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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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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鸞現世的消息震驚了整個京都。

尤其是,這青鸞竟然沒入皇宮,而是帶著百鳥飛向了群臣官邸。

鸞鳥,鳳種也。

青鸞過皇宮而不入,豈不是在變相說明當今皇後……她不是真凰?

當今聖上後宮空虛,選秀勢在必行,此時又有百鳥朝鳳的異像現世,難不成真凰就藏在那片官邸之中?

相比之下,道虛和尚和顧懋那點子理不清的官司簡直不值一提。不得不說,道虛那死和尚這招禍水東引著實用得巧妙。

就在京中流言四起的時候,葉可可端著湯盅,敲開了父親的書房。

忙碌了近一個月,葉相今日沐休在家。這人是個書癡,一旦閑下來就會躲在書房看個昏天黑地,讓人分不清到底是休息還是沒休。甚至於葉可可的不少雜書,就是從葉宣梧的書房裏拿的。

“進。”

聽到老爹心不在焉的聲音,葉可可都能想到他坐在搖椅上愜意的模樣。等她推開門,葉宣梧果然坐在吱呀呀搖晃的椅子上,手邊散落著數本打開的書卷,正抱著其中一本看得入迷。

“爹,這些日子辛苦了,快喝盅湯補補吧。”葉可可端著湯盅,快步走到父親面前,格外殷勤地往前湊了湊。

葉宣梧聞言從書卷裏擡起了頭,看看女兒再看看湯盅,毫不遮掩臉上的懷疑之色。

葉可可臉上的笑容紋絲未動。

將信將疑地伸出手,葉宣梧打開了蓋子,看到了一盅清水。

他一下子把湯盅合上,不信邪地又打開了一次,看到的還是一盅清水。

他狐疑地看向女兒,得到了後者格外理直氣壯的回覆:“這是叫你多喝熱水!”

“你還有理了!”把湯盅蓋扔回原位,葉宣梧縮回了搖椅上。

葉可可聞言把托盤往桌上一放,搬了個凳子坐到搖椅旁,擡手就去抓果盤裏切好的橙子。葉宣梧簡在帝心,早在先帝時相舍就能享受到皇宮才有的禦貢,哪怕是現在,秦斐也沒有給恩師斷過供。

這裏有一個只有親近之人才知道的秘密——葉宣梧喜甜。

雖然沒到頓頓都要放糖的地步,但無論是水果還是糕點,永遠都是甜的才會多吃一個,因此書房的水果永遠是全相舍最大最甜,以免葉宣梧看書入迷餓壞了身子。

當然,大部分時間裏,它們都進了葉可可的肚子。

“拿遠點,別滴書上。”葉宣梧完全詮釋了什麽叫親爹式嫌棄。

葉可可一邊啃一邊如小雞啄米般點頭,把吃得幹幹凈凈的橙皮扔到一旁的托盤裏,擡手又去取下一塊。

“啪。”

男人頭也沒擡,手中的折扇精準地敲到了少女的手腕。

“別吃太多,一會兒吃不下飯,你娘不高興。”

葉可可聞言悻悻地收回手。

“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到底什麽事。”葉宣梧手中的書翻到了新的一頁。

“女兒想跟爹說說,”少女的眼睛忽閃忽閃,“選秀的事。”

“選秀?”葉宣梧重覆了一遍女兒的話,捏著書頁的手一頓,“事到如今,說這個幹嘛。”

“不是說我,”葉可可搖了一下頭,“是說茗姐。”

“茗兒?”葉宣梧放松了一點,但依舊有些疑惑,“她想進宮?”

“她不是想嫁給運珹嗎?”

葉可可大驚,“爹你不是不在家麽!”

“咳咳,”葉宣梧用咳嗽掩飾了一下臉上的不自在,“你娘信上說的。”

……你倆天天這麽搞,政事堂的查信禁軍以後會怎麽看咱家啊?

老不羞!

葉可可對著親爹指指點點。

“好了,咱不說這個。”葉宣梧試圖重振父親的威嚴,“你堂姐自己跟你說的,她想進宮參選?”

葉可可頷首。

老實說,今早葉茗來找她的時候,她也很意外。

“可可,我昨夜回去想了一宿兒,”葉茗一邊嗑瓜子一邊說道,“我雖不恨你,但我還是很討厭你。”

“哦。”葉可可把瓜子盤挪到了一邊。

“但我不得不承認,打小你腦瓜子就比我好使,”葉茗又厚著臉皮把瓜子盤挪了回來,“你還記得聖上大婚那時的事麽?”

其實葉可可還真不記得。她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不往回看,放下就走,從不糾纏。

她就記得,秦斐的兒子,真醜。

明明秦斐也就臉能看看,皇後也算清秀,兒子怎麽能那麽醜,這難道就是傳說的返祖?

葉茗一見她的表情知道答案,狠狠地抓了一大把瓜子,“我就是討厭你這點。”

葉可可這回真是完全沒跟上她的腦回路,就聽葉茗繼續說道:“那時候滿天下都以為你指定要當皇後,結果卻大跌眼鏡,我還以為你肯定會傷心欲絕,結果你該吃吃該喝喝,像個沒事人一樣……”

“你當初是不是打算跑去借機嘲笑我來著?”葉可可發出了深入靈魂的質問。

“沒有沒有沒有,”葉茗用袖子掩住臉,“我是那種人麽?”

“你笑出來了你知道麽?”

葉茗調整了一下表情,“那時候我心底就隱隱察覺你和我是不一樣的,只是我不願意承認罷了。”

“你和我不一樣,和這個京中的貴女們都不一樣。當我在學女規女戒的時候,你在宋家讀四書五經,當我在學女紅女工的時候,你在太學聽治國之道。”

“所以你看的和我看的,從不相同;你想的與我想的,從不相似。”

她眨了眨眼,像是把什麽憋了回去:“我小時看不慣你,是因為我爹對你比對我好;我如今看不慣你,卻是因為你的心從不在這後宅,也不在那皇宮,這四四方方的院子困不住你,我卻深陷於此。”

“找個人家嫁掉,再一輩子相夫教子,這對我來說確實是不錯的結局,若是上輩子,我一定欣喜若狂,覺得自己得了良緣……但我看過了你的世界,我知曉了原來天地並非只有這囹圄之間,縱然你可能既不快樂也不安妥,可我……我……”

說到這裏,葉茗一把將攢在手心的瓜子撒到了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堂妹,像是問她,又像是在問自己,“我的不甘心,你能懂麽?”

葉可可懂了,所以她出現在了葉宣梧的書房裏。

“是嗎……”葉宣梧放下了手中的書,“這樣也好。”

“茗兒……確實是你大伯對不住她。”

他如此爽快大大出乎了葉可可的預料,“我還以為爹你會堅決反對呢。”

“你堂姐她太過魯直,雖貴在簡單,但其實並不適合人情往來、操持家務,”男人搖了搖頭,“為父先前就想著得給她找個性子軟和、容易拿捏的,如今她要進宮,倒也算另一條路子。”

“正常來說……”葉可可摸了摸下巴,“不應當是反過來嗎?”

“你都說了是'正常來說',”葉宣梧眼睛一瞪,“舉一反三是怎麽學的?”

葉可可吐了吐舌頭。

前任太傅嘆了口氣,解釋道:“陛下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最大的毛病便是思慮過重,始終做不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真送一個玲瓏心竅的女子入宮,那就是陪著鬥心眼,別說得寵,連平安也是奢望。”

“而你堂姐呢,小聰明是有點,骨子裏卻直來直去,讓人一眼就能看穿,說不定反而能另辟蹊徑。”

這番論調葉可可那真是第一次聽,連忙給自家父親大人倒了杯茶,“那爹你當初不肯我入宮,是不是也覺得,我和聖上合不來呀。”

“胡唚什麽!為父哪能有這麽大逆不道的想法!”葉宣梧一聽就吹胡子瞪眼,然後聲音陡然轉小,“你可是爹的承嗣女,可不是養來給他傳宗接代的。”

這麽說著,葉宣梧端起杯子,長嘆一聲,“這話本來不該由為父跟你說,但你娘對你實在溺愛太過,長此下去,也並非好事。”

“是呀是呀,咱父女倆就別藏秘密了,”葉可可一個勁應和,“秦斐要給您塞小妾的事兒,我不是也沒告訴娘麽。”

“噗。”

葉宣梧一口茶水噴了出來,差點被這逆女嗆出個好歹,“咳咳咳咳……那事我都回絕了!”

“是啊,”葉可可語氣涼涼,“所以您還能坐在這裏喝茶呢。”

“哎喲,你娘神功蓋世、英姿颯爽,豈是那些俗女可比……你缺心眼麽,小點聲!”丞相大人氣都沒順完呢,又差點背過氣去。

葉可可算是見識到了老爹的求生欲,“……咱也不必誇成這樣。”

丞相大人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我倆就你這一個女兒,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拿這事做過文章,為父能活到今日,沒點眼色怎麽行。”

葉可可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不管一家人如何和美,葉宣梧膝下無子,在外人眼中便是可趁之機。不說那些伺機想往相舍塞人的,就連太後也動過其他心思。若不是葉家這代只有她和葉茗兩個女孩,只怕早就有人嚷嚷著要過繼了。

“子女緣法乃上天註定,為父一直將你作兒子教養,便是不想強求。”葉宣梧給自己重新滿上了茶,“只是可可,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出色……為父便有些,不太甘心了。”

“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天下男子皆是薄幸,即便是為父自己,當年娶你娘時,見她與尋常女子不同,也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甚至一度有過停妻另娶的念頭。”

“……爹你竟然還有這麽不要命的時候。”葉可可瞪大了眼睛。

“……你當為父和你姨丈過年時碰頭真的在談詩詞歌賦嗎?”

懂了。

“若是你真的資質平庸,其實倒還好些,為父便告訴自己,兒孫自有兒孫福,幫你挑個品行端正的入贅便是。”

“但是可可啊,”他喟嘆道,“爹覺得你不遜於這世上任何男兒,一想到你將來要被困在這幾丈之內,成為某個庸人的附屬,終其一生也不過落個'賢惠'二字,便覺得……極為不甘吶!”

“爹……”葉可可張了張嘴,聲線發抖。

“其實這些年來,爹一直有一個念頭,直到今日,聽你說起茗兒的事,方才下定決心。”葉宣梧頓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我要推行女學。”

最艱難的幾個字已吐出,後面他說得遍順暢了起來,“其實世家大族早有女子讀書之風,但民間主流依舊是女子無才便是德,不少婦人大字不識幾個,即便在夫家受了冤屈委屈,也不知何處伸冤,如何討理。”

“這大夏上下更是有一群卑劣之徒,打著吃絕戶的齷蹉心思,欺□□女,霸人家財,甚至還有所謂'還宗'之約,可惡至極。”

“而其根本,就是女子無法立足於天下。”

葉宣梧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要做的,便是斬其劣根。”

“若是女子可以拋頭露面,甚至出將入仕,建功立業何須非男子不可?你娘武藝超群,熟悉兵法,比起武狀元又輸幾分?真若有那一日,為父當個將軍夫人也沒什麽不好!”

他說到激昂處,一甩衣袖,如大鵬欲飛,卻最終又落回了原地,“只是這事說來容易,前方險阻,即便是為父也心驚膽顫。”

“縱觀朝野上下,這事勳貴反而不會多做阻攔。功勳爵位本就是他們的立身之本,若女子也可襲爵,對他們有利無害。真正的阻力,是在清流文官!”

葉宣梧手指一扣。

“這群人熟讀祖宗禮法,不乏思想迂腐之輩,且大多都由全家全族供養,乃是既得利益之徒!”

“天下輿論盡在此類人手中,若他們反對,必將以筆為劍,以墨為鋒,以字為刃,即便是爹爹我……恐怕也撐不了多久。”

“此乃荊棘之途啊,可可。”他說道,“但我決意走上一遭。”

“但在此之前,還有些事必須早做打算,比如你的婚事。”

葉宣梧露出了一個苦笑,“為父有自知之明,此事即便成功,也趕不在你出閣之前,況且萬一失敗,為父恐怕遺臭萬年,不得不為你謀劃幾分。”

“那爹爹可是有中意之人?”葉可可輕聲問道。

“有。”葉宣梧道,“新科狀元謝修齊。”

“此人年少英才,品行端正,師從大儒,且在文生中威望頗高,觀其言行,也並非迂腐之輩。”

“若你嫁他,以你之才,定能夫妻和睦、相敬如賓,況且有他支持,也可一壓仕林聲浪,為爹推行新政,添上幾分助力。”

“謝修齊信重承諾,若為父有一日成功,他定無立場阻撓於你,”葉宣梧扯出了笑容,“那樣,爹爹的金絲燕,終將有翺翔於這天地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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