枕上,淚眼朦朧地看他,緩了好幾息,又咬緊牙關繼續施力。

“……”謝遲因為手背的劇痛而跟她一起牙關緊咬。

最終,一陣更加明晰的哭聲震蕩耳中,葉蟬驟然松力,目光渙散地看著產婆匆匆把孩子包進繈褓。

她緩了良久才恢覆了兩分力,這才發現謝遲的手背在流血。

……是她掐的?

她神思還很遲鈍,話在腦子裏轉著卻並沒有同步說出來。

謝遲俯首吧唧親了她一口,然後嘬著手背上的血起身走向產婆:“男孩女孩?”

葉蟬在此時突然反應快了,緊張地跟著問:“是女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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