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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著。

“原來喬仵作叫喬淩。”跟在後面的官員在石頭上抹了腳底的泥,笑道,“總是叫小喬小喬的,竟然不知喬仵作還有名字。”

喬淩兩個字喊出去,沒過多久,小喬就從廢墟裏鉆了出來,像是雨過天晴從地裏鉆出來的花苗,清清爽爽勃勃生機。

原來他剛剛在挖土下棺。

沈情跑過去,小聲道:“就你老實,讓你來幹活你就來了。”

小喬就說:“沈大人為什麽來?”

“怕你丟,我得跟著你。”沈情說,“你丟了,我跟程大人不好交差。”

小喬笑了笑,支起鍬,說道:“我聽見了,你是怕我走了,沒人能讓你叫喬淩吧。”

他手摸了摸沈情的發頂,輕柔道:“那你就跟著我吧,想他了,叫叫名字。”

沈情杵在原地,遲遲沒能緩過神。

都說孝賢皇後是個溫柔的人,他應該很像他母親。

小喬又道:“沈情,你是怎麽走路的?”

沈情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又看了看他的鞋。

小喬挖土帶搬棺材的,鞋上的泥也沒沈情的多。

沈情道:“奇了,你是怎麽走路的?”

這時,官員帶著安國侯府的府兵來見沈情。

“沈大人,這是遲郎將。”

那郎將給她行了個禮,沈情回禮,琢磨著,這位安國侯府的遲郎將可能以為自己是臨昭縣衙派來的負責官,為防止誤會,她道:“遲郎將,我是大理寺司直沈情。”

她本意,是讓遲郎將不用和自己客氣,以免無意中搶了等會兒要來元村接手工作的臨昭縣令風頭,然而這個遲郎將聽她說大理寺司直後,神情變了。

沈情明顯察覺出,他繃直了身體,如臨大敵似地看著她。

“大理寺?司直大人,來得好快。”

聽他這麽說,沈情心裏起了疑,慢慢接上了後半句:“遲郎將可能誤會了,我只是來給喬仵作幫忙,等埋完棺就回臨昭去。”

“我就說是這樣……”跟來的官員玩笑道,“喬仵作,沈大人可是為你來的,不然好好的不在縣衙休息,跑到這泥地裏陪你挖坑,圖什麽呀。”

小喬看了眼沈情,笑瞇瞇點了點頭。

遲郎將看似松了口氣,簡單交待了在哪裏葬棺木後就離開了。

沈情略一打量,與小喬說道:“三十來個府兵。”

“嗯。”

不遠處,一個府兵再次清點了棺木數,催促其餘幾個快些把它們下葬。

沈情聽見後,說道:“死了七十三個,你檢過這些屍首了嗎?”

小喬搖頭:“來的時候,已經裝好棺了。”

“棺木都哪來的?”沈情道,“七十三個,需要七十三口棺木,一天的時間,他們就湊齊了七十三口棺木?”

“你在懷疑什麽?”小喬問道,“一天時間,如果是借調,三十多個府兵,能調來七十三口棺木的。”

“下了一天的雨。”沈情說,“風浪大的,臨昭官員都不敢出港,府兵冒著大風大浪,給村民們調來了棺木安葬……”

“燒死了這麽多人,安國侯囑咐他們竭盡全力安葬安魂,也在情理之中。”

“不……我的意思是……”沈情道,“大風大雨中,還能迅速找來棺木,妥當安葬燒死的村民,安國侯府的府兵調度有序,行動力強……既如此,他們為什麽不救火呢?”

小喬笑道:“你怎知他們沒救火?”

“他們身上,沒有火和煙留下的痕跡。”沈情說,“他們身上只有濺上去的泥點,手和臉都是幹凈的,頭盔上的紅纓翎羽也都完好,如果參與過救火,不應該是這樣。”

小喬說:“也有可能是火勢太大,放棄營救。”

沈情突然換了話題,問道:“安國侯在觀景亭監看祭火臺,府兵們,不會也在亭中吧?三十多個府兵,我看也站不下。既然不可能都在觀景亭,你說節日那天,祭火倒塌時,府兵們在哪?”

小喬輕飄飄答:“嗯?可能買棺材去了吧。”

沈情楞住,笑道:“喬兒,你在說笑?”

小喬說:“元村燒的很徹底,用仵作的話打比方,元村就像是被大火燒了一夜的屍體,除了火,其餘什麽痕跡都看不到了。”

他笑道:“倒像是火神發怒,把它燒了個幹凈,而且,只燒了這一個村。”

沈情托腮不語。

小喬指著漆黑塌陷的房子,說道:“全燒毀了,而且……”

他看向村口。

沈情微微閃眸,接上了他的話:“而且,無人掙紮逃命。”

村口的房子也被燒了個透,火這種東西,與水不同,水來時是瞬間的事,而火一瞬間燃起,眨眼間吞滅所有房舍是不可能的,它是蔓延的。

村子不大,火燒起來,撲不滅,人肯定會棄屋逃命。

而現在,即便眼前是廢墟,沈情也註意到了。

這個村,沒有救火時慌張逃離的混亂痕跡,好像所有的東西都在原地,靜靜地任火燒,規規矩矩,井然有序。

沈情低頭看向小喬埋了一半的棺材。

小喬笑道:“你信不信,只要你打開它,府兵腰上的那把刀就會朝你砍過來。”

“有疑,我想驗屍。”

“肯定有疑。”小喬道,“但沈大人,這裏都是府兵,自己的命最重要,你還是……少安毋躁吧。”

“沈大人!”

縣衙來了個官員,招手喊著:“沈大人,您怎麽來這裏了,快些和下官回去吧。”

“出了什麽事嗎?”

“護香有功,聖太後召您回京。”那官員深一腳淺一腳走來,行禮笑道,“沈大人,下官先恭喜了,聖太後親發懿旨,大人升遷有望了。”

“我?”沈情驚道,“護香?鳳香木嗎?”

怎麽會有她?明面上主審查案的是燕川的晁縣令,追捕逃犯的是秋池和平宣侯,以及順手幫忙的朔陽侯。

沈情心沈了底。

是誰……把她報了上去,要讓她回京領賞?

“大人,快些跟我回去吧。”那官員道,“京城派來的禮部官,都在等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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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一定要鍛煉身體,早睡早起,不要熬夜……

最近身體不太舒服,看了醫生,醫生:沒大毛病,你作息不規律,熬夜熬的。

38☆、詭異的開心感

沈情想找個理由推脫, 好留下來查明元村的失火案,但讓她歸京是聖太後的意思, 她不得不聽從。

沈情道:“小喬, 走吧。”

小喬猶豫片刻, 點了點頭。

沈情松了口氣, 小喬比想象中的更省心, 他知道一個人留在這裏,既無權查案無法幫上忙, 還會把自己置於危險境地。

返回臨昭的路上,沈情默然不語, 小喬輕聲問:“你是在想元村的疑點嗎?”

沈情道:“我在想, 要怎樣問白宗羽。”

小喬回頭望了眼不遠處的隨行官員, 他們正在攀談,沒有註意到這邊。小喬沖沈情笑了笑, 慢慢跪了下去, 他的手捧著沈情的鞋, 為她擦掉鞋上沾的泥塊。

沈情嚇得不起,差點給他跪下磕頭, 面色慘白道:“使不得,你這又是幹什麽……”

隨行的官員朝這邊看來,見小喬的動作,相視一笑, 了然。

“沈大人,提前恭喜了, 要高升了。”一個官員笑著說,“還是喬仵作懂啊。”

沈情差點哭出來,也要給他跪下扶他起來,她的腳一動,小喬擡頭,嗔怪道:“別動。”

“你……別……”沈情聲音發顫,鼻頭一算,眼淚真的要落下來。

不遠處的官員壓低聲音對另一個說:“還是老實,沈大人出身貧寒,沒見過這種仗勢,瞧把她嚇的……”

然而沈情的淚還沒流下來就止住了,她看到小喬舉起沾上泥塊的手指,對她笑了笑。

泥塊上有抹深色,很不明顯。

沈情楞住。

“沈大人鞋上沾的。”小喬說完,從懷中取出手帕,手帕裏竟然還有一大塊完整的泥土。

小喬包好,塞給沈情:“你知道的,你鞋上的,還有我從村口的土堆上掰下來的。”

沈情沈聲問道:“……是血?”

“是不是,要拿回去驗了才知道。”小喬說,“因下了雨,就算有血滲入泥土,也被沖刷的差不多了,但即便經過火燒雨淋,我還是能看到不少這種顏色深似血沾染的泥土,你一路走來,鞋上也沾了不少,拿回去就能知道了。”

沈情問他:“怎麽驗?”

小喬道:“ 釅米醋或是酒,若是血,鮮紅色的血就會從土中浮現。”

沈情沈眉,神色漸冷。

“有問題。”沈情低聲道,“一定有問題!”

“如果是有預謀的。”小喬說,“恐怕這次火燒元村就不是意外了。”

船到岸了,禮部帶著太後懿旨來接沈情的官員在岸邊站著,而她身邊正是白宗羽。

此時微雨,白宗羽還為那個官員撐著傘。

下船後離近了些,沈情才看出,手持聖太後懿旨的官員與白宗羽有幾分相像。

沈情想起梁文先之前所說,白宗羽有個女兒,從母姓,叫馮沐澤,在禮部任職。

不會這麽巧吧?

沈情走過去,給那個官員行了一禮:“大理寺司直沈情,見過大人。”

“馮沐澤,禮部清吏司員外郎。”那個官員說了姓名後,微微動了動下巴,算是回了禮,“奉太後懿旨,前來請沈大人回京,明日啟程,面聖謝恩。”

還真是白宗羽的女兒!

回縣衙的路上,沈情讓馮沐澤他們先行,白宗羽似乎著涼了,輕輕咳了兩聲,馮沐澤聽到了,皺眉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見誰家這麽大的女兒還需父親撐傘?平白讓人看笑話,你自己撐著傘,不許著涼。”

白宗羽似是笑了,輕柔道:“好,聽你的。”

“你跟我們一起回。”馮沐澤語氣不悅道,“看個祭火臺還能出事,就這還不讓我來,本就是我們禮部的事,偏你要替我操心,你這樣,讓我怎在朝中立足?”

“好,爹以後就不管了。”白宗羽笑著說,“爹這次回京,要向聖上請辭回雲州,以後朝中,要靠蠻蠻你自己了,爹不在身邊,你自己好生照料自己。”

馮沐澤楞了一下,瞪眼道:“誰要你辭官?”

“蠻蠻,那麽多條人命……”白宗羽語氣輕飄飄道,“爹還是主動請辭回鄉吧。”

馮沐澤板著臉,本想訓斥兩句,因沈情他們都在,最終只是哼了一聲,說:“不許叫我小名。”

說完,大步走了。

白宗羽笑瞇瞇道:“見笑,小女脾氣不大好。”

“哪裏……”沈情訕笑,“馮大人也是關心安國侯。”

白宗羽笑得更燦爛。

沈情和小喬回到縣衙後院,顧不上收拾行李,先把元村的泥土取出來,用醋潑灑了。

過不久,鮮紅色的血跡慢慢浮現。

沈情一掌拍在桌上:“果然!絕不是單純的火災!”

“沈大人在說什麽?”

白宗羽站在門口,臉上帶著微笑,慢慢走過來:“這是什麽?”

他捏起泥土,沈默了會兒,笑問:“是沈大人從元村挖來的泥吧?”

沈情擡起頭看向他:“正如安國侯所言,這是本官從元村帶回來的泥土,上面沾有血跡,想必安國侯看清了吧,我想聽聽安國侯的解釋,聖娘娘節那晚,元村出了什麽事?”

安國侯直直盯著沈情,沒有一絲懼意,反而笑容更明顯,不停點頭,稱讚道:“不愧是律法科頭名沈知恩,你比我想象的要更聰明些。”

他說完,眼睛看向了小喬,彎眉一笑,逗他道:“果然你見我來,就不說話了。”

他搓了搓手上的泥,用衣擺擦了,說道:“既如此,我就跟沈大人交個底,只是,這事情不太光彩,還請沈大人幫我保密。”

他尋了個座位,撩起衣擺,悠悠坐了下來,講道:“實際上,聖娘娘節那天,我與我帶來的府兵並沒有監看祭火臺,而是在船上慶賀。”

他語速極慢,和顏悅色道:“聖娘娘節前一天,我們把架祭火的木臺移到了村口附近,想來這樣肯定不會燒到山了,於是從清河鎮,啊……你應該不知道清河鎮是哪裏,就是臨昭再往下走的一個河鎮,那裏的杏花酒不錯,我們就從清河鎮買了十壇杏花酒,在船上喝酒歡慶,並沒看元村的祭火臺情況,到了晚上,火光起來,我們才看到元村著了起來……”

白宗羽嘆了口氣,卻不見有多難過,平靜地說:“整個村子都被燒了,可能因為祭火臺倒塌堵住了村口,竟然沒有一個村民出來報信……當時火太大,我們沒進村救火,等後半夜下起雨,火慢慢熄滅,府兵們才下去看了情況,他們說,可能是風,也可能是村民們過節喝了酒,醉酒起了沖突,碰倒了祭火臺……我原以為是風刮倒了祭火臺,但看到沈大人拿回來的土泥,想來,應該是村民醉酒起了沖突大打出手推到了祭火臺可能性更大吧。”

沈情微微皺眉,不發表看法。

白宗羽笑道:“只是,沈大人,你要明白我有私心,若是後者,那朝廷一定會治我個玩忽職守罪,這可比監管不力出了意外的罪名重多了,所以,白某請沈大人高擡貴手,就當……元村的火,是風吹倒了祭火臺引起的吧,我對臨昭縣令,也是這麽說的,他向上報,自然也是這個理由,沈大人,拜托了。”

他起身,微微鞠了躬,道:“我身為父親,除了自己,還要為女兒的仕途操勞憂心。沈大人,給白某幾分薄面吧。”

白宗羽的說法,按說也成立,但沈情心中的疑惑仍在,可此時苦於沒有頭緒沒有證據,只好讓步,賣他一個人情。

“安國侯都這麽說了,那我就不再追問。”

白宗羽笑意盎然,看得出他很開心:“多謝。”

白宗羽離開後,小喬道:“他這個說法,好像也行得通。”

沈情沈思片刻,道:“但願吧。”

小喬好奇道:“為什麽是這種語氣?”

“若是我……”沈情說,“因為自己的原因,致使七十三個村民葬身火海……我笑不出來,也不會有……有一種輕松的感覺。”

“嗯?”

“他剛剛……”沈情說,“給我一種感覺。”

“什麽?”

沈情打了個顫,輕聲道:“很開心的感覺。”

小喬問她:“哪種開心?”

“……”沈情沈默了。

“我不知道。”沈情說,“但我總覺得,這事沒完。”

“可惜明日回京,你無法再查下去了。”

“七十三條人命,這算是重大意外了吧?”沈情忽然想到,“按照《大延律》,刑部需親赴元村調查事故原因,繼而與大理寺商議,給安國侯定罪。”

小喬有些驚訝:“你想覆查?”

“對,等刑部報上調查卷宗,給白宗羽定罪後,一定會報給我大理寺。”沈情說,“到時候,我們一定能從卷宗中找出疑點,進行覆查。”

沈情拿定主意,愁雲頓時消散。

“到時候,就有勞小喬你,再陪我來元村了。”

“好。”小喬答應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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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驗屍這個,出自宋慈所著的《洗冤錄》二六火死 一節,不太清楚醋或酒潑灑土地浮現血跡的原理,但註釋證明這樣驗是可行的。

四侯:

朔陽侯傅瑤,大理寺少卿程啟的夫人,一兒一女,長子傅溫珩,小女兒程寶絡。

安國侯白宗羽,夫人是左史馮歌賦,六年前失蹤,下落不明,女兒馮沐澤,禮部清吏司員外。

平宣侯,因善雕刻,被先帝封侯(鳳香木和賭船的那個)。

聖恭侯季昶,夫人是丞相沈非,這倆膝下無子女。

☆、四侯齊聚的早朝

五月, 京城官員換夏服。

衣服發給沈情,除了六品司直的官服, 還有朝服及所需配飾腰掛鞋帽等。

“知恩, 你總算是回來了。”梁文先看見她, 小跑過來, 揉了揉白面團似的臉, 嘆氣道,“你怎麽在臨昭, 也這麽能出風頭?”

“我也納悶。”沈情說,“可能我就是這運氣吧, 老天讓我出人頭地, 我再往下縮頭也沒用。”

“你去宮裏領賞謝恩, 可還順利?”

“嗯。”沈情並未多說。

梁文先不放心道:“聖上此次恩準你每日朝參,你新宅子離昭陽宮遠, 恐怕每日要寅時起來梳洗換衣, 在宮門前等著入朝面聖了。辛苦倒是其次, 到了朝堂面聖,你一定要謹言慎行, 能不說話就千萬別說話。”

這次換沈情嘆氣。

她從臨昭回來到昭陽宮謝恩那日,小皇帝一哭二鬧, 給沈情鬧來了個特別的賞賜:每日朝參。

梁文先比她更愁, 追問:“怎麽會突然讓你每日朝參面聖呢?”

沈情拜拜手:“不提也罷。”

那日,聖太後說沈情查案護香有功,要賞她布帛五百段, 小皇帝卻打了個哈欠,道:“母後只賞物件怎麽行?朕看得出沈司直是個人才,既然是人才,就賞她個五品官,讓她每日朝參,天天見朕,讓我的乾元殿裏人才濟濟匯聚一堂。”

此言一出,聖太後眼睛就瞟向了一旁坐著,邊喝茶邊聆聽聖意的沈非,似是要看她的意思,可她還沒看出個所以然,小皇帝就不耐煩道:“母後看她做什麽?!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朕想讓大延的人才都圍在朕身邊,重用他們,這難道不是好事嗎?這種好事母後還要去問沈相的意思,如此麻煩,母後不如直接讓沈相來當這個皇帝,放朕出宮玩好了!朕這個皇帝做的還有甚意思!吃也要問,穿也要問,父皇說過,朕十三歲就可親政,朕明年就十三了,你們卻還都把朕當孩子!這不是讓天下人笑話朕嗎!”

小皇帝說完,拂袖就走,聖太後連忙起身勸留。

沈情小心咽了口唾沫,脊背發寒。

沈非不慌不忙合上杯蓋,依然慈眉善目,笑道:“現下沒有合適沈司直的五品官缺,但,陛下要想讓大延的人才都匯聚一堂,也不是難事。陛下可先恩準她每日跟隨我們朝參面聖,其餘的,臣讓吏部商議,等有合適了,再為沈司直補上也不遲。”

小皇帝人都走到了玉階下,聽沈非開口,又剎住了腳:“那就沈相安排吧,傅溫珩,合陽說蓮池的花開了,朕要看你在蓮池彈琴。”

傅溫珩點了點頭,默默跟隨。

皇帝不鬧了,聖太後舒了口氣。

沈非送沈情出宮時,笑吟吟道:“我出言阻止皇上授官給你,知恩不會怪我吧?”

沈情搖頭:“下官只是從旁協助平宣侯追查逃犯,不敢居功,更不敢想五品官職。”

五品官,小皇帝一開口就要給她扔個五品來,讓她入朝伴聖,沈情差點嚇出病來。

她沒忘自己留在昭陽京入朝做官的目的,她現在只想規規矩矩按政績官齡升遷,拿到查辦崖州水患舊案的啟封權限,不想節外生枝,被小皇帝三言兩語調離大理寺,領閑職虛職度日。

沈非很是滿意:“你懂得就好,知恩,你是我的門生,雖在大理寺,但以你的聰明才智,往後仕途定一帆風順。”

“臣為國效力,不敢存私心。”

五月五日,百臣朝參,或許是為了讓小皇帝看到沈情,禮部特派官員來,在乾元殿右側給沈情安排了位置。

早朝那天,沈情謹記好友教誨,角度正好的微微垂頭,不聞不說,只偷偷看。

小皇帝早朝,身邊陪同四位年輕俊才,三男一女,其中一個就是傅溫珩,因而沈情推斷,這四個應該都是出身世家的皇帝伴讀。

此外,聖太後也伴駕,坐於帝座左側的輔帝位,依舊端著那副恰到好處的慈悲微笑,低眉看向群臣。

朔陽侯傅瑤與平宣侯高修亦在京中,因而今日早朝,四侯都在。

安國侯白宗羽,朔陽侯傅瑤,平宣侯高修,依次坐左側,右側則是丞相沈非與聖恭侯季昶夫婦倆。

輔政四侯與大權在握的丞相沈非今日齊聚乾元殿,皆有椅子茶水伺候,坐前首,給小皇帝和太後問安後,早朝才開始。

大體上沒什麽意思,都是六部與沈非在呈報最近的要事,沈情聽的昏昏欲睡,險些睡著時,忽聽安國侯白宗羽說:“陛下,臣辦事不利,釀成聖娘娘節元村慘案,此罪無法推脫,臣辭官請罪,等候陛下發落。”

小皇帝還沒來得及張口,沈非就道:“宗羽,天災是神明的意思,非你能左右,這是意外,就算要定罪,也要等刑部與大理寺商議出結果來才是。陛下……”

小皇帝打斷了沈非,站了起來,看向白宗羽:“朕聽說了,母後生辰那天,元村七十三條個村民葬身火海,安國侯雖然在場,卻一個也沒救出來。朕不是昏君,這件事上,朕不能護著安國侯。朕一向公平公正,安國侯無能,自然要停職查辦。”

沈非一哂,神情無奈。

小皇帝接著道:“那就停了安國侯現在的差事,等候刑部和大理寺商議定罪,結果出來之前,安國侯就在侯府待著,不必再來見朕。還有嗎?沒有退朝。”

她神情焦急,似是心早已飛到了別處去,一刻也坐不住了。

沈非道:“陛下莫急,安國侯停職後,六宮內務,兵部以及禮部的空缺,陛下有何安排……”

“給朔陽侯吧。”小皇帝說。

沈情不困了,她嚇醒了。

乾元殿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怎麽,有問題?”小皇帝哼笑一聲,“朕說過,公平公正,除了議政之外,聖恭侯和安國侯各領朝中三職,朔陽侯卻只有外事督辦,這也太不公平了,這次安國侯主動請辭,朕恰巧做做平衡。父皇曾說過,對待你們,要一碗水端平,如此,聖恭侯領朝中要務三職,朔陽侯也要有三職,整整齊齊,也相對公平。”

傅瑤沒表態,半閉著眼坐著。

楞了會兒,平宣侯看了沈非一眼,堆起笑,嬉皮笑臉指著自己問道:“陛下,我呢?您說不公平,怎麽都沒把臣算進去,臣現在,一個職都沒領呢。”

小皇帝嗤笑一聲:“你算哪門子朝臣,敢來問朕討要公平?父皇給朕說過什麽,朕記得很清楚,你雕好你的鳥,等朕親政時給朕送個樂子就好。”

平宣侯臉紅一陣白一陣,神色訕訕。

“傅瑤,你給朕薦個可靠之才,把你那外事督辦扔給他。你自己就留在京城吧,朕天天聽傅溫珩彈游子吟,聽得耳朵都長繭子了,這下總算是消停了。你留京接手白宗羽的差事,務必給朕辦好了,辦好了,朕重重有賞。”

小皇帝如此說道。

傅瑤道:“臣領旨。”

聖太後驚恐望向沈非,顯然是沒了主意。

小皇帝說:“朕聽聞有人疑朕眼中容不下忠良,這怎麽會呢?朕尊孝賢皇後為母後皇太後,朔陽侯是皇兄的舅母,那也是朕的舅母,朕又怎能任人猜疑朕親沈相而遠朔陽侯?朕的天下,自然要相親相愛,和樂共榮,怎會有那種不入流的結派黨爭,汙了朕要開創的盛世?你們說是不是?”

沈情心想,這又算什麽?

她是故意的?還是……真不懂朝政?

小皇帝聽到他們齊呼陛下英明,笑了笑,道:“那就這麽定了,退朝。”

說罷,她也顧不上讓乾元殿群臣恭送,三兩步跨下臺階,消失在乾元殿。

傅瑤這才站起來,喝幹了茶水,給白宗羽微微頷首:“有勞。”

平宣侯擦了額上的汗,說道:“陛下年紀尚小,諸位看,應怎麽安排……”

沈非笑道:“陛下雖小,但她是君,我等是臣,遵從便是。”

說完,手向旁邊一伸,聖恭侯握住她的手,朝傅瑤微微一笑:“恭喜朔陽侯了。”

傅瑤臉上不見喜憂,平靜點頭:“客氣。”

忽然,小皇帝又回來了。

“那個……”她指著沈情,好半晌才想出她的名字,“沈司直。”

沈情差點沒被她這一指嚇死:“臣在。”

“嗯,你是個人才,很對朕脾氣。”小皇帝說,“安國侯白宗羽的罪名,你來負責,朕給你三天時間,三日後早朝,你把你們大理寺商議的結果呈報給朕,聽明白了嗎?”

“臣……領旨。”

沈情一彎腰,額上一滴汗掉在袖口,新朝服袖口的那抹紅色變深了。

再擡頭,小皇帝早已沒了蹤影。

沈情瞥到周圍大臣們的目光,以及微笑慢步過來的沈非,心裏把小皇帝的親族,除昭懿太子外,問候了一遍。

三天就要給你結果?那我能查個鬼!

下朝回府,拜帖如雲。

沈情大吼三聲,一刻也待不住,換了官服從後門快步‘逃’大理寺,企圖在大理寺尋一方凈土。

進了門,她的腿不聽使喚地拐到了後院。

“喬兒!”

沈情在大理寺,十分理智的沒敢叫小喬喬淩,她怕叫了被程啟聽見了,程啟會暗地裏把她掐死。

小喬剛喝了口藥,聽到她叫,咽了藥擡頭,無聲詢問她什麽事。

“刑部已經啟程去調查元村火災案了。”沈情說,“兩日後就回,我們要加快速度,小皇……聖上讓我三日後給她個結果。”

小喬問她:“你是此案的負責官?刑部是誰負責調查此案?”

“沈非指了幾個人。”沈情說,“我不認識,但應該會如實上報。我想,沈非應該和白宗羽……沒什麽利害關系吧?”

小喬挑眉。

沈情見他這個表情,煩躁扯頭發,半晌回道:“好吧,我讓刑部的劉桐劉大人也去。”

小喬似乎也懂一些,點頭道:“嗯,劉大人眼裏只有案子,這樣穩妥些。”

沈情哀嘆一聲:“我這個狗屎運。”

今日朝會上,小皇帝去而折返,特地囑托沈情主審此案,雖然合她心意,讓這樁有疑點的案子又到了她手上,可她不得不分出精力來,招架幾位權臣,梳理他們之間盤根錯節的關系,摘出對案件不利的‘關照’,在覆雜官場中,竭力維護案件結果的客觀公正。

沈情定了決心,轉頭又去刑部,準備親自囑咐劉桐幾句,走了幾步,又退回來,輕聲喊了句:“喬淩。”

“嗳,在呢。”

“嗯,就叫叫你,現在腦袋不亂了,我這就去。”

作者有話要說: ……大綱上忘了寫上平宣侯名字了,以至於我又忘了前文有沒有隨便編過平宣侯的名字。

沈情:如果放現代,攤上這麽個上司,我可能就要掀桌了。再寫本傳奇小說,狗血職場的那種,就叫《極品老板十三歲》。媽的,這也太胡來了吧!

☆、劉桐盜屍回

兩天過後, 沈情心如火焚,然而刑部依然沒傳來消息。

沈情到刑部找蘇殷問情況, 蘇侍郎也是個二百五, 大姑娘剛六斤米飯, 腿一翹, 剃著牙道:“你找劉桐去元村?劉桐就是個飯桶, 磨磨唧唧能頂屁用,你怎麽不早跟我講, 我給你指幾個手腳麻利的,別說是勘察火場了, 就是盜屍回來查驗, 這時候也準出結果了。”

沈情想, 你可真是劉桐的親姐姐,瞧這話說的, 沈情都不好意思再催她打聽消息。

無奈之下, 沈情只好交了底:“蘇侍郎, 陛下讓我三天內給安國侯定個結果,這都第二天了, 再不回,我沒辦法交差。”

“簡單。”蘇殷說, “你跟皇上說, 就說我刑部的人腿腳不麻利,三天給不了,讓她給你延期。”

沈情:“這怎麽能……”

蘇殷笑了一下, 終於舍得把她那雙大腳從桌案上收回來了。

她喝了一大口茶漱了口,轉頭噗的一下吐了,才道:“你急什麽,刑部去就是走個過場罷了,你現在就能趴在案上給安國侯列個罪名,你要拿不準,本官就勉為其難地幫幫你,半日不到,罪名就定好了。哪有你這種老實人?”

蘇殷斜眼道:“呵,還等我刑部的人回來才商議定罪?你這人就是不活絡,還有什麽要等的?你要是真聰明,昨日就應該到我刑部來,叫來我們的六司十二主審,頂多討論一日,今天早把罪名定好潤色,明日早朝呈上。”

沈情:“……刑部結果沒回來,我怎麽定?”

蘇殷也不是笨人,沈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要等刑部調查的人回來才能給安國侯定罪,她稍微一琢磨,壓低聲音問道:“難不成……你覺得元村的事,不一定是意外?”

沈情潛意識裏是信得過蘇殷的,但再信得過,沒確鑿證據之前,她也不願說。

沈情的欲言又止讓蘇殷立刻明白了。

她一拍大腿站起來,問沈情:“除了劉桐,刑部還有誰去了?”

沈情報了幾個名字,蘇殷差點把眼珠子瞪掉:“哪個棒槌給你點的人?這他爹的都是相府的門生!”

沈情:“……你看,誰點的,你自己都說出來了。”

蘇殷拍了下桌子,皺眉道:“只劉桐一個人去,我還真不放心,這樣,我這次叫兩個可靠之才追過去,有事就幫沒事就催。但你這頭,如果要規規矩矩按照我們刑部的調查卷宗定罪的話,三天可是不夠,你要自己進宮跟聖上討要時間。”

沈情虛心求教:“我要是明日早朝討要……會不會被攪和了?”

“那你就單獨遞牌子進去。”蘇殷說完,左右看了一圈,神神秘秘拉過沈情,壓低聲音悄聲說道,“雖然是四侯輔政,但打一開始,先帝忌憚朔陽侯因昭懿太子之故對皇上生怨,所以四侯並不是權力對等的,我想你肯定也能看出來,安國侯請辭,宮中兵部和禮部的空缺,皇上要給朔陽侯,沈相和聖恭侯不是不怕。沈知恩,你站哪邊?是傅瑤,還是沈非?”

沈情面無表情道:“我站案子的真相。”

“嗬,我就知你會這麽說,少年人氣血方剛,不屑官場人情那一套,總覺得只有自己才是客觀公正的。”蘇殷嫌棄完她的剛直後,才道,“沈非可能以為你跟她是一邊的,她挑的幾個去元村的人,並非辦事查案之人,而是懂得她眼色的人,她不願安國侯失勢,一旦安國侯被定重罪剝爵,兵部禮部和宮中總務,都要歸朔陽侯了,而一旦朔陽侯回到朝堂,朝中這碗水往何處偏,就不再是沈非能左右的了。所以,沈非的意思肯定是讓你閉上眼判個糊塗案,從輕發落,最好保住安國侯。但我看你這個意思,恐怕沈非的想法要落空了。”

沈情非常驚訝:“你跟我說這麽多,不怕我和沈非是一邊的?”

“是屁。”蘇殷說話幹脆利落,“我第一眼見你,我就知道你丫決不是他們那種俗物。你,沈情,傲得很,沈非算什麽?你看得上她?我看只有案子才配入你的眼,其他算個屁,往大的說,就是昭懿太子活著坐上了乾元殿的龍椅求你去給他當個皇後,我看你也不一定樂意。既如此,你還看得上那些結黨營私,給沈非歌功頌德的人?我都不稀罕與他們為伍,更別提你這種,眼底燒著兩團傲火的人了。”

沈情狠狠怔了一下,想了想,一時無話。

“我先去請聖上再寬限幾天吧。”沈情嘆了口氣,走了兩步,著實放心不下,又返回去給蘇殷行了個禮,“蘇侍郎,人多眼雜,求您以後別再說這些話了。”

蘇殷:“老娘今年三十一歲,刑部侍郎,正三品,你當老娘是傻的?還來關心我,你快滾吧,勞心你自己的事去,快滾。”

蘇殷揮了揮手,讓沈情滾了。

沈情:“哦。”

蘇殷……真是個人才。

沈情遞牌子入宮面聖,本以為要等好久,不料自己剛剛回府,腳還沒踏進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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