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晗晗話剛說完，未及等到看沈夜白神色，沈夜白已經伸出了手，扶住夏晗晗雙臂，要將她帶到剛搬出來的椅子上休息。

她手臂細瘦且長，握在沈夜白手裏，竟有點硌手。沈夜白沒來由的煩躁了一下。

他不敢太用力，夏晗晗又使不上力，這麽僵持著，忽地，夏晗晗笑了：“你這是拔蘿蔔嗎，用力一點兒。”

她臉色不是很好，白白的，但說出的話還是調笑的意味，輕松極了。

“嗯。”

沈夜白不是拔蘿蔔，他只是怕弄疼了她。

他頓了頓，變扶為拖，或者幾乎可以說是用抱的，將夏晗晗抱到了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夏晗晗頭上已經生了一層虛汗，對沈夜白道謝之後，安靜喘息。

“你總這樣嗎？”沈夜白站在夏晗晗面前，沒走。

“啊？”夏晗晗意識到她是在關心自己之後，竟然感覺腰也不痛了，氣也不喘了，她笑著說，“沒有，現在好多了。”

對夏晗晗來說，生病的確是家常便飯，小時候動不得碰不得，還被同學取了“小瓷人”這麽個外號。不過她不想對沈夜白說，對待好意，她總是不想讓別人多為她擔心。

生病已經夠惹人厭煩的了，再每天自怨自艾，那豈不是更討人嫌。

沈夜白拿一雙秋水明月般的眸子定定地望著她，到底沒說出其他的話來。

他的眼眸很黑，像墨，像黑夜，像最深最深的夢境。以前夏晗晗總覺得他不似活人，現在看他的眼睛，才覺得這人的眼睛生得真是好看。他這麽看著你，都不用多說一句話，便好似有萬千語言有眼睛替他說了。

沈夜白對這個答案不滿意，夏晗晗知道。但別的話，她說不出來。所以只能迎著沈夜白的眸子，也回看他。

她的腰痛也在這對視之中好了許多。良久，夏晗晗“噗”地笑了出來，連連搖頭：“不玩了不玩了，你定力太好，我比不過你。”

忽然想起來什麽：“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睛長得特別像一個電影明星？”

“像誰？”

“吳慧珠，《救風塵》裏宋引章的扮演者。”

此《救風塵》非元雜劇《救風塵》，而是二十多年前改編成電影，搬上銀幕的《救風塵》。

“是老電影了，你看過嗎？”

沈夜白搖搖頭。

“嗳，你真該看一看，吳慧珠那雙眼睛，當真是明眸善睞。你眼睛沒她大，但眼神裏的風采和她很像。”

夏晗晗常年生病，空出大量時間，她又受不得吵，不能看那些吵吵鬧鬧的，夏國華便常常給她找一些安靜的舊電影來看，她就是那時候知道吳慧珠的。

只是演員，尤其是女性演員，大多命運飄零，這位吳慧珠早已退出影壇多年，沒人知道她的去向。

“你很喜歡她？”

夏晗晗點頭：“最喜歡。可惜她作品少，除了《救風塵》之外，都是演演配角。”

“不要喜歡她。”沈夜白忽然說道。

“為什麽？”

“她命不好。”

他們在走廊聊了會兒，夏晗晗覺得腰好了一些，不想讓其他人久等，便讓沈夜白拉她起來，試試可不可以走。

沈夜白伸出雙手，夏晗晗攥住他的手，剛要順勢而起，夏博忽然出現在門口：“夏同學，你怎麽搬個桌子搬失蹤了……”

看到他們的姿勢，忙用手捂住了眼睛，還分開五指，以便能透過縫隙看到他們：“打……打擾了……”

看到不該看的，不知道沈夜白會不會殺他滅口啊！

夏晗晗望著沈夜白，無奈一笑，他們這位語文課代表的腦補能力實在是強，上次還對她和江淮說打擾了，不過是雙手握在一起而已……

握在一起，想到這兒，夏晗晗不禁看了一眼他們交握的雙手。不看還好，一看竟然也有點臉紅了。好像，大概，也許，確實，容易令人多想。

沈夜白卻和沒事人一樣，夏晗晗看了他一眼，再次感嘆此人好定力。

他拉起夏晗晗，夏晗晗走動了兩下，覺得身體已經無虞，便對沈夜白說：“沒事了。”

“嗯。”沈夜白過了一會兒，才放開她的手，大步走回教室了。

剩下門外的夏博，和夏晗晗面面相覷。

“夏同學，怎麽回事啊？”言語中竟隱含關切，大有受了什麽欺負和我說的架勢。

夏晗晗笑道：“沒什麽，我腰扭到了，沈夜白扶我坐一會兒。”

扭到了……腰，夏博瞠目結舌，夏晗晗知他又充分發揮了想像、聯想、空想，便不再理他，向教室走去，路過夏博的時候，夏博卻很鄭重地對她說：“夏同學……你要是受了什麽欺負，可別委屈自己，你和我說。”

夏晗晗聽他話語關切，做不得偽，心中感動，剛要道謝，卻聽夏博又說：“只是你說了，我也幫不了你。”

夏晗晗又把話費了好大勁兒咽了回去

“夏同學，這個沈夜白吧，你還是少招惹點好。而且，我那天看你……你不是有男朋友嗎？”

男朋友？夏晗晗回憶了一下自己短短十七年的人生經歷，覺得這個詞和健康一樣陌生。張了張嘴，都不知道說什麽了。

忽然間福至心靈，這位課代表，該不是把江淮當成她男朋友了吧？

“等等，夏博，什麽我男朋友？”

“就那天，我看你男朋友來一樓接你，你們還要……還要那個——我不是故意看的啊，我剛巧路過……”

夏晗晗忍住笑，對夏博說：“夏博同學，我要很認真地和你說，第一，我和沈夜白是純潔的同桌感情；第二，那天你見那人，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弟弟。”

雖說平時夏晗晗和江淮從不叫姐弟，但夏晗晗還是憑借著早出生四、五個月的優勢，成功地奪得了對外介紹時使用“姐姐”的權力。

她現在想，不知道江淮知道她同學把他當成自己男朋友，會作何感想。

從前他們上初中時，因為同學們都知道他們二人的關系，倒沒有人會把他們當成一對兒。但當時和他們在一起的，還有另一個男生，是夏晗晗主治醫師陸大夫的兒子，叫陸林風。

江淮因著不存在的血緣關系逃過一劫，陸林風便沒那麽幸運，經常有人傳說陸林風和夏晗晗是一對兒，一開始他們還辟謠，後來陸林風的拳頭都揍得生疼，也沒堵住八卦群眾的熱情。

他們便無所謂了，傳就傳吧。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八卦。

陸林風感嘆：“要不怎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呢。”

夏晗晗現在真想學陸林風的樣子，搖搖頭，環抱雙臂，說出那句“人在江湖。”

他們進去的時候，文玲珊等得老大不耐煩，但礙於在沈夜白面前，不好發作。她想擁有淑女的名聲，便要設法忍住壞脾氣。

兩名學霸已經各子找了一個角落，打開課本，喃喃背誦。他們背的不是《雷雨》臺詞，而是其他科目，文科需要背誦的東西比較多。

他倆都戴眼鏡，都其貌不揚，倒像一對兒雙生兄弟。連學習上也是你追我趕，不是你第一，就是我第一。

孟冬青正坐在講臺上吃雪餅，看他們進來，跳下講臺，抹了抹嘴，問：“咱們開始？”

夏晗晗進教室第一眼當然是尋找沈夜白，只見沈夜白倚墻站著，一手拿著手機，他那老式諾基亞手機，可能比他年齡都大。

雪白的墻作為背景，襯托著包裹在黑衣下的人，莫名像一幅畫，只是這畫太過清冷，只可遠看，不敢褻玩。

其他人或許也是這麽想的，都不敢招呼沈夜白，倒是沈夜白很自覺，看到大家開始了，便把手機放到褲兜裏，主動走過來，離人群不遠不近地站著。

“都帶語文書了吧，咱們第先照著語文書過一遍，按著念，確定上場下場的方位；第二遍的時候咱們再扣細節，臺詞不著急背，多讀幾遍就記住了。”夏博說。

他們幾乎一人一本語文書，夏晗晗也從帆布包裏拿出了書。只有沈夜白的手裏是空的。

沒人敢接進沈夜白，這幾乎已經是一個共識。因此文玲珊便很驕傲而自矜地說：“沈夜白，你沒帶語文書，咱們看一個吧。”

沈夜白拿過旁邊站著的夏晗晗手裏的語文翻看，非常順手，連眼神都沒給她。

文玲珊悻悻地收回手臂。

夏晗晗，包括在場所有人，都覺得沈夜白是個遠離集體活動的人，這次因為組裏有兩名學霸，不得不臨危受命，承擔起周萍一角，他平時又寡言冷漠，和懦弱痛苦的周萍完全不搭。因此都認為，他只要照本宣科就好了，完全沒對他的“表演”有什麽期待。

可真到演的時候，他竟然如同換了一個人一樣，拱肩縮背，畏畏縮縮，站在周樸園旁邊十分聽話乖覺，對四鳳的眼神裏有熱情和愛，對待繁漪則只剩下逃避和痛苦。

夏晗晗在問出：“你知道她是誰，你是誰嗎？”之後，沈夜白接周萍臺詞，那語調動作表情，讓她竟然有種你怎麽可以這麽渣的感覺。

他們一直排到下午兩點多，雖然文玲珊自作主張地和他們有所嫌隙，但幹起正事來毫不含糊，是和沈夜白對戲時唯一可以望其項背的。

末了，夏博說：“今天就這樣了，辛苦大家，咱們去吃一頓，我請客。”

夏晗晗先謝絕了，她說家裏有事，要早回去，沈夜白對集體活動興趣缺缺，也出來了。

剩下夏博等人商量去哪吃飯。

夏晗晗和沈夜白一路走著，誰都沒說話。於夏晗晗，是有點心事，想得入神；而沈夜白，則沒人知道他想什麽。

二人走到校門口，夏晗晗和沈夜白道別：“沈同學，我先走啦。”

“你去哪？”

夏晗晗想了想，還是如實說：“利北區。”

沈夜白竟然微微笑了一下，一瞬而過，夏晗晗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順路。”沈夜白隱去笑，對夏晗晗說。

作者有話要說：

夏晗晗：用力一點兒。

沈夜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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