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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鎮有名的烈酒。”

“是的大人。”老板說,“我們清河鎮最有名的就是杏花紅,又叫杏花酒。”

“元村的人,你可有認識的?”

“元村?”老板嗨呀一聲,說道,“那是個蠻子村啊,以前縣衙來人給蠻子村種樹,開工挖土前要祭樹神山神,在我這裏買的酒,讓我們給送去,那路難走的……好幾個夥計擡著酒下去,三壇子酒碎了倆,走得口幹舌燥,送去問村裏人討水喝,哎呀,見到好幾個蠻子,惡狠狠盯著人看,要不是聖太後當初看上這塊地方,誰會去那種地方呢?田也不厚,土也不肥,養出的人跟窮狼似的……”

“村裏,女人多嗎?”

“女人?”老板似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想了好半天,奇怪道,“哎,大人這麽一問,我好像想起來了,那村子裏女人不多,而且都看起來傻傻的,男人蠻女人傻,看來水土不好,真養不出人傑。”

程啟扭頭對隨行官員說道:“翻縣志,找萬人村。”

官員嘩嘩翻著書,程啟點燈,握在手裏,說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元村是十二年前改的名字,改名之前,它叫萬人村。”

官員喊:“少卿大人,找到了!”

“怎樣?這村子多少年了,什麽來歷?”

“成末戰亂就有,是山匪留下的,景帝在位時期被鄭將軍帶兵清繳過,投降的殘匪們在三山腳下建了村落,一直到現在。”官員說完,驚奇道,“原來元村之前是個山匪窩?”

程啟心中嘆了口氣,道:“拿燈來,我下去看。”

燈取來,程啟緩緩下到洞窟中,舉起手中燈火看了,說道:“你們知道……銷魂窟嗎?”

一個官員猶猶豫豫回答道:“這不是前朝……給那種地方的叫法嗎?”

程啟點頭:“嗯,戰亂時期山匪橫行,燒殺搶掠不說,還會把搶來的人塞進這種不見天日的洞穴中,肆意淩虐取樂。他們管這些被擄來的女人叫神仙肉,把關押她們的地方叫銷魂窟。”

幾個隨著下來的官員們看向四周的血,仿佛聽到了女人們絕望的慘叫,渾身發冷。

燈照的地方,處處都是可怖的血跡,程啟說:“這要是我,我會比他更瘋……”

沈情續了第三杯茶後,白宗羽終於開始了故事。

“沈司直,你知道連山山匪嗎?”

“連山的山匪嗎?”沈情搖頭,“我只在鄭將軍剿匪錄中看到過……”

“哦?怎麽寫的?”

“……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沈情道。

“你知道,大惡之人,是什麽樣嗎?”

“屠村燒村吧。”沈情這般回道,“燒殺搶掠占了倆,想來應該算惡。”。

“確實。”白宗羽倒是不生氣,輕輕點了點頭。

他想了想,說道:“那我就從連山的山匪給你講起吧。”

“連山的山匪,是北蠻遺民,借前朝戰亂落腳朔州連山,也就是昭川下游的那個山。沈大人應該知道的,大概就在清河鎮那裏,他們在那裏日漸壯大,鼎盛時,山匪上萬,終於,神武七年,景帝下旨剿匪,鄭將軍帶十萬兵,花了半年,才將此患剜除。當然,並非全部,也有不少投降的,景帝就給他們建了村子,讓他們安分生活。”

白宗羽喝了口茶,又說:“但,雖然都披著人皮,他們卻與我們不同,沈司直年紀小,恐怕沒聽過銷魂窟這個詞,銷魂窟就是這群山匪們想出的。”

沈情搖了搖頭,而坐在一旁的小喬忽然打了個顫。

白宗羽道:“簡單來說,銷魂窟就是挖個地窖,把搶來的女人們扔進去,不給她們衣服穿,虐打奸淫……有的挑斷手筋腳筋,死了就扔,沒死就接著用……”

五月的艷陽裏,沈情心如掉進了冰水,她嘴唇發白,瞪著眼睛,怒道:“豈有此理!!他們都是畜生嗎?!竟有如此喪盡天良之事,反了天不成!”

白宗羽掀開茶杯蓋,撇了撇茶沫,面無表情接著道:“有的會生下孩子,但孩子大多都被擰斷脖子或是活埋,只有少部分會養著,且只養男孩,能養大就是山匪一員,養不大的,死了也就死了。”

“……他們連孩子都不要?”

“孩子?”白宗羽似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冷笑道,“在他們眼中,銷魂窟的女人連人都不是,只是用來取樂的東西,東西生出的,在他們眼裏,怎麽會是孩子?”

沈情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變了,她擡頭,看向白宗羽。

白宗羽喝了口茶,頓了頓,忽然笑道:“對了,也不是那麽絕對。有的女人命大,有的匪徒稍微動點感情,湊巧,就能湊成一家,這些從地下到地面上的女人就在村子裏養養孩子做做飯,偶爾還會做幫兇,幫山匪朝銷魂窟裏勾人,可離遠了看,這些你都看不到,你能看到的,只是桃源深處的美滿人家。”

“安國侯……從哪知道的這些?”

“當然是山匪……自己說的了。”白宗羽笑道,“其實不說離遠了,有時候離近了看,他們個個也都是人,會說會笑會扯謊,只有等扒開了看,才知道他們身體裏,不見人心。”

沈情已經坐不住了,她有了個讓自己非常不安,不安到喘不過氣來的猜測,這個猜測,像塊石頭壓住她的胸口。

“沈司直,你知道恨意燒起來時,是怎樣的感受嗎?”白宗羽說,“就想,天怎麽不降火雨,把他們都燒死呢。”

小喬忽然開口:“三月……你離京多日,宮宴都沒回……回京那天,車上多了一個人吧。”

白宗羽慢慢看向小喬。

小喬這麽一說,沈情想起來了。她祭拜皇陵後的第二天,到刑部送案宗,本想抄近道,卻因安國侯的車壞在小道,她不得不繞一圈,從四方街主道走去刑部。

小喬說:“回京那天,你的馬車一反常態的走了小路,因路窄,一邊車輪卡在了旁邊的溝渠中,十多個人幫你擡,才將車輪擡出來。”

白宗羽問:“你見了?”

小喬道:“聽說的。那件事後,都說安國侯跋扈,說你車裏鑲了黃金座,那麽多百姓幫你擡車,你卻不願挪動分毫,更不願下車。”

白宗羽笑:“原來百姓,是這麽說我的。”

沈情問:“我可不可以認為,你三月份就已經找到了馮大人?”

白宗羽不語。

“如果我剛剛的猜測是真的……你……為何等到現在才動手?”

如果猜想是真的,那種滔天恨意,換作是她,可能會一把火燒了那罪惡遍地的地方!

白宗羽放下茶杯,猶自楞了會兒,輕笑一聲。

“看來,故事……你是聽懂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可能中詛咒了,連載期間各種頭疼腦熱牙疼胃疼的,更新一直不穩定,心裏火急火燎的,雙更吃不消,我把昨天在評論區的承諾嚼吧嚼吧自己吃了算了。

可能是以前熬的夜現在都回來找我了,這個月已經是第三次見醫生了。

而且我發現我面對醫生,智商會下降好幾個百分點

給你們還原一下昨天的對話。

醫生:熬夜嗎?

我:熬,我11點以後總是睡不著。

醫生:??11點以前你睡著了嗎?

我:沒有啊,還在玩。

醫生:玩什麽?

我:……不知道。

醫生:???手機吧?肯定是。以後別熬夜,忌辛辣,甜食也不要吃了,按時吃藥。

我:幾點是不熬夜?

醫生:???11點吧,你爭取11點之前睡著。11點對你來說是什麽特殊時間嗎?

我:不知道,我就隨口這麽一說,我覺得睡不著。

醫生:那你問什麽???睡不著我又不能治,你試試不玩手機?

我:……好吧,但我覺得我做不到。

醫生:那我真沒轍,我們沒學過這個,戒手機這個。

對話極其沒營養,極其詭異,跟白宗羽和小喬的對話差不多了(不是,這倆有伏筆)。

☆、棋局

昭陽京秋府。

秋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又問了一遍:“我的婚事?跟誰?”

秋利道:“馮沐澤。”

秋池知道父親不會拿自己的婚事開玩笑,驚訝過後, 他問父親:“當真?什麽時候?”

“三司定罪後。”秋利說, “接她過府。”

秋池聰穎, 從這話中聽出了托孤的意思, 皺起長眉:“爹……要幫安國侯?”

秋利沈吟許久, 說道:“就當……還人情了。”

秋池敏銳道:“可是與舊事有關?”

“本不該牽扯到你們,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不知道白宗羽在想什麽,但我答應過他, 只要他女兒不離京, 我就護她安然無恙。婚事是他提出的, 他與我說,不會太久, 等雲開日朗, 再和離就可。我看你也沒有什麽心思, 和誰成婚都一樣……你懂爹的意思就好。”

秋利拍了拍秋池,套上官服, 說道:“爹先去相府,與沈非商量些事。”

秋池不解:“跟沈相商量?什麽事?”

秋利嘆氣:“兒女婚事。”

“可……爹跟沈相……”

秋利說:“這麽多年, 都是這麽過來的, 大家都在猜,沈非重新擺了棋盤,落了棋子, 開了局,玩得一手真假虛實無從辨別,我們應棋,也只能如此,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現在或許還不知道爹在說什麽,等那一天到來,該明白的,你自然會明白。你只需記得,此樁婚事雖假,但承諾是真,答應人家要護他女兒,咱們就要真心實意的做好。”

秋利腳跨出門,忽然又道:“對了,秋池,去咱家西街的別院看看人。”

“誰?”

“馮沐澤。”

秋池皺眉:“她不是在禮部嗎?怎會住到西街去?”

“讓你去,你就去。”

秋池無法,只得應下。

安國侯府中,沈情問道:“那群山匪為什麽會和你說這些?”

“惡徒崇惡,也懼怕惡。”白宗羽輕描淡寫道,“使點手段,就都說了。沈司直長這麽大,可有什麽後悔的事嗎?”

“有。”沈情說,“我常常後悔,當年如果跟著昭懿太子進宮就好了。”

小喬垂目,手在膝上撐著,嘴角偷偷上揚。

白宗羽果斷道:“那你活不到這麽大。”

沈情有了經驗,這次不會再讓白宗羽牽著她走,問了回去:“安國侯可有最後悔的事?”

“很多。”白宗羽陷入回憶,聲音都縹緲了起來,他說道,“從進京城那刻起,我就一直在後悔。我看著她們瘋,看著她走上自毀之路,放縱她陷入瘋狂卻不勸,恨那天自己沒能追出去,沒能讓人跟著她,但最後悔的……是她走丟這些年,我年年路過那個地方,卻因那個謊言,沒能親自去查問……”

沈情在這一大段話中,挑了個重點,問道:“……什麽謊言?”

“那句詩。”白宗羽道,“沈情,看來,你已經無法置身事外了,能讓你看到這本書,也是天意……”

歸燕識故巢,舊人看新歷。

沈情一怔,抓住稍縱即逝的猜測,問道:“你知道《比翼錄》!這麽說,這首詩就是樓皇後的!可為什麽都說是聖太後所作?!”

白宗羽的表情很奇妙,似笑非笑。

“這是另外一個故事,我今天,不會講給你。”白宗羽說道。

沈情冷靜下來,把他的話前後想了,問道:“你是說,那句詩是個謊言,你知道,所以你每次路過元村的觀景亭,都遠遠地避開了它。”

白宗羽忽然捂住了心口,蹙起眉,他似痛苦極了,好一會兒才緩過氣,輕輕擦了額上的汗,說道:“有時候,天罰……才是最狠的。六年來,我一直與她錯過……”

“六年前。”小喬輕輕開口,“馮大人為何會獨自離京?”

白宗羽眸色冷了:“先帝駕崩,她追求的信仰破滅了,才發現自己助紂為虐,編織了一個巨大的謊言。”

“她離京前,來找過我。”小喬擡眼,“可惜當時,我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我知道。”白宗羽淡淡說道,“你打破了她的希望,所以她離開了。”

小喬問道:“白宗羽,你想知道,你夫人六年前闖入大理寺,找到我,問了我什麽問題嗎?”

白宗羽垂眸不語。

小喬說:“你是喬凜,還是班淩?”

“可能我的反應回答了她的問題。”小喬說道,“她看起來很失望,魂不守舍的走了。”

白宗羽忽然打斷他,笑問:“我記得,那之後大半年的時間,你身邊殺機重重,一直有人想殺你。”

“原本就有人懷疑我是昭懿太子,你夫人六年前的那句問話……把我又拽回了暗殺中。不管我是不是,都有人要殺我。”

沈情聽了他的話,臉色蒼白,她心中猶疑不定,竟然也不知坐在身邊的小喬,到底是喬凜還是昭懿太子。

“我記得,是程啟把你帶到昭陽宮,當著幾位侯,向新帝說了你被刺殺一事。”白宗羽道,“程啟說你父親對樓家有恩,你母親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說你是昭懿太子的書伴,是他大理寺的仵作。程啟當時講得真好啊,昭懿太子已逝,可有人,卻還揣著不良居心,想要讓容貌與昭懿太子相像的你去死。昭懿太子他護不住,但你,他一定要護住,拼上他這條命也要保你。”

白宗羽短促的笑了一聲,搖頭道:“真是有意思,有人玩了一招亦真亦假,變了朝局,卻不料也是被這一招真真假假,止住了動作。這之後,喬仵作你活得很好,據我所知,朔陽侯還給你留了幾個暗衛,護你平安。只是有個問題,白某很是好奇,喬仵作,你自己分得清,你是誰嗎?是喬凜,還是皇子班淩?”

沈情已經懵了。

她心已被白宗羽的話撕裂,她聽到她堅信的東西分崩離析的聲音,她目光又期盼又覆雜,緊張地等待著小喬的回答。

小喬卻笑了起來,他說:“沈情為我取了個名字,安國侯,我不是喬凜,也不是昭懿太子,我是個仵作,我叫喬淩。”

他雙眉彎彎,笑意盈盈。

白宗羽也笑了,他說道:“飛鳶一生都在追隨樓皇後,除了樣貌,飛鳶一舉一動也都在模仿樓皇後,後來生了個兒子,也與昭懿太子相像,你們年紀雖相差兩歲,可身形卻差不了多少,當年能分清,但昭懿太子下葬後,合上蓋子,長大後會是什麽模樣,我看也沒人知道。而你,說你像飛鳶也對,說你像樓皇後也對,總之,有幸長大的你身上只有母親的影子,沒有父親的影子,所以,我看除了程啟,其餘人也不知你到底是誰。”

沈情陷入沈默,她看向白宗羽,反覆想著與白宗羽在臨昭暢飲時,他說的那句話。

他掙脫金籠束縛也好,現在的你就在報恩……

白宗羽知道!

沈情心中肯定,能說出這種話的白宗羽,一定知道小喬是誰。

但聽小喬的話……沈情默默思索,可能他自己不清楚自己是誰?

小喬並沒有讓話題繼續進行下去,他說:“你是怎麽找到馮大人的?”

白宗羽道:“我不會說。”

沈情忽然道:“其實去雲州的船,也是幌子吧。”

白宗羽瞳孔乍縮,臉色變了。

沈情道:“你是個很聰明的人,凡事都思慮周全,對你夫人也是真情。我剛剛想了許久,我想,你這樣的人,應該不會讓失而覆得備受折磨的夫人,乘船顛簸回雲州吧,雲州是你倆的家鄉不錯,但你安國侯早就在京城紮根,雲州哪裏還有能照顧你夫人的家人?”

白宗羽輕哼一聲,對沈情的這番猜測嗤之以鼻。

沈情接著說道:“或者說……你原本是想脫罪後,與你夫人一起回雲州。當時在臨昭,你很開心,且對人說過,你想辭官削爵回雲州去。但……你現在又改了主意,這是為什麽?”

白宗羽挑了挑眉,依舊沒說話,似乎是想看看沈情還能推出什麽。

沈情說:“假使我們之前所說成立,你三月就救回了馮大人,但卻等到現在才動手,仔細想想,能忍住怒火,一定是在想完美的屠村計策,靜心把屠殺偽裝成意外,但你做到一半,忽然終止了計劃……任由我們查案驗屍。”

沈情看向白宗羽,問道:“為什麽?你想做什麽?我不信你是因為良心發現,要承擔罪責之人,你還有女兒,有夫人,你多次提到女兒讓你擔憂,夫人現在也需要照顧……”

小喬像是想到了什麽,驚了一下,看向白宗羽。

白宗羽撇了撇嘴角,沒有說話,他閉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想讓人看到他現在的眼神。

好半晌,他才說:“因為心死了。”

秋池到了西街的院子,推門進去,看到馮沐澤坐在屋裏,低著頭,眼神空洞。

秋池尷尬道:“咳……那個,你從禮部回來了?怎麽到我這裏來了?”

馮沐澤頭也不擡,冷聲道:“別人問起,就說我們來這裏幽會。”

“我聽我爹說了……”秋池向前一步,忽然察覺到,床上還有一‘人’。

或許……不能叫人。

那是副裹著錦衣羅裙的白骨。

“哦,這是我娘。”馮沐澤說。

秋池聲音抖了:“什麽?”

馮沐澤面無表情道:“我爹找回來的,死了六年了。”

秋池脊背發寒:“這是……馮大人?”

“嗯。”馮沐澤擡起頭,淒笑道,“我爹瘋了,以為她還活著,讓我好好照顧她……借你這裏用一用,等我爹那邊事了,我們就走。”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可能晚更。

☆、二探安國侯府

白宗羽昏了, 很短暫,幾乎是栽下椅子的瞬間他就睜開了眼睛, 就像閉了會兒眼, 醒來後, 白宗羽恍惚了會兒。

從短暫的耳鳴聲中恢覆過來後, 他聽到小喬在說:“我不太記得當時怎麽回事……但沒記錯的話, 現在能確定我是誰的,只有安國侯了吧?”

對, 剛剛為了避免自己又想起傷心事,他再次把話引向了小喬。

他又問了小喬, 他的想法。

喬仵作, 你認為自己是誰?

小喬平靜道:“我現在能想起的……安國侯, 當時,你在。”

“程啟離開後, 當時只有你在。”小喬說, “答案在你這裏, 我想很多人都想從你這裏拿到答案。”

白宗羽微微挑了下眉,他似是好奇, 也似是戲謔,問道:“難道你不信程啟?不管是太子還是喬凜, 程啟可是能分得清, 昭懿太子喪禮結束後,你被神女教拖去做了祭品,從離開到回來, 不過三個月時間,我想,三個月時間,程啟就是再瞎,也能認出你是誰。你不信他?”

“我沒有當時的記憶。”小喬說,“不管是巧合還是意外,從祭壇回來後,我所有的記憶,都是程啟給我的,我無法判斷真假。我像班淩,又像喬凜,從程啟對我的態度來看,亦是如此,甚至我自己都不清楚我是誰。所以我想,現在只能從安國侯這裏知道答案了吧。這就是我今天跟來的原因,我想問問安國侯,我是誰。”

沈情忽然開口說道:“如果是安國侯……回答一定是喬凜。”

沈情其實一頭霧水,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從小喬剛剛的話語中,她推測,當時一定是發生了某件事,而且在場的,目睹整個過程的可能只有白宗羽,如果這件事,指的是……換太子,那麽,這些年,那些心中起疑的人,一定會來問白宗羽,大理寺仵作,程啟保護起來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但凡白宗羽透露出小喬就是班淩的意思,那小喬一定不會平安長到現在。

所以,白宗羽給出的答案,一定是小喬就是喬凜。

思及此,沈情又分出心思,自己推了一下。

小喬……到底是誰?

沈情的心也在搖擺,她終於明白了之前白宗羽與小喬之間的那段莫名其妙令人不解的對話。

沈非,可能玩了一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把戲,‘除掉’昭懿太子,讓福神公主做了儲君。

程啟,按照他們話中所言,也玩了一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把戲,讓沈非至今無法確定小喬的身份。

著實高明。

沈情暗暗叫好又暗暗焦急,現在不僅沈非,她也無法判斷,小喬到底是誰。

而且看小喬的意思,他自己也不清楚。

如他所言,他現在的記憶都是程啟給的。程啟擦去了他原本的記憶,又添上了新的,通過平日裏的聊天,沈情能判斷出,程啟給小喬的這種記憶中,有喬凜的,也有昭懿太子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另一種情況,就是之前在大理寺流傳的那種,小喬因為被神女教捉去做了祭品,經歷了一些不好的事,為了讓他不受記憶的痛苦折磨,喬老爹給他吃了莫忘,讓他忘記那段不好的記憶,但小喬在之後的生活中,大家的交談中,慢慢想起一些,成了現在的小喬。

聰明的手法,當真無法分辨小喬到底是哪種情況。

沈情微微皺眉。

無論如何,昭懿太子是病逝的,眾人都清楚。那麽不管小喬是誰,他都必須存在,如果他死於非命,那就證明,當年昭懿太子死的有貓膩。

這樣一來,就算小喬像昭懿太子,沈非也不會輕易動手。

沈情驚服於程啟的心機。

小喬再次問道:“自然,因為昭懿太子已埋在皇陵,不管是誰問,安國侯當時的回答一定是喬凜,不會是其他,當然,現在的回答也一定是喬凜。但你是當時唯一在場的四侯之一,我想從你這裏再聽一次答案。”

小喬的表情很平靜,他一點都不急切,他的目光也如水一般平靜。

白宗羽笑道:“你呢?我也很想再聽一遍你的回答,你認為,你是誰?”

小喬笑了一下,說道:“我說過,我是喬淩,一個新的身份。”

又是一陣眩暈,白宗羽向前傾倒。

一雙手攙扶住了他。

白宗羽看著沈情,忽然一楞,好半晌,他笑了笑,卻是對小喬說道:“我知道了,原來你知道你自己是誰,你心裏很清楚……”

他一把推開沈情,退後幾步,穩住身形,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哈哈哈哈哈……昭懿太子雖被命運算計,被至親之人拋棄,可你的運氣要比我們好太多哈哈哈哈,你的善舉,竟然能成為救命稻草……沒想到啊,萬萬沒想到,哈哈哈哈哈……”

他笑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一張臉冷若冰霜。

白宗羽冷聲道:“二位,請走吧,不留。”

進大理寺前,小喬停住腳,轉頭問沈情:“你不怕,我是冒充你恩人來騙你的?”

沈情:“你冒充他做什麽?他只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

“你果然天真。”小喬笑著搖了搖頭,走進了大理寺。

沈情百思不得其解,腦袋像糨糊,暈暈乎乎跟在他後面。

踏進了大理寺,小喬才接著說:“白宗羽瘋了,時而清醒時而癲狂。你可知,此事之後,朝局會如何改變?”

“大概能猜到。”沈情說,“朔陽侯留京不正是變化的開端?”

“嗯,朔陽侯一旦能與沈非分庭抗禮,你可知道,我的重要性?”

“嗯?”

“傻姑娘。”小喬輕輕笑了一下,走了。

沈情這個傻姑娘留在原地,蹙著眉頭想了好一會兒,忽然,像是九重天外劈來一道閃電,劈開了她糨糊一般的腦袋,撥開混沌,讓她楞住,脊梁骨慢慢冰凍,寒意一直飄到頭發絲。

是啊,朔陽侯沒實權時,小喬一旦被證實不是喬凜而是昭懿太子,這個身份僅不會讓他取回皇位,榮登九五之尊,還會給他招來必死的命運,搞不好,朔陽侯,樓家和程家,會徹底被掌權的沈非給借機除掉,連根拔起。

因而,小喬只能是喬凜,程啟也只會死咬住喬凜這個身份。

但……程啟的一招,妙就妙在,他雖一口咬定小喬是喬凜,卻也在眾臣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小喬身上,還有昭懿太子的影子。

像。

是也不是。

真真假假。

假若有一日,朔陽侯重返朝堂,拿回權力,擁有能夠和沈非抗衡,顛覆朝堂的實力後,小喬就會在必要的時候,成為昭懿太子。

到時候會怎樣呢?

揭露沈非的罪行,收回權力,廢新帝,讓昭懿太子登基。

合情合理!

沈情回過神來,後背全是冷汗,風吹著,徹骨冷意。

剛剛……小喬說:“你不怕,我是冒充你恩人來騙你?”

是啊……她現在也無法判斷,小喬到底是誰。

或許他是喬凜,或許,那日雨中摸著她的頭發,笑著說她已經長大了的‘昭懿太子’,只是喬凜的偽裝。

更可怕的是,不管他是誰,一旦朔陽侯在朝中站穩腳,顯露出野心,那麽,朔陽侯和程啟需要小喬是誰,他就會成為誰。

落魄時,他是喬凜,保住這條命。

等安國侯定罪,朔陽侯重回權力中心,只要朔陽侯有野心,他小喬就可以是昭懿太子,借此扳倒沈非和新帝,帶朔陽侯和程啟,以及已經沒落的樓家重回巔峰。

沈情雙腿一軟,癱軟在地。

她半張著口,楞了許久,忽然瘋了一樣掉頭跑出大理寺,朝安國侯府飛奔而去。

小喬說過,除了程啟,能確定他身份的是白宗羽。

白宗羽!

他一定知道事情的經過,他肯定知道!

沈情想:“我一定要知道他是誰!”

她的內心,有個聲音反覆問著自己:如果他是喬凜,昭懿太子已死,你會不會助他扳倒沈非,登基稱帝?

如果他是昭懿太子,你會不會助他扳倒沈非,登基稱帝?

沈情停下來,扶住安國侯府前的石獅子,大口的喘息。

她想了很久,一抹汗,擡起蒼白的臉,笑了一下。

“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我恩人。”沈情想,“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我的救命恩人!”

如果是,你就要助他登基嗎?

沈情快速撕去官服,摘掉帽子,再次敲開了安國侯府。

“我是沈情。”她這般對門童說道,“十二年前,昭懿太子所救的女孩,今天,來和白大人敘舊,我想聽聽……他的故事,他想說什麽,都可以。”

如果,小喬是她的救命恩人,那麽,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他要登基稱帝,她沈情全力以赴,拿命相助。

如果他不願,她沈情也會全力以赴,不惜用命,來幫他抵擋任何可能到來的危險和脅迫。

我的命是他給的,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沈情眼睛越來越亮。

她捂住心口,默默道:“恩情,是給你的。”

其餘的,誰說的也不算。

我是班淩的沈情,我的恩情,只報給他。

所以,就讓我知道,你到底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

☆、如烈火般憤怒

傅瑤在侯府逗女兒玩。

她和程啟一樣, 臉冷且不喜多言。平時不在京中,女兒程寶絡天天說想她, 如今她回來了, 程寶絡卻有些怕她, 和她保持著距離, 也不讓抱。

到底是見得少, 母女之間生分了。

傅瑤心裏壓著火,面上卻不顯, 拿出耐心來,軟聲哄著程寶絡。

就是在這時, 暗報傳來。

“沈司直帶著喬去了安國侯府, 安國侯在中院假山流水亭旁招待了他們, 至於說的什麽,我們聽不清, 辰時, 守安國侯府前門的是聖恭侯的線人, 他們似乎察覺我們在,好在沈司直和喬二人安然無恙, 辰時一刻從安國侯府出來,我們就按規矩換了崗。”

報信人喘了口氣, 又道:“另, 跟著喬的暗三傳信,喬與沈司直在大理寺前交談了片刻,之後, 沈司直又去了安國侯府。”

傅瑤正單手捏著甜糕哄程寶絡吃,聽到這兒,手指一用力,甜糕碎了。

傅瑤索性扔了甜糕餵了魚,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又添去手指染上的糖,才道:“換崗,能聽就聽,聽不見說什麽就提防著白宗羽,別讓沈情死在安國侯府。”

報信人頷首領命,腳尖一點,無聲無息消失在了朔陽侯府。

晚霞似火,紅彤彤的。

程寶絡聲音糯糯,叫了聲娘。

傅瑤勉強對她微微笑了下,伸出手來,揉了揉她腦袋:“今年寶絡生辰,娘陪你過。”

程寶絡到底是個孩子,聽見傅瑤今年要陪她過生辰,又問道:“那明年呢?”

“以後,娘年年陪你過。”傅瑤笑了,“娘不會再走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晚霞雖紅,卻紅的發重,風也冷了不少。

屋中點了燈,秋池看著床上的白骨,看著那一半陰一半明的頭顱,打了個顫。

馮沐澤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盯著這副骨架已經快一個時辰了,之前太陽沒下山,秋池也沒問,也沒覺得怕,還體貼的把屋子讓出來給馮沐澤,自己一言不發的到院子裏灑掃,他甚至還讓人打聽了棺材木,又買了些殯紙,坐在院子裏疊起了紙銀兩。

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秋池做得順暢,越疊越好,自己竟然從悲思中,體會出了一絲苦澀的喜來。

然而,又是瞬間,想起前月剛送走的兩位至親至愛之人,秋池差點又掉下淚來。

終於把錢兩疊好,祭文寫好,紅霞映在了桌上,似天火替他燒了這些順手祭奠。

秋池進屋,馮沐澤眼睛動了一下,‘活’了過來,第一眼先是看到滿天紅霞,驚訝道:“這麽晚了?”

秋池問道:“要吃些東西嗎?前院備好了,溫著呢。”

“行吧。”馮沐澤點頭。

馮沐澤跟秋池年紀相仿,又是從小一起長大,對她也算了解,知道她性子急面上卻散漫,說話也溫吞吞的,除了怒,不曾有情緒起伏,大笑或是大哭更是見不到。

加上馮沐澤肖父,自帶一種捉摸不透的神秘感,因而和她在一起,秋池自覺把自己擱在幫工的位置,當她的小弟。

秋池遞來筷子食盒,等她狼吞虎咽吃了個半飽,才道:“我備了些錢兩,還寫了祭文……你看,什麽時候給你娘燒?”

“你準備那些做什麽?”馮沐澤端起碗,吞了最後一口,似是翻了個白眼,說道,“小心我爹聽到發了瘋,揍到你身上。你沒見我娘穿著常衣呢!”

秋池實在不知這父女倆在搞什麽,他疑惑道:“……所以?”

“從我爹挖出我娘的骸骨後,就瘋了。”馮沐澤拿起酒壺晃了晃,問道,“什麽酒?我能喝口嗎?”

“秋風颯。”秋池取來杯子,幫她滿上,“喝吧,我看著你,不會出事。”

馮沐澤喝了一口,酒如名,又涼又燒,從喉嚨直辣到胃,似是碰到血就燒成了酒氣一樣,她打了個哆嗦,呼出一口氣,才繼續說道:“我爹刨出我娘,哭完之後,昏了有半盞茶功夫,再醒人就瘋了,給我娘梳頭,還跟她說話,還給她擦身換衣,說要抱著她回家。我爹覺得我娘活著,你知道我怎麽把我娘送到你這裏來的嗎?”

馮沐澤嘆了口氣,又喝了杯秋風颯,杯子擱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馮沐澤苦笑道:“我牽著我娘的手……就你看到的那骨頭,把她從我爹面前牽走,塞上車的。我都……我覺得都要被我爹弄瘋了,有時候差點以為我娘真的活著。”

秋池問:“從哪找回來的?”

“你不知道嗎?”馮沐澤似是嘲笑,說道,“還能是哪裏,元村。”

秋池楞了一下,後知後覺:“元村的火……”

“嗯,我爹放的。”馮沐澤知道秋池不會往外說,直接說了出來,“原本應該是我,我爹時瘋時好的,我是真的不放心,但我爹這人拗得很,差點把我手腕子掰斷把我綁家裏,我只好讓他去……算了,搞這麽一出,當時下著雨,我去臨昭接他,看到他時,我真是……當時就想哭。那麽大歲數的人了,跟個孩子一樣,見我先笑,還能忍著不說,後來又抱著我哭出來,哭也是忍著,我真是……”

馮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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