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客廳裏傳來俞舟的聲音。

客廳電視屏幕上放著電影，茶幾上放了一杯冰蘇打水。俞舟坐在沙發上，手裏拿著遙控器。他換了白色體恤和灰色亞麻寬松短褲，濕潤的頭發搭在前額上，整個人看起來清清爽爽。

“吹風機在哪？”

俞舟走過去，就看見一顆腦袋從門縫裏探出來，宋倩蝶的臉光潔白皙，發絲上的水珠順著額角落下來。他正要推開門，被宋倩蝶擋住，他瞇著眼，“怎麽？”

宋倩蝶單手拎著下巴處的浴巾，抿著嘴唇說，“你給我說就行了。”

“小姐，我又要給你當司機還要給你做保姆？”俞舟挑眉，覺得此刻的狀況有些好笑。

宋倩蝶挑挑眉，握在門把上的手仍不松開。

“在洗手盆下面的櫃子裏。”俞舟冷淡地說完，轉身走回客廳。

宋倩蝶找出吹風機，將頭發吹至半幹，走到客廳。

電視裏金·凱瑞躺在床上，頭上戴著一個機器，周圍的人正在操作儀器。

宋倩蝶看著電視，喃喃自語道：“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

“你看過？”俞舟回頭看了她一眼。

宋倩蝶穿著他寬大的體恤，顯得嬌小玲瓏，衣服下的雙腿筆直修長。俞舟覺得此情此景有些說不上的怪異，就像是別人錯拿了他的杯子，盡管他沒穿過這些衣服。

宋倩蝶點頭，不太確定地說：“中文譯名叫做《暖暖內有光》？”

“《暖暖內含光》。”俞舟看著電視說。

宋倩蝶在沙發另一端坐下，指了指茶幾上的水杯，“可以給我倒杯喝的嗎？謝謝。”

說完她才覺得自己太隨意了些。洗完澡，她整個人從緊繃的狀態中解脫出來。

“你要喝什麽？”俞舟起身走向吧臺。

“伏特加有嗎，兌檸檬水？”宋倩蝶手臂搭在沙發上，回頭說。

俞舟手裏拿著杯子，皺眉說道：“你還要喝？”

“我需要酒精。”宋倩蝶手撐著頭，看著俞舟笑了笑。

俞舟看著她沈默了兩秒。宋倩蝶被看得不自在，摸了摸臉。

俞舟轉著手裏的杯子，玩笑般地說：“剛才你問我是不是經常‘這樣’，還是說你現在想怎樣？”

宋倩蝶面上一紅，辯解道：“哪有隨便帶陌生女人回家的？你的話當然會讓人產生誤解。”

“哪有隨便跟著陌生男人回家的？”俞舟反駁道。

宋倩蝶據理力爭，“不是你邀請我的？再說，我媽和丁太太認識，你又是丁太太的外甥……”

“那我們就不算‘陌生人’。”俞舟說著，往杯子倒了一點伏特加，又沖了大杯蘇打水進去，“加冰塊？”

“加兩塊。”宋倩蝶被嗆了一句，訕訕地說。

俞舟把蘇打水遞給宋倩蝶。她喝了口酒，拿起一支煙說：“抽支煙也可以吧？”

俞舟在沙發上坐下，“帶女人回家怎麽？你情我願的事。”

宋倩蝶嗤笑一聲，“男人。”

俞舟聽見她的話，輕蹙起眉頭，“你幾歲了？”

宋倩蝶點燃煙，“二十四，怎麽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有需求很正常。”俞舟說得很平常，沒有絲毫躲閃。話音落下，他偏頭點煙。

他的顴骨下頜刀刻般分明，到下巴才有些弧度，兩頰微凹，高鼻梁，狹長的眼，薄唇含著煙。

他擡眼對上她的視線。

宋倩蝶不自然地移開視線，看向電視，“您貴庚？”

屏幕裏橘色頭發的凱特·溫斯萊特和金凱瑞坐在沙發上吃中式外賣快餐。

俞舟吸了口煙，輕笑一聲，“二十九。”又說，“夠資格做成年人了？”

劇情隨時間推進，紅發的凱特·溫斯萊特和金·凱瑞坐在沙發上，室內下起雨。

宋倩蝶開口道：“你喜歡看愛情片？”

俞舟看著電視說，“一般。科幻的看得多些，看上面的標簽有科幻就選了。”

“我喜歡看愛情片。”

“小女孩都喜歡。”俞舟的語氣有些漫不經心。

宋倩蝶說：“你這是偏見，誰說女人該怎樣，男人該怎樣？”

俞舟側過頭看了她一眼，“這倒是。”

“也不是，很多類型我都看。不過我不喜歡這部電影。”

俞舟將食指放在嘴唇前，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不要劇透。”

“那等你看完再說。”說著宋倩蝶又拿起一支煙。

“你煙癮這麽大？”

“在家不讓抽。”宋倩蝶的語氣就像個小女孩，她接著說，“平時抽得少，心情煩躁的時候就抽得多。”

“心情不好？”俞舟想所有所思道，“也是。那個人是誰？”

宋倩蝶看著電視說，“克斯汀·鄧斯特，演過《絕代艷後》、《夜訪吸血鬼》，還有《蜘蛛俠》？”

俞舟說，“我是說今天和你一起的那個女人。”

“你看見了？”宋倩蝶楞了楞，想著他應該是看見了自己被打的那一幕，不過他只委婉地用了“和你一起”而不是“打你那個”。她扯了扯嘴角，“我姐姐。”

俞舟微蹙起眉頭，“姐姐？”

“也是我上司。”宋倩蝶自嘲地笑笑，“吃飯的時候有人對一個女孩動手動腳，我譏諷了幾句。”

俞舟皺起眉頭，宋倩蝶看著他的表情，“你也覺得我做錯了？”

“錯的是那個人。”頓了頓，俞舟又說，“你姐姐……她也不該動手，雖然你的處理方式我不認同。”

宋倩蝶冷淡地說：“你不認同，因為你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如果你在場，你會阻止這種事情？”宋倩蝶說，“你不會，因為你們都在同一陣線上。”

俞舟轉過身來註視著她，他的嗓音低沈，“對我不利的事情我不會做，不是因為對方是領導或者別的女性，誰都不想看著這種事情發生。”

“對，所以就應該冷眼旁觀？”宋倩蝶略帶嘲諷地說，“男人手裏一旦握有一點權力，就以為自己可以為所欲為了。”

“現實中就是有這些人，他們不一定有權力，也不一定有錢，遭遇性騷擾的人會有女性，也會有男性。”

宋倩蝶打斷他，“大多數都是女性。”

“是，”俞舟點了點頭，耐心地說，“我選擇采取法律措施。諷刺他們沒有任何作用，他們只會因此惱羞成怒，變本加厲。”

宋倩蝶隱隱有些生氣道：“一個剛大學畢業的女孩走司法程序告他們，能不能告倒不論，她的工作、未來，可能因此都沒了。”

俞舟的語氣仍很溫和，“所以嘲諷兩句就管用了？”

宋倩蝶一楞。

俞舟接著說：“這個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你不可能把他們一一變成‘好人’，他們的父母、老師都沒做到。對付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你的做法我不認同。”

“如果是你的女朋友遇到這種事情呢？”宋倩蝶掐滅了煙頭。

“小女孩。”俞舟勾起唇角，也不知是感嘆還是嘲諷，頓了頓，他有些嚴肅地說：“我不希望任何一個人遭遇這些事情。”

宋倩蝶轉過臉去，指了指電視，“你錯過了一段。”

“沒事，以後可以再看。”

茶幾上的煙灰缸裏放了四五支煙，兩個玻璃杯都見了底，電影也接近尾聲。屏幕裏，藍發的凱特·溫斯萊特又哭又笑。

俞舟想問旁邊的人為什麽不喜歡這部電影，轉過頭一看，宋倩蝶頭靠在自己肩膀上，雙手環抱膝蓋，蜷縮在沙發邊上睡著了。

俞舟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輕聲說：“要睡回房間去睡。”

宋倩蝶半睜開眼，迷迷糊糊看見兩個人在雪地裏奔跑，擡頭又看見俞舟近在咫尺的臉。他身上散發出淡淡的馬鞭草沐浴乳的味道，她覺得很好聞。

她咕噥著說了句話，俞舟沒聽清，靠過去問，“說什麽？”

宋倩蝶雙眼濕潤，長睫毛撲閃，她輕聲嘟嚷了一句。

俞舟覺得耳朵有些刺癢，連帶著脖子一片都敏感起來。他聽見她咕噥道：“抱我。”

也不知道她是醉了還是累了，又或者存心引誘，她如此毫無防備，讓俞舟有些無措。

俞舟打橫抱起宋倩蝶，用手肘開了房間門，輕輕踢了門一腳，把她放到床上。看著她把臉埋進被子裏，他又給她披上薄被。

俞舟站在床邊凝視著她的臉，過了會兒，走到門邊把房間空調溫度調低，關了燈，左後輕輕關上門。

客廳裏一片黑暗，俞舟站在落地窗前靜靜地抽了一支煙，回了自己房間。

清早，宋倩蝶醒過來，先是蒙著頭在枕頭下胡亂摸了摸，沒有找到手機，她立刻坐了起來，看見陌生的房間先是怔了怔，然後想起了這是俞舟家的客房，接著想起今天還是周五。

她下床走到洗漱臺找到手機，拿過來看時間，六點十五，去公司還來得及。匆忙洗漱後，她把東西胡亂塞到包裏，開門走出去。

客廳裏空蕩蕩的，茶幾上的煙缸和水杯還在。宋倩蝶想了想，拿出筆記本寫了幾行字，又將這一頁撕下來放在玻璃杯下面。

七點半，俞舟準時起床洗漱，換好衣服走到廚房門口，又想起什麽，他走去客房敲了敲門。裏面沒有聲音，俞舟打開門，空調還開車，床上沒有人。他走進浴室，只剩一堆皺巴巴的衣服丟在地上。

俞舟回到客廳，瞧見了玻璃杯下的一張紙條。他拿起紙條，上面是歪七倒八的字——“Please don't hesitate to let me know if you need any help.Thank you for everything you did last night.”（如果你需要我幫忙，隨時告訴我。謝謝你昨晚做的一切。）

後面跟了一串電話號碼，落款是龍飛鳳舞的“宋倩蝶”。字如其人，他心裏想道。

到達蘇州市區時，已是八點過。眼看快遲到，宋倩蝶給馬經理打了個電話，解釋說會晚些到。馬經理在電話那頭忙說：“沒事沒事，慢慢來。”

九點五十的時候，宋倩蝶走進辦公室，舒雯看著她說，“你終於……遲到了！”

宋倩蝶笑說，“你就盼著我遲到？”

“嘿嘿。”舒雯笑了笑，“我要是你，我就幹脆不上班，你怎麽這樣兢兢業業！”

和舒雯相處下來，宋倩蝶知道這女孩是個心直口快的人，這話沒有別的意思。她也玩笑道：“那我們換一下？”

舒雯點點頭，伸出手舉過頭頂，故作嚴肅道：“我願意。”

一邊路過的小周看見宋倩蝶，笑著說：“這是最近流行的‘男友風’？”

宋倩蝶楞了楞，低頭看了看自己這身，是有些不倫不類。

整日下來工作照常。

這天傍晚，宋宅一樓的茶室亮著燈。

“你是怎麽辦事的！把公司全權交給你負責，說了這塊地我們星光一定要拿到！這是一個機會！”宋春江說完把桌子猛地一拍。桌上的茶盞被震得打了個圈，裏頭的茶水灑出來流到地上。

聽著父親的責罵，宋婉瑩低著頭。

宋倩蝶一進門就聽見裏面傳來一記拍桌子的聲響和宋春江的怒罵，被嚇了一跳。

姜華坐在客廳，回頭看見女兒回來，招呼道：“倩倩，昨晚怎麽沒回家？”

宋倩蝶勉強笑笑，“昨天在立夏市有個飯局，我看時間晚了就在那邊住下了。”

姜華有些埋怨，“昨晚打電話，你說要晚些回來，我還給你留了碗燕窩粥。今早一看，動也沒動。晚飯吃過了？”

宋倩蝶一整天都沒什麽胃口，此刻對姜華也只有謊稱“吃過了”。她指了指裏面，“怎麽了？”

姜華坐在沙發上，對宋倩蝶搖搖頭，又望向茶室的方向，“你爸氣的已經罵了好一會兒了，婉瑩好像是做錯了什麽事……”

宋倩蝶一怔，欲走向茶室，被姜華拉住，“你去做什麽！”

掙脫開姜華的手，宋倩蝶徑直走向茶室。

宋春江見門口有人來了，數落的話都停下來，“倩倩回來了。”

宋倩蝶點頭。宋春江說：“有什麽事？”

“爸——”宋倩蝶話剛一出口，就被宋婉瑩打斷，“她找我有事。”

宋春江沈著臉說：“你倆出去吧。”

兩人經過客廳，姜華看著宋婉瑩的臉色也不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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