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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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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一早,六點整。

宿管大叔嘹亮中帶著微啞的老煙嗓,配合著震顫靈魂的尖利哨聲,從一樓到六樓,把裸著脊梁癱在床上的小子們,一個個都從睡夢裏挖了出來。

我艹。我去。我靠。

男生們頂著一腦袋殘夢,睡眼惺忪地罵娘。

身體卻比嘴上更坦然地接受現實,快手快腳,把褲子上衣往身上套,抱著臉盆牙缸沖進盥洗間,搶占有利地形,刷牙洗漱。

盡管噴了驅蚊水,還是被蚊子嗡嗡了大半夜,姜多海一晚上都睡得不怎麽安穩。

起床哨一響,他就醒來起身,早早出門洗漱去了。

等同宿舍的幾個男生穿好衣服,他已經肩上搭著毛巾,濕著幾縷頭發,拿著刷牙杯子回了宿舍。

剛剛離開的盥洗間裏,滿目的雞飛狗跳一地雞毛,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高中的前兩年,他也住校,可那時候,他囂張的一個人占一間寢室,其中還有獨立衛生間,住宿條件是眼前這老校區沒法比的。

況且,他一個住校生,楞是一年到頭沒跑過一回早操,早自習也是想去才去全看心情。

時隔一年多,又要重回尋常的作息軌道,私心裏,還真有點不適應。

他一邊把毛巾掛在櫃子旁的粘鉤上,一邊琢磨著,果然還是要找班主任說一說辦走讀的事。

夏天的早晨,安靜的悶熱。

跟在三五個同樣早起的男生身後,繞過籃球場,來到操場。橙黃的塑膠跑道,分了班級,各自紮堆等待。

打眼一看,瞧見幾張似曾相識的臉,再看位置排序,應該就是本班隊伍了。

時間還早,人不多,班主任也不見蹤影。

姜多海展著一米八出頭的個頭,自覺就往最後一排走。與不熟的同班同學擦肩而過,下意識在人堆裏掃了一眼。

他那個同桌,好像也還沒到。

挨著外側的低矮欄桿,他剛抄著口袋站定,同樣站最後的高個男生,就擡腳朝他走來。

男生目測與他差不多的身高,卻比他生得寬厚結實。利落的寸頭,走起路來腳下生風。

姜多海皺皺眉,一腳踩在身後墨色的欄桿上,身子微微後傾,下巴微揚,等著男生走近。

打他進了操場,這男生就一直盯著他,他也很想知道,自己都這麽低調悶聲了,怎麽還會引起他的如此好奇。

男生走到近前,朝姜多海熱絡一笑:“我是咱們班體委,想問問你,有沒有打算加入咱班籃球隊?”

“……”

睡了一覺起來,七七只覺得,腦袋瓜子比昨天更疼了。

一晚上亂七八糟的怪夢,全都跟當年爹媽離婚時候的兵荒馬亂有關。

一會兒是安靜冷戰的無聲電影,一會兒又是雞飛狗跳的爭執怒罵,加上後來那些為了錢財你來我往的壓抑對峙,場景閃回變幻,卻都樣樣真實。

都怪老蔣同志昨天那一通死纏爛打。

真是的,這麽大個人了,老不能讓她這當閨女的安心。

有前任同桌放肆請假逃過考試的誘人先例,她也大喇喇躺回床上,讓萍萍幫她給老朱帶個話,感冒未愈,不能跑操。

等她慢悠悠爬起來,到教室去上早自習,班裏只坐了班長大人獨一個。

七七還挺納悶:“班長,你也沒去跑操?”

班長羅翰林,從念念有詞的古文詩詞裏擡起一張長臉,扶了扶鼻梁上的方框眼鏡,點了下頭:“嗯,我下樓的時候背單詞,把腳崴了。”

語氣平淡,陳述事實。

七七無語。還……挺像班長大人的受傷風格。

她視線往下移了移,表示關心:“你的腳,沒事吧?”

羅翰林搖搖頭:“沒事。”一邊回答,一邊又低下頭去,隨即覆誦聲又起,“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

七七:“……”

她揉揉稍稍通氣的鼻子,一個人默默走回座位。

教室裏,尚有一點清晨的陰涼。

窗外,花壇邊的小路上,跑操結束的男生女生們,三五成群往教學樓這邊走。

人多,動靜卻不大,一個個都跟被水鬼吸了魂魄似的,渾身汗濕,沒精打采。

七七剛翻開周一早讀的語文課本,虛掩的教室門被一把推開,咣當一聲,磕在黑板邊的粉墻上。

體委劉勁岳一身藍白寬松的短袖短褲,胳膊搭著一人肩膀,滿面春風擠進門。

七七瞅了眼他臂彎裏的人,那不是她新同桌麽?

男生身上依舊是昨晚那件白底的字母T恤,偌大的“NO WAY”,印象深刻。

兩人個頭相當,膚色一明一暗,身量一壯一瘦,走在一起,竟有種微妙呼應的和諧感。

七七沒忍住,多盯了倆人一會兒。

體委那個沒眼力界兒的,還楞是把自己整個人往新同學身上歪,熟絡地拍著人家肩膀:“你先別著急推,體育課上咱先練練。你打的再爛,能有咱們班那幫打得爛麽?”

他沒攬人的那只手,長臂一展,往空蕩蕩的教室裏隨意一揮,就把還沒到場的男生們統統秒殺。

全班打得最爛的班長大人,沒事人似的,依舊坐得穩如泰山:“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七七:“……”

體委身後,男生女生們紛紛走進教室。

有離得近的兩個女生,聽見了體委那句論斷,忍不住皺眉,又忍笑,回頭白了體委一眼,滿臉“還說別人你也好不到那兒去”的歧視。

和別的學校一樣,潞城一高每年都有運動會,除了為期兩天的田徑運動會,還有一連串課下的集體項目。

學校嫌足球危險易受傷,男生集體項目定的都是籃球。

對於女生來說,籃球又太危險容易受傷——原因麽……凡是見過身邊沒經專業訓練的女生們打群架似的上球場的情景,應該都能猜到——女生集體項目定的則是國球乒乓。

當年入校分班時,說好的平均成績班級不分優劣,可一上了球場,二班同學瞬時覺得被校領導們坑了。

盡管有體委這樣熱愛籃球並為之付出過辛勤努力的主幹力量,還有幾個能打個把配合的好隊友,可抗不住有那麽幾個班的隊伍,實在兇猛得嚇人。

那身板,那技術,手一摸到球就跟專業運動員附身了似的,凡是球場上遇到的班級,一個個都被虐的欲哭無淚。

二班偏偏運氣奇差,或者說是體委本人手氣太臭,連著兩年,回回同組裏都有兩支強隊。

生生把小組賽打成了生死戰,被人虐的體無完膚,還得當著墊底把人送到小組出線。

簡直……毫無尊嚴。

弄的每回比完球賽,男生們連體育課都沒了興致,蔫頭巴腦的,還要老朱撥出大半節數學課,親自勉勵慰問鼓舞士氣。

所以,對於學校每年的體育活動,老朱簡直不能提,一提就是滿肚子牢騷。

說好的“體育使學校充滿活力,學校因體育勃發生機”呢?

都是扯淡。扯淡!

講臺上,體委還在拉著新同學依依不舍,寬厚大手握在男生肘間,小媳婦似的晃啊晃:“明天體育課,你一定要跟我打個一對一。”

七七一邊嘴裏念著“真正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一邊欣賞著新同桌一臉英勇就義的表情,直面眼前的慘淡淋漓。

分明就是不願答應又不好直接駁對方面子的尷尬。

無奈體委是個不解風情的,或者說是故意誤解的,非要把想說的話說完才罷休。

七七瞧著,沒忍住,嘴唇抿著,就勾起了個小小弧度。

這弧度還沒來得及擴大,三排開外的姜多海,感覺到什麽,倏地擡眸,看向這邊。

雙眉緊蹙,兩眼微瞇,黑沈沈的瞳仁,配上唇角那點尷尬微笑,說不出的……孤苦無援。

七七的指甲在課本封皮上扣了扣,忽然就鬼使神差地開了口:“體委,今天早讀老師要抽查現代文背誦,你都背完了?”

體委一個大老爺們兒,被這話問得,大夏天裏生生打了個冷戰。

抓著新同學的那只手,瞬間沒了氣力:“……我靠,啥時候說的?我怎麽不知道。”

七七撇撇嘴:“上星期作文課上說的,就這個星期,指不定是哪天早自習。”

她身後,剛在座位上喘勻了氣的萍萍,配合地點了點頭,表情真誠。

體委徹底蔫了,這回換他生無可戀,長長嘆出口氣,留下一句弱弱的“我靠”,終於撇下姜多海,匆忙回了後排座位。

脫困了的姜多海,也默默呼出一口氣,回頭看向七七。

完完整整的一張瓜子臉,沒有口罩遮擋,這是他頭一回看見她長什麽模樣。

兩個眼睛一張嘴,鼻子耳朵也都在位,看起來沒什麽特別,可就是跟她看人的眼神一樣,有種張揚的靈動勁兒,像是能把人的心思看個通透。

她眨巴眼睛,與他對視,清晨斜照的陽光底下,黑亮的頭發,映出一道亮色的弧。

好像,跟他想象中的模樣,沒什麽分別。

他就這麽與她對視,一步步走回座位。白凈手指撫上滿是木紋的平整桌面,食指指尖,扣扣兩聲輕敲桌面。

然後,他沖她有所保留地一笑:“……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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