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玲！葆玲！來客人啦。”有人在院子裏呼喊著，聽外面吵吵嚷嚷的應該來了不少人。

靺鞨女人快步走出去，只見外面牛車旁站著九個人，有老有少都在看著自己。

“村長，給俺拾到出個南屋，陰面太潮太窨，俺瞇瞪一宿就走。”跌裏特無所顧忌地嚷嚷著，像是回到自己的家裏。

“有！有，日頭爺兒照得暖烘烘的正房。呦，是你小子呀，咋又來啦？你橫是專門給人拉腳的吧。”被稱為村長的女人立即笑臉相迎道，“當家的，你咋也回來啦？不是說好了進山采藥材嗎？”她驚奇地發現拉著牛韁繩的老頭子正是自己的丈夫。

“我有重要事兒就回來了，謝老爺子在客房裏嗎？”他含含糊糊地不想多說，一邊拴牛一邊向正房望去。

“你喝啦！都多暫了？謝老爺子昨個兒答應欽差了，已經帶著大家夥上山啦。自從他來了以後，這幫人消停多了，也不爭，也不吵，全聽他的難排。兩下子達成了協議，先找到寶藏要緊，然後二一添作五，各家一半。老爺子說了，找到財寶之後，還要領著他們去別處發大財呢。”女人自顧自地說著，歡喜之情溢於言表，她全沒有註意到丈夫臉上的不悅。

“發什麽財呀發財！人家挖好了坑，等著他們往裏跳呢。他們都去南坡啦？要被人連窩端呦。我怎麽沒遇見呢？我心急抄的近路，他們一定是走的環山大道，不好！走兩岔去了。”瘦骨嶙峋的老頭子急得直跺腳，臉上的傷疤跟著扭曲著，此時他也顧不得許多了，“葆玲，你不知道吧，那些欽差來太白山沒安好心，是有陰謀的。我一開始得知是田令孜派來的，心裏便咯噔一下，這家夥渾身都是壞水，指定不是捉龍取鱗這麽簡單。當他們住進寶馬城，看見是活閻王田令敉和二姑娘銀漣帶隊，我這心都揪到一塊兒了，生怕被他們認出來。幸虧臉上的這道疤，沒有引起他們的註意。我得弄清楚他們的來意呀，就溜進客房的夾壁墻裏偷聽，可人家不傻，是只字不提。二姑娘還說，好像擱哪兒看見過我，這把我嚇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了，這才決定進山裏避一避風頭。”

“是呀，家裏的，你是這麽跟我說的。你這傷疤全是為了救我呀，被老虎爪子給撓了。”女人難過地看著丈夫，告訴他進山後城裏發生的事，“大唐來的人去了南坡，昨個兒大瑋瑎王子說是地洞打通了，已經在洞底見到天池的水啦，下一步就要放誘餌進去。欽差說太白山天池裏藏著囚牛，龍王爺的長子，囚牛愛財好音，只要把珠寶和樂工送進洞裏，尤其是那個西域來的老琴師，讓她演奏美妙的樂曲引來它，抓住囚牛是萬無一失啊。他還請求謝老爺子幫忙，帶領武林豪傑出手捉龍呢。”

“哼哼，往洞裏放珠寶？珠寶我是沒看見，倒是看見兵士們往洞口埋□□呢。”丈夫輕蔑地付之一笑，“葆玲啊，別人都好說，貪圖不義之財，咎由自取，死了就死啦。可袖裏錦繡的謝吳天謝老爺子是非救不可的，他女婿秦靖是田令孜指使我們給害死的，秦靖那人可是個響當當的好漢呀。只怨我們一時糊塗，被姓田的威逼利誘，沒有辦法只能助紂為虐，還白白搭上了二哥的性命。田家兄弟心如蛇蠍，在回京的道上就要殺人滅口，多虧我們早有防備跑了出來，逃到契丹避禍三年，中原我是不敢回去啦，沒有四弟的膽子大。後來四處游走到了渤海國，在太白山的密林裏遇到了你，這才兩情相悅安定下來。我不想讓活閻王和二姑娘認出來，本打算躲到山裏去，卻陰差陽錯發現了他們的狼子野心。他們弄出這個圈套，應該是為了一網打盡尋寶的英雄豪傑，一定又是田令孜的主意，以擒龍的噱頭把他們誆進洞去，然後炸塌山洞毀屍滅跡。”

“龜兒子！硬是朝廷壞良心，安心要害人嘛，擔怕江湖豪傑都變成綠林英雄造反噻，他們的好日子過到頭咾。”唐懷義氣憤地直攥拳頭，“謝吳天我曉得，謝映登的後人嘛，神戳戳的，恍得很，他做的事戳火，不讓人安心噻。不好咾！傲天侄兒要出事，大家不要擺龍門陣咾，搞緊去救人，晚咾，哈哈兒變成骨頭渣渣。”

疤痕臉丈夫讚同道：“這老爺子說得在理，人心隔肚皮，對人對事不能輕率相信嘍，人家把你賣了，你還幫著數錢呢。”

“我爹指定也在裏頭，他們去南坡啦？南坡在哪兒呀？我要去救他。”雷子急不可耐了，他拉起郭巖就要去找。

郭巖急迫地看著夫妻倆，“真急人啊，他們到底去哪兒啦？誰給帶個路？事不宜遲，我們快去攆啊。”

“跟我走！我帶大家去南坡。”男主人自告奮勇地拔腿就走，女人也緊隨其後，不放心要一起同去。

老婦人雖沒有他們那般緊張，畢竟要找的侄子是隨欽差來的官人，“這是怎麽話說的，不能吧，怎麽能出這種事，喪天害理嘛。我跟你們過去看看，谷良不會摻和進去的，他只懂運貨駕船，打小兒奏仁義，是不會害人的。”

正當人們往外走之際，獨眼孩子甩開奶娘的拉扯，大踏步地從屋子裏沖出來，“我要去！看看他們都是什麽人？還追到太白山來了，我不怕，告訴他們笛子就在我這裏。”

“小主人，小主人，不能去呀，你不曉得這其中的利害，仇家就在城外面等著下手呢。”被救的新羅女人在哀求著，可那個固執的孩子哪裏肯聽。

大家都打算去南坡看看，急急忙忙生怕來不及了。還沒等他們出了院子，就感到身體上下顫了三顫，然後腳下的大地像個大簸萁，被個巨人左右篩個沒完。走在後面的矮胖老頭兒差點被閃個跟頭，他咧咧嗆嗆地扶住前面的新羅孩子，“這是咋啦？地動呀。”

“沒啥，天池的神龍不消停，鬧得兇著呢。不是在水底下打滾，就是往水面上吐泡泡，整得山頂全是臭雞蛋味，有一陣子了，我們都習慣啦。”姓弓的孩子友好地扶著忐忑的陶太白，“別怕，哈拉波及，我這就去山上壘石頭，用陰陽八卦之法能避邪祈願。南坡的高句麗墳墓就是跟我們新羅學的，你一看就全明白啦。”

從寶馬城到太白山根，先後被兩夥人攔住去路，先頭是兩個人，不，準確的說還有一頭皮毛油亮的黑熊。老的是個皺紋堆壘的女人，她一個勁地埋怨著海上刮大風，延後了來太白山的日期。

而另一個中年人，身穿黃衣，小腦瓜、小身板，活像只剛從林子裏跑出來、套了件衣服裝扮成人的猴子，他好言好語相勸著，說是天有不測風雲，誰也不能冒然渡海，拿性命開玩笑啊。

老婆子與那找侄子的老婦人似很熟的樣子，她們親密無間地噓寒問暖，好像久別的親人偶然相遇。兩個人看到了郭巖和雷子，也是十分地歡喜，詳細地向他們問東問西。可當得知山洞的事，那中年男子卻緊張得直打顫，不住地問同伴叔叔會不會出事。

第二撥來的有二十幾個人，個個精神健碩、身手敏捷，一看就是武功不凡的練家子。帶頭的年紀在五十歲開外，走起路來腳下像打鼓一般，咚咚山響，他長得濃眉大眼，黑衣黑袍，特別是那雙手看起來比別人的又大又厚。他自報家門，乃是鐵掌幫現任幫主周阡，是來尋找兒女周裊的。

在他的身後還跟著位身穿黑袍的獨臂老翁，一頭銀白的長發，辮成粗粗的一束盤在頭上，看模樣亦然是古稀之年了。幫主相告是自己的師叔，前任幫主鐵袖無痕周世貴。

其實不用介紹，雷子一眼便認出老人了，他滿懷悲痛地撲上去，話還沒出口已然是泣不成聲了，在周老爺子的一再追問下，他把周裊所處的兇險處境一股腦地說出，這下可急壞了來人，再不願多說一句耽誤時間，和大家心急如焚地奔向南坡。

往日鮮花遍地的南坡，此時卻慘不忍睹，成了滿目瘡痍的廢墟，依靠山崖挖掘的坑道口面目全非，被坍塌下來的土石堵得嚴嚴實實。看得出來這是一場驚心動魂的大爆炸，突如其來的災難讓人措手不及，洞外是死一樣的沈寂，沒看到一個幸存的人，連運送珠寶的馬車也不知了去向。

不用說，官府的人和江湖豪傑全被封到了洞裏，這隧道挖的夠大，容納如此多的人綽綽有餘。

“爹！我來晚啦。”雷子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淚如泉湧。

不只他一個人，這個喊“傲天”，那個叫“女兒”，還有個尖聲尖氣的在呼喚著“周裊，小紫”，大家都為困在洞子裏的人們分外焦急。

“不要慌！就是堆石頭嘛，我來一掌震開它！”周老爺子拉開架勢就要出掌擊石。

“住手！你個老家夥這麽多年了，還是如此地魯莽冒失。”帶著黑熊的老婆子攙扶著老婦人趕過來，老婦人畢竟上了年紀，爬山越嶺氣喘籲籲，“你這一掌出去，是震飛了石頭，可裏面的人能受得了啊？若是讓整條洞子全塌下來，你悔青了腸子也無法彌補啦。”考慮周全教訓得有理，周世貴像老鼠見貓對這位規規矩矩，像是做過對不起人家的虧心事呢。

“你說！那怎麽整？不能眼睜睜地瞅著他們捂死在裏頭啊。今個兒早清，謝老爺子和欽差都給我難排妥妥滴，點名要吃烤兔子，早就聽說太白山的白兔子是貢品，終於得把嘗嘗鮮啦，可沒想到出了這麽擋子事。”寶馬城女村長望著令人心酸的景象，不知道如何去安慰遇難者的親屬。

“大嬸，太白山的兔子也是從我們那兒傳來的，尋根溯源是新羅兔子繁衍的後代。”獨眼的孩子又沾沾自喜地炫耀道。

“滾一邊去！都啥時候啦？還在這旮瘩扯淡，南海的昆布，柵城的豉，扶餘的鹿，鄚頡的豬，率賓的馬，顯州的布，沃州的綿，龍州的納，位城的鐵，盧城的稻，湄沱湖的鯽，丸都的李子，樂游的梨，我們渤海國的東西都是你們的唄。小嘎兒，我北岸葆玲最煩你說這話，看來你們新羅啥都不缺，就是缺臉皮。”氣得渤海國女人向他直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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